凌晨五點,天空仍然黑的極有質感,不過已經開始有小孩子在歡呼雀躍了。時不時地還幻聽了一般,好像村落里的草雞打鳴的聲響。
拉回長長的思緒,陸辰安眼角濕潤,但濕潤的不止眼角。
連續(xù)兩年了,依稀記得二零一一年秋末。創(chuàng)業(yè)失敗,日子黯淡。似乎再也找不到一絲理由,藏在故鄉(xiāng)。
怕日子緩慢,怕人詢問。
蔓草斜曛,枯枝窮巷,落木、遠山、人海;故鄉(xiāng)是人煙處寸縷的香,太過狹窄,只活成了一句詩。
靠著窗子,落寞擠滿了他的眼睛。望著遠處愣神,迷惘,絕望。
屏幕閃了一下,是手機資訊推送的消息。天氣預報報道明天天氣放晴,持續(xù)了近一周的雨雪將要結束了。
八點半,天亮了。
陸辰安被一陣電話鈴吵醒,那袋昏沉,像是在沼澤中浸泡了許久一樣。他揉了揉太陽穴,才發(fā)現(xiàn)自己不知道是什么時候睡去了。自從在吉安熬了四年之后,他的記憶力和精神,顯然大不如從前。有時他會感覺自己的身體早已經超負荷,到了八十歲的軌道上去了,緩慢,脆弱。
“陸辰安,新年快樂喲?!?p> 明朗、喜悅,女孩子特有的溫柔。
陸辰安冰冷而黯寂的內心,再次燒了起來。
對比蘇冰,她的溫柔,被紡織的細膩,密實,可以抵擋歲月的那種踏實。讓人心安。
“你......”
“你不是已經?”
因為驚詫,陸辰安口吃得講不出話來。
“哼,已經什么?你不聯(lián)系我,難道我還不會聯(lián)系你?”
冷哼一聲,溫夢雪的語氣又軟了下來。柔和得像是珍藏了經年的溫暖,輕易地抵擋住這沁骨的寒氣。
“其實我原本是想給你一個驚喜,過幾天再跟你聯(lián)系。但是我又不想讓你的感覺斷層,更不想與你失去聯(lián)系。
“再說了,昨晚我給你發(fā)過消息的,你沒有看到嗎,在手機短息?”
陸辰安趕緊去翻看,果然有一條消息:那我在黎明等你。
眼淚無聲地滑落下來,一輩子算不得多長,一個人該要多幸運才能聽到這樣的話。
他不敢相信這是真的,就像丑小鴨不敢相信以后自己會是一只白天鵝。
三分是失落,七分是憧憬。
封閉的山谷猛然敞開,春天已經無休無止地刮了進來。
聽說千島寒流遇見了大西洋暖流,便會溫暖整片海域,且無一死角。
他曾聽到過一句話,“眾生皆苦,你明目張膽的愛,便是救贖”。
沉默,大堆的沉默,心跳得厲害,他有些慌了。這是影視劇中才該有的橋段。
現(xiàn)實,往往只有一撇簡陋的影子,而且還穿著風,空蕩蕩的。
但顫動和妄想還是在心底倒伏,荒成一片,無可拯飭。
“再說了,難道你真的不想跟我聯(lián)系了嗎?”
陸辰安被她“質問”地一句話也講不出來,胸腔在劇烈起伏。他無法想象隔著屏幕,溫夢雪該是一種怎樣的表情。
他以為故事在昨晚就結束了,像當年的相子藤,像那朵白玉蘭,燦爛地來過。
一夜的雪,此刻陽光透過那扇簡陋的窗子照進來。他的心也跟著明朗起來,此時世界變得遲緩。白色的屋檐,門外的聲響,道邊的路人……一切開始變得有意義。
她的言語像是一封柔膩的情書,而他半個字也講不出口,都給了喑啞卻滾燙的靈魂。
韓寒說:“我所理解的愛不過是陪伴而已,沒有別的。”
辛夷塢也說“留在身邊的才是真的”。
若非靈魂相互擁抱
漫漫程途僅僅出自短暫需要
另外一個永恒離開
何來責怪的必要
畢竟世界這么喧囂,熱熱鬧鬧
她不是那么莫名其妙
“愿得物候新,年年常如此,長安,常安~”
掛了電話,她又給他發(fā)來消息。
“這是......”
“盧照鄰的《元日述懷》呀?!?p> “我知道,我的意思是......”
“很驚訝是嗎?我也靡尚詩詞,就是有很多詩詞我不知道它們的意思,導致很多詩詞我背不下來。再不然就是背下來了,卻不知道該用在什么什么場合。
大一的時候,你在動態(tài)里引用了一句詩“帶雨行且遲,不負賞花人”,有說不盡的美妙,我極喜歡。
我知道你熱慕詩詞,那時候還想著以后有機會一定要向你好好學習學習。其中那一句‘永遠記得麥子的心事,永遠關心落葉的年紀’,好溫柔,好細膩,我印象非常深刻,早已銘刻在心底?!?p> 只感覺鼻尖酸酸的,眼淚奪眶而出。文字是他的魂,當靈魂被別人撫慰,無論多么短暫,哪怕僅僅是一瞥,也是極其幸運了。
可是,忽而他又想到那條評論,那條讓他們阻隔萬水千山的評論。
這會是一個人嗎?
溫柔率真,俏皮可愛,堅毅執(zhí)著,不自覺地讓他想到了金庸先生筆下的“趙敏”,敢愛敢恨,為了張無忌,用盡了一生的力氣。
他不置可否,但是仿佛已經墜入的深深地湖海之中,推不開,躲不掉。
陸辰安,一路顛沛流離,靈魂也櫛風沐雨,千瘡百孔。
如今他能承載的東西已經太少太少了。
可她這一句話分明是在有力地修復,修復別人不屑一顧的皮囊,修復別人看不見的黑暗。
像個垂暮的老者,經年的往事涌上心頭,他晃了神。
打了一串又一串文字,刪掉,再打上,再刪掉,十分鐘過去了。
最后只發(fā)出了兩個拮據(jù)的字眼。
像是經過了一整個青春的淘洗,曝曬,最后用沾滿了陽光的味道的口吻慎重而自然道:“真好?!?p> “你是在練打字還是憋氣呢?”
望著界面的提示,溫夢雪忍不住笑了。
他沒有答話,但是僵硬了一個冬季的面容,在緩緩柔和,好像一個人的青春悄無聲息地融進了另一個人的生命里去了,不著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