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宿舍,暖氣的擁裹,陸辰安身上的雪立刻就融成水洇開來,渾身濕透,瑟瑟發(fā)抖。
“走吧,請你去后街吃燒烤”,田源收起陶笛,爽快道。
“加上我”,二河放下書,迅速從床上跳下來。
雖然,陸辰安對于田源打心里上介意,但也許是快要離開這個地方了,也許是眼前的這個男生也曾有過很多溫暖的舉動,亦或是此時此刻,他找不到理由拒絕。往日的種種崎嶇,這一刻,且先散了吧。
坦白講,田源天天晚上熬夜學習,同時大學還練習了陶笛,當然在宿舍沒少制造噪音,常常打破陸辰安的平靜。好幾次兩個人生起矛盾,不過田源似乎從來不和他爭吵。陸辰安說他的燈光太礙眼,他便把燈光收起來,說他陶笛太刺耳,他便把陶笛收起來。但是第二天依舊重復,陸辰安看不懂他,也不想懂他。那些不敢回憶的時光里,他只想快點兒畢業(yè),離開這里。
王二河是陸辰安的老鄉(xiāng),一個樸實的小伙子,他言語也極少。大學一直在寫作,極少聲張,室友們都猜測他以后一定會成為一個出色的作家。
簡單點兒講,在這個八個人的蝸居宿舍里,只有老潘是真正關心他的。盡管有時候,陸辰安很排斥老潘的某些作為。比如,他喜怒無常,有時候跟他媽媽通話也會爆粗口。一開始,陸辰安是很震驚的,但久而久之便不再驚詫,他知道他有一個深邃而陰暗的角落,他把自己鎖在那里,也把生活拒之門外。這也是兩個人為什么可以走到一起的原因。
后街燒烤是一家蘭州人開的鋪子,非常地道,服務也極周到。那個晚上,三層樓基本上都坐滿了人。煙霧繚繞,熙熙攘攘,異常熱鬧和嘈雜。他們選了菜之后,三個人找了二樓的一個逼仄的角落坐下來。
那一晚,平日里交流并不多的他們,但借著大雪,借著夜色,也借著嘈雜的圍掩,三個人似乎都吐露了四年來粗糙的悲與歡,喜與憂。
田源家庭貧窮,大學里只追過一個女生,直到實習結束,他再次收到她的婉拒。但聽說,這個姑娘打算留在吉安,他便也有了留在此地的想法。如果不能走到一起,守護一生也是一件浪漫的事情。
而二河家里境況也不是很好,且常常和家里有矛盾。異地的女友終于還是熬不住,在上個學期和自己分手了。他不想再相信愛情,以后一切隨緣。他還有個流浪詩人的夢想,不想這樣平平淡淡地過一生,哪怕以后自己流浪街頭,落魄而死,也活得生動而隆重。
幾杯烈酒下肚,大家都上了頭。陸辰安一臉通紅,此刻卻隱隱約約想起了第一次見到趙慕歆的時候,也是在這家燒烤鋪。
她長相并不出眾,皮膚略顯黝黑,但是眼睛很漂亮,笑起來活潑可愛。只是一眼,陸辰安就被深深吸引。
四年了,盡管自己性格敏感內(nèi)斂,但身邊也曾短暫地來過開朗外放的申汪洋,來過矜持柔婉的相子藤。只是,她,仿佛才是自己青春的起點。
盡管,日后或許再也不會有任何交集,但青春憂傷的一頁上,她的名字還是會安靜地坐落在扉頁上。
經(jīng)年日久,定格成一截并不押韻的短詩,在某個深夜,被歲月悄悄誦讀。但久而久之,我們自己,或許一直沒有忘記,但潛意識里早已連音節(jié)都忘了讀法。
吉安的那場大雪持續(xù)了三天三夜,他們回去的時候,深一腳淺一腳,好幾次差點兒栽跟頭。到宿舍的時候,已經(jīng)快十二點了。
因為淋了大雪,加上烈酒的后勁,陸辰安被折磨了一整夜。隨著酒精發(fā)酵的還有他那望不見盡頭的茫然與恐慌,一如兩年前那個患了重燒的深夜,無助,煎熬,讓他對黑暗與漫長有了深刻的理解。
他不喜歡黑夜,也恐懼清醒著的暗寂。
后半夜,他猶豫了很久,還是顫抖著撥通了她的電話。她的名字叫蘇冰,是他的網(wǎng)友。
第一次通過網(wǎng)絡相識的時候,那一年她19歲。她的話很少,但是每一句講出來的言語都是那般深刻豁人,頗有一股素茶慢煮的味道,清醒,透明。
遞給陸辰安最溫融有力的一句話是,“愛他,對他好就行了,至于其他的我沒有想過”。
這句話風輕云淡,脫口而出。但陸辰安卻像是觸了電,09年的盛夏,暴雨忽至,毫無橫阻的闖進一個人的青春。
同時,老舍先生那句滲透了歲月的名言也隨之漫溯心頭:“人間的情話本來就不多,一位女子的臉紅,勝過一大段告白?!睙艏t酒綠的時代,還真就有人不靡尚胭脂。
一個19歲的女生對于愛情的解讀是那樣簡樸卻不失深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