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枉為大丈夫
鑒于程思同昏睡不醒，顧十娘便干脆在這院子中留了下來，喂雞養(yǎng)狗，待了幾日主人家沒回來，便繼續(xù)住了下來。
豚豬迫于顧十娘的威懾，每天都在給程思同渡氣，程思同身體恢復得差不多了，只是不知道為什么一直昏睡不醒。
“戰(zhàn)神也這么菜雞？”豚豬邊渡氣邊吐槽，圓溜溜的眼睛賊溜溜地掃了一眼顧十娘，繼續(xù)吭哧吭哧地干活。
院子里的母雞孵了一窩雞蛋，破殼的小雞毛茸茸的，成天跟在小土豆身后滿院子亂跑。
滿院子“一二一二”奶聲奶氣帶著小雞崽練兵。
顧十娘特地打探了一下山下的消息。
軍營出事，前方倒是沒有大亂，甚至首帥不在，都沒有傳出半點足以令人恐慌的消息，敵軍更沒有借此機會奪城。
一切都平靜得詭異。
顧十娘有時候在給程思同擦洗身體的時候都在想，這個人既然能將軍中的事情安排得如此滴水不漏，為什么又會隨她流落在此鄉(xiāng)野間，至今還人事不??？
她嘆了口氣，心中又覺得有些好笑。
自己日子過得一塌糊涂，還有心情去擔心人高高在上的鎮(zhèn)北侯呢。
不管怎么樣，只要程思同一醒過來，他又是全京城人人仰慕的權貴子弟，而自己只不過是苦苦哀求他隨手一扔的準鹽令牌得以生存的渺小百姓而已。
如她所料，從她和顧家失去聯(lián)系起，父親就未派人尋她，恐怕早就當她死在了北邊。
“十娘?！?p> 小土豆腆著個小肚子走了過來，小竹籃掛在胸前，走起路來小肚子一顛一顛地頂著竹籠。顧十娘給他編的小竹籠他視若珍寶，連睡覺都得抱著蒙在被子里睡。
兩只尖利小巧的爪子勾上竹籠邊緣，接著露出一雙圓溜溜的褐色眼睛，豚豬變成獨角獸之后就經(jīng)常因為保持不了平衡而平地摔，所以更喜歡被小土豆抱著。
小土豆看了看躺在床上的程思同，又摸了摸豚豬圓滾滾的腦袋，抿了一下嘴。
“十娘?！?p> “嗯，怎么了？”
“.....沒什么?！?p> “十娘?！?p> “嗯?！?p> “十.....”
顧十娘不厭其煩地應著，不動聲色地掃了一眼豚豬，自從她當著兩人的面將程思同砍下來的半邊犄角扛進西廂房藏起來，這頭豬的眼神就開始變得不對勁，隱約又有發(fā)狂的征兆。
這會兒竟蠱惑小土豆來她這里說情。
豚豬隱約發(fā)紅的眼睛被顧十娘一掃，心虛地往竹籃里沉了下去。
“那犄角還你可以，但是你必須得答應我一個條件?！?p> “別說一個條件，一百個一千個爺都答應！”
小豚豬眼睛發(fā)光，那是他的角，他的角，他的！
“同我簽訂血契，當我的靈獸?！?p> 修士和靈獸血契簽訂不是容易的事情，除非一些天資高到天花板的變態(tài)修煉到一定程度可以以其充沛且獨特的靈氣孕育出獨屬于自己的靈獸，這樣的靈獸從被孕育起便打上了這個人的烙印。
實力也更加強悍。
否則所有異性血契的簽訂都得靈獸自愿，若是修士強行簽訂，中途靈獸反抗，修士力量一旦不能壓制，就會遭到反噬，前功盡棄不說還有可能落下魂力消散的下場。
豚豬從喉嚨深處擠出“嗬嗬嗬”的聲響，眼睛滴溜溜亂轉，眼神飄忽，兩只爪子碰在嘴邊，兩邊臉頰微微鼓起。
這懵懂無知的可愛樣子讓人很難想象它發(fā)狂之后是那么惡心可怖。
顧十娘皺起眉頭。
“爺答應你?！?p> 豚豬答應得很是干脆，道：“只要你把爺?shù)慕沁€給爺?！?p> 它的角是它們豚豬一族力量的象征，財力的證明，它的角那么長那么雄壯，它愛它的角！
豚豬直挺挺地往地上一躺，肚子朝天，十分迫切。
“來吧，爺準備好了。”
顧十娘：“……”
“你知道靈契簽訂該怎么做嗎？”
“??？”
“……”
不過也是，在深山里單獨生活，找到它的時候聲音還奶聲奶氣，看起來獸齡不長，還是頭幼獸，沒有成年靈獸帶大的幼獸自然什么都不懂。
顧十娘不再猶豫，手掌握緊刀刃，鮮血如珠串般滴落，她催動符咒，血液凝聚成七星八卦，陣型逐漸擴大，紅絲漫天。
“結！”
血卦瞬間融成血線侵入豚豬身體，小豚豬睜大了雙眼，渾身開始抽搐，血液的融聚讓它感覺自己的獸體獸魂要被生生撕裂。
“十娘！”
顧十娘也不好受，她感覺渾身肌肉仿佛在生生與筋骨剝離，這……這是要失敗的前兆！
她喘著氣看向地上痛苦到不斷翻滾的豚豬！
“死豬！清醒點！你再不好好配合，咱們都得死！”
豚豬痛苦地翻了一下圓滾滾的身子，露出屬于野獸的冰冷空洞的眼神。
顧十娘心下覺得不好，一腳狠狠踹在豚豬腦袋上。
“主人。”
話畢，腦袋一歪，暈了過去。
顧十娘松了一口氣，拎住豬蹄，將整只豬扔到了床上。
院子里突然傳來狗叫聲，顧十娘推開門去，發(fā)現(xiàn)柵欄空了一大片，濃重的血腥味沖入鼻間。
她摸了程思同的配劍護身，繞過雞舍，輕手輕腳地走過去。
地上躺著一個年輕男子，左胸口插了一支黑色羽箭，鮮血染紅了灰白長衫。
“哎呀，十娘，他長得真標致。”
……
主屋里躺著三個病號，顧十娘的靈獸身體沒什么異常，純粹就是愛睡；而新?lián)靵淼哪凶赢斕煜挛绫阈蚜?，說是散修，三年前得罪了江湖上一個幫派，被仇家追殺逃進深山，看到院子亮光撐著最后一口氣跑了進來。
蘇先云氣質純善，言談舉止間透出彬彬有禮，見人總帶三分笑，顧十娘見過許多人，覺得這人不像是四處漂泊的散修，倒像是久坐廟堂之上玩弄權術的奸臣。
顧十娘看他主動教小土豆詩書識字，主動照顧病患挑水洗碗承擔家務，喂雞喂狗澆菜面面俱到，
若不是做菜太難吃被顧十娘及時制止，他就把所有能干不能干的活都得干了。
顧十娘又對自己內心的想法產生了一些懷疑。
一日天朗氣清，日頭正好，院子里擺著三張?zhí)梢危謩e躺著小土豆、豚豬和顧十娘。
顧十娘正拿著從山下村子淘來的地形圖，研究接下來的路線該怎么走。
蘇先云系著圍兜笑容可鞠地走了過來。
“顧姑娘，你相公醒了?！?p> 不卑不亢，慢條斯理。
“啪”一聲，顧十娘如一陣疾風卷入屋內，只余下一豬一孩還有蘇先云繞有興致的目光。
程思同坐在床上，幾日臥病在床讓他瘦削了些，頭發(fā)被顧十娘剪得長短不一，傷口處直接剃光，周圍長出了一點小青札。
顧十娘看他手中拿著銅鏡，聽到聲響之后朝顧十娘看了過來，眼神又冰又冷又帶著些許呆。
“事發(fā)突然，我不是有意要把你頭發(fā)剪成這樣，我……”
“娘子？”
“嗯？”
屋內兩人迷惑眼相對，程思同用手敲了敲腦袋，看起來很是懊惱。
“程娘子，你相公他傷到了腦袋，把一切都忘了，包括他自己姓甚名誰?！?p> 蘇先云牽著小土豆的手走了進來，小土豆掙脫開，邁著小腿爬上程思同的床鋪，說道：“姐夫你把小土豆也忘了嗎？”
什么姐夫，什么娘子？
顧十娘看向蘇先云，這人究竟在搞些什么名堂。
程思同抱住小土豆，腦海中一點印象都沒有，他心中難受，還是勉強笑了笑，道：“對不起啊，我什么都不記得了。”
小土豆愣了愣，蹬起小腿爬下了床，拖著小竹籠再爬上去，小胖手伸進竹籠里一陣亂翻，把一只氣到圓滾滾的豚豬揪了出來。
“你別傷心，忘記了沒關系，我、十娘還有小豚豬都陪著你。”
小土豆將滿臉不情愿的豚豬往程思同身邊塞。
豚豬一下子氣就消了，瞪著一雙死魚眼裝死，它對程思同有心里陰影，這個人砍掉了它一只角，讓它的英明神武減少了一大半。
“十娘……”
程思同呢喃著，他對于自己醒來之后有了妻子這件事還感到有些不真切。
“是呀，你很喜歡她的，你都是為了保護十娘才會受傷?！毙⊥炼剐攀牡┑?。
“你可否將我和十娘之間發(fā)生的事情告訴我？”程思同頓了頓，說道。
“可以哦，十娘說我們現(xiàn)在是一家人，你提什么要求我都會答應的，只是我來得比較晚，你們有些事情我也不太了解啦。”小土豆揉了揉豚豬的臉頰子。
“嗯。”程思同摸了摸他的頭，展顏一笑，剃短的頭發(fā)更顯得他五官突出，英俊非常，“你說多少我便聽多少。”
…….
蘇先云將顧十娘拉到門外，顧十娘揮開他的手，心里有些煩亂。
程思同怎么就失憶了，什么都不記得的人是否能回到京都？他還能記得如何同他的屬官聯(lián)系么？茍喻是否能順著線索順利找到這里？
自己呢？她該怎么辦？她還身處江南的妹妹該怎么辦？
“你為何要騙人？若是他日后清醒知道我們在騙他……”
蘇先云倒是不介意，臉帶微笑地看著她，慢條斯理說道：“有何不可？方才他醒來時我已探過他的髓海，充沛豐盈毫無異常?？伤麉s絲毫不會運用靈力，如今他這副手無縛雞之力的模樣，還不如留在此地，多加修養(yǎng)。
你一個女子，帶著幾個成年男子又拖著一個小鬼，日常往來少不了在村子間行走，怕落人口舌，最干脆的就是有一個可以依靠的男人，能少許多麻煩事?！?p> 顧十娘瞥了他一眼，冷冷笑了一聲，回屋去了
蘇先云說得沒錯，程思同的身份注定了他得過刀尖舔血的生活，得罪的人不少，如今若是放他這副模樣到明槍暗箭的京城，還不是人為刀俎我為魚肉。
小土豆看顧十娘進來，大眼睛滴溜溜地轉，不打招呼就忙抱起小竹籠跑了。
程思同最近換洗的衣物都是她準備的，昨日曬了一天，都是陽光的暖味。
她疊著衣裳有些出神，倒是程思同看見她手中拿的自己的褻褲有些不自在。
“娘子。”他出口喊住她。
顧十娘背影一僵，冷淡道：“你別這么叫我?！?p> “我知道你在生我的氣，方才小土豆已經(jīng)把一切都告訴我了?！背趟纪D了頓，目光如炙看向顧十娘：“當初是我不對，放你一人辛苦操持家事，自己把心偏向了外邊，越了軌。可即使如此，我受傷之后，你還是一心一意待在我身邊。其余的話不想多說，雖然我前塵皆忘，但我心中仍隱約覺得有一人在等我，我須得好好待她，保護她?！?p> 程思同走上前，將顧十娘的手放在自己手心，目光真摯，道：“我以后必然好好待你，好好顧好這個家?！?p> 顧十娘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自己的手，漠然地將手抽出。
“我不是你娘子，小土豆和蘇先云只是在亂說，你也不需要對我負責。只不過......”
限鹽令倒是可以給她幾塊。
程思同聞言眉頭緊鎖，也不說話，就那么看著顧十娘。
顧十娘被他看得渾身不自在，將衣物放進柜子后，就轉身走了出去。
程思同心中有人，她雖然也希望自己喜歡的人心悅自己，但卻做不出趁人之危的事。
她活得自在，不想天天活在因撒謊而帶來的恐懼中。
晚飯是四菜一湯，顧十娘在山上采摘一些煉丹的藥草到山下杏花村販賣，所得銀錢買了些面粉和蔬菜，給小土豆捏了小豬土豆泥包。
小豚豬看著面前形似自己的包子，抽了抽鼻子，沉默了一會兒，便又吭哧吭哧吃了起來。
“這幾日你辛苦了，多吃點肉?！?p> 程思同給顧十娘夾了一大塊子五花肉，醬香五花肉上面還飄著蔥末和亮晶晶的油脂。
“我不吃豬肉。”顧十娘放下筷子，神色淡漠。
程思同一愣，默默把筷子收了回來。
“沒關系，你不愛吃豬肉，那咱們吃菜，菜也好吃?！?p> 說完，巴巴地往程思同碗里夾了一筷子青綠帶油脂的青菜，見顧十娘沒有反對，臉上的笑怎么都擋不住。
顧十娘看著他這副“癡傻憨厚”的樣子，心中嘆了一口氣，倒不如他先前“人事不知”的模樣來得好些。
她看著蘇先云，道：“趁大家這會兒都在，你把話說清楚吧?！?p> 小土豆左右看了看，一把將正在進食的豚豬扔進竹籠里，將豬豬包兜進自己的圍兜里，邁著小短腿跑了。
“我吃飽去溜小雞了。”
蘇先云笑著搖了搖頭，實在不理解為什么有人會這么倔，腦子也如此轉不過彎來，放下筷子，道：“深山中的名分不算名分，你能占他什么便宜？一個連靈力都控制不好的廢人而已。說不定來了強盜還要你保護?！?p> 顧十娘強硬地扭過腦袋去，“不是就不是，既不圖什么，就更不必說是！”
“娘子......”程思同若有所感。
“閉嘴！”顧十娘有些氣急。
“呵！”蘇先云眼神在兩人間來回打量，最后落在顧十娘身上，一針見血道：“你喜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