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恃無恐
端午節(jié)那天是周一，學校放了假，照例是晚上有自習，老師要開會。
前一周高考，結束之后高二的學生就搬進了高三的樓里，也做了高考試卷，只是結果并不理想。
君熠媽媽打電話來的時候凌萱正漫無邊際地神游，不知是在擔心學生還是擔心自己。
“小萱，中午來家里吃飯吧，我一會兒路過你學校，順道來接你?！?p> 幾個月下來她已經漸漸習慣了君熠家人對她的照顧，在某種程度上，他們對她比對君熠還好，因為她記得，初高中的時候他的爸媽并不會特意來接他，如今卻跑大半個城市叫她回家吃飯。
君熠爸爸的包子做得極好，視頻那頭的君熠一直在抗議，這邊的一家人卻一直在說說笑笑。
凌萱其實一直喜歡偏甜口的包子，可能也跟外婆有一定的關系，她小時候跟外婆一起住，經常吃的就是芝麻或者花生餡的，肉餡的反而吃不慣。他家里人說這一點倒是跟君熠很契合，其實凌萱能夠預料到，因為在大學時期她就發(fā)現(xiàn)君熠嗜甜，愛吃甜食不說，奶茶從來都是全糖。
那頭的人倒還是小聲解釋：“生活這么苦了，還不能吃點甜的彌補一下。”
“說真的，你晚上要不要去食堂買個包子或者粽子吃一下，過節(jié)嘛。”凌萱在這頭說。
“我不要，學校的粽子很難吃，包子只有肉餡……我不管，爸，我回來的時候也要吃你包的包子，我都好多年沒吃到了。”他撒潑打滾的樣子還蠻可愛的嘞，凌萱心里想。
“看我心情吧”，他爸爸只是輕飄飄地這么一說，“我還不了解你，不吃包子死不了，你小子怎么可能會虧待自己?！?p> 其實還真的有可能，畢竟之前……凌萱也沒說什么，他不想讓家人擔心。
晚上還是君熠媽媽開車送她，雖然她拒絕了，但是顯然無效。到校門口的時候，又是牛奶又是包子粽子，搞得她很不好意思。
“阿姨，你們留著吃就好了，我在學校也可以買到，不用那么麻煩?！?p> “不麻煩不麻煩，順路嘛，我一會兒還要去別的地方呢，你把東西拿上，粽子什么的就擱冰箱，盡快吃完啊。”她把東西都遞給了凌萱，并催促她抓緊時間進去。
說不感動也是假的吧，高中雖然和父母住在一起過一段時間，但她都沒有正兒八經地跟他們過過一個節(jié)，他們總是忙，從來沒有閑下來的時候，也根本不會在乎這些。
凌萱進門的時候又遇到了組里的高老師，她開著車緩緩停在凌萱身邊，搖下車窗問她：“你媽媽來給你送東西??？”
“不是，是一個阿姨。”她那時候在想，要她真的是自己媽媽，該多好?。?p> “上次那個青團也是她送的吧？”她沒有要走的意思。
“是啊?！绷栎娲蟠蠓椒匠姓J。
“對你真好，我先把車開過去，一會兒見?！彼K于想起正事了。
“好?！绷栎嫣嶂鴥纱鼥|西往宿舍走，現(xiàn)在老師們陸陸續(xù)續(xù)返校了，不要遇到人才好。
那兩大袋包子和粽子凌萱自己是吃不完的，最后東西還是分給了辦公室的同事。她是很懶也怕麻煩的人，再說條件有限的宿舍確實不太好操作，她沒買鍋也不做飯，每天吃食堂，如果有事錯過飯點就到校門口面包店隨便買個什么墊墊。吃飯這方面，她是隨意慣了的。
周末是父親節(jié)，依舊是各處鋪天蓋地的宣傳，凌萱向來淡漠，說實話，這些年，她的爸爸好像是一個不存在的人，從小到大，無數(shù)次她跟母親鬧翻的時候，他都是無所謂的態(tài)度，不偏向任何一方，也不表態(tài)。凌萱從不覺得他是一個寬厚溫暖的人，小時候走在外面，同齡人都是父母拉著抱著，她只是自己低著頭慢慢走——學校離外婆家很近，也沒有人會來接她，她一直知道。
而且他們向來不過節(jié)的，除了除夕，什么都不過，因為沒有時間。這里凌萱自動忽略了父母說過已經不帶高三的事情，有什么區(qū)別呢，她缺少的那些陪伴和關愛，她得到的那些冷漠和疏離，早就把她跟這個家割裂開了。
但母親發(fā)消息問她：“花你買的？”
她盯著手機，沒太費勁就想到是君熠，難為他還想著這些。
正想著，那邊又傳了一張照片過來，她看著鮮艷盛開的向日葵，不知怎的就流下了眼淚。
她沒有回復母親，也沒有去問君熠，因為不需要。這樣的事情，說出來，只怕自己也會尷尬，就隨便吧。
第二天周一，上完頭兩節(jié)課還早，外面的太陽很大很曬，她想著回去洗洗衣服，卻實在太熱，昏昏沉沉地躺下了。
到中午再起來的時候也沒有什么食欲。拿到手機，看到君熠發(fā)了幾條消息。
“我回來了?！?p> “但是得去隔離幾天。”
“生日要開心，訂了個蛋糕，估計晚上六點到，注意聽電話?！?p> 她本來打了一串字，但最后又一個個刪掉，只是回了一個“好”。
蛋糕拿到了，還有一束花，她抱著花拎著蛋糕往回走，幸好那個時間點學生已經在上晚自習了，也不會覺得難為情。
沒有點蠟燭自然也沒有許愿，她象征性地打開撬了一塊吃掉，就不管了。君熠發(fā)微信問她味道怎么樣，她答很好。仔細想想這些年，似乎只有君熠一直記得自己的生日，算了，凌萱覺得過不過也沒那么重要，因為反正都是自己一個人。
君熠似乎察覺出她情緒不高，打了電話過來，她想了想還是接了，雖然也不知道說啥。
“你不開心？”
“沒有，你記得我的生日，我很感動?！?p> “阿萱，你知道我要的從來不是你的感動，我覺得喜歡比什么都要緊。”
“我沒有說不喜歡……難為你，還心心念念買這些?！?p> 他再怎么遲鈍也感覺到她不對勁了，但是眼下他除了在手機那邊擔心，好像也無計可施。
“君熠你知道嗎，我一直覺得你是一個很溫暖的人，我也有過好多次，想要靠近你，改變自己……可是我發(fā)現(xiàn)我們不一樣，我不是你理想中的那個人，我的家庭……也不是你以為的那樣，很好融入或者說走進的……”
他聽得出來，她在那邊說著說著就哽咽了，也許，也許她正面對著鮮花和蛋糕，可是卻快樂不起來，反而哭了，他不知道自己該怎么辦。
“我也不知道我怎么了……這么大了好像還是小孩一樣任性別扭又好面子，可是君熠，我現(xiàn)在，還沒有辦法，去跟我的家庭，我的父母握手言和，你懂嗎……你不懂，泡在蜜罐里長大的孩子，永遠陽光開朗，怎么會明白我的心情……”
她的話像針一樣刺著他，鉆進了他心里，他想說凌萱，其實我也沒有你想象的那么幸福，但他知道，此刻，凌萱需要的只是一個發(fā)泄的出口罷了，如果可以的話，他愿意做那個出氣筒。
“我知道你訂花是為了我好，是想緩和我跟他們的關系，可是我不想……君熠，我不需要你來告訴我要怎么去跟我的父母相處，也許你看不慣我這樣子，但每個家庭的情況不一樣，我就是沒辦法向他們低頭，這些年已經這么過來了，你要我輕易或者隨便地就漠視那些傷害嗎？太難了，讀書的時候我做不到，現(xiàn)在，我也一樣。你知道我的脾性，你在這中間攪和，即便你的出發(fā)點是好的，也只會讓我覺得很煩，覺得你沒有站在我的角度去想……如果是這樣，我想我們也沒有必要再繼續(xù)走下去了?！?p> 她掛了電話后哭了很久，也沒有理清是為什么。她也不知道為什么會沖君熠發(fā)火，可能潛意識里還是認為，他是親近的人，所以才會這么肆無忌憚吧。
夏至，剛好二十三歲，凌萱覺得自己的人生，好像又一團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