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逢其會

　　又一年新年了，過了除夕和初一，照舊是去舅舅家，言歆皓和楚盈盈也是見到了的，只是說不上來，也不是感覺自己形單影只，可能只是還不太習(xí)慣現(xiàn)在這么安詳?shù)叵嗵?。從小到大，她跟母親都不大對付，總是有意無意跟她唱反調(diào)，少有愉快的時候，現(xiàn)在關(guān)系算是緩和了一些，但究竟感情不深，或者從不像別的家庭那樣親密。也許是以前真的消耗掉了太多吧，母親向來也不關(guān)心她的生活，只看成績，如今她有個工作混著，更不愿多說什么，她也已經(jīng)習(xí)慣了沉默，都無話可說。

　　年初三的時候言歆皓和楚盈盈出去了，因為那天情人節(jié)。她也不想再跟大人僵在家里，就借故脫身了。

　　暗灰的天空下，整個城市都陰沉了起來，街上算不上繁華，大多數(shù)店鋪都掩著門，掛起的紅燈籠在寒風(fēng)中晃動，盡顯蕭索。她有時候竟覺得這個世界如此安靜，靜得讓人害怕，雖然周圍不時有人經(jīng)過，但大多數(shù)也是情侶，沒有一個與她相關(guān)。

　　到元宵的時候其實已經(jīng)開學(xué)了，好在是周五，學(xué)校還是象征性地放了個假，早上上了兩節(jié)課之后就放學(xué)了。

　　她倒也沒回家。這些年，如果不是母親要求，她從來不主動回去，像是早就已經(jīng)遠(yuǎn)嫁的女兒，雖然他們其實就在一個城市，相隔不遠(yuǎn)。

　　她準(zhǔn)備去外婆的房子住一下，那是除了學(xué)校之外唯一屬于她的一個地方，宿舍附近的工地雖然已經(jīng)完工了，可到底還是荒涼，她不愿一個人長時間待在那。本來覺得自己是極涼薄的人，沒想到還是貪戀城市的繁華。她在心里嘲笑了自己一下，也許，是因為這樣的工作實在太過單調(diào)乏味了吧。

　　難得坐一次公交車，繞著大半個城市走了一圈，快到目的地的時候她瞥見街對面開的甜品店，恰好就是高中最喜歡的那家，因為有她最愛的湯圓。所以也沒坐到最后，直接提前了三站下車。

　　下單才發(fā)現(xiàn)他們已經(jīng)開發(fā)了新口味，原本的湯圓里加了醪糟，還有別的小料，也許會更好吃些，貼合年輕女孩的口味……她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什么時候，她已經(jīng)覺得自己不再年輕了，現(xiàn)在她分明才二十三，不，是二十二歲啊。

　　往回走的遇到了紅燈，她站在路口等，默默地看著跳動的數(shù)字，變綠的時候就準(zhǔn)備往對面走。

　　忽然有個人從后面急匆匆跑來，凌萱差點沒站穩(wěn)，瞟了一眼卻有一種莫名的熟悉——似乎，是秦明月？

　　“明月？”她試探著叫了一聲，但可能人有點多，他沒聽見，但她從身形和跑步的姿勢來判斷，那就是秦明月。于是她追了上去。

　　他好像很著急，忙著打車，偏偏這時候堵得厲害，沒有出租車，滴滴估計也很慢，才給了她追上的時機(jī)。

　　“你怎么還在這里？”她想著他應(yīng)該去學(xué)校了。

　　“?。俊彼吹剿臅r候眼里閃過了震驚、錯愕和慌張，唯獨沒有驚喜，她不明白。

　　“你傻了？不認(rèn)識我了秦明月？”她跟往常一樣捶了一下他的背。

　　“凌萱，我……我留在暮城當(dāng)然有我的理由啊……”

　　“那你說，什么理由？你不是應(yīng)該在學(xué)校嗎？而且如果你過年之前就回來了的話，你留在暮城應(yīng)該挺久的了，怎么不聯(lián)系我？君熠也是，說了要回來也沒個信……”

　　提到君熠的時候他很緊張，但也沒說什么：“大概……大概他也有自己的事吧?！彼е嵛岬臉幼訉嵲谑翘婀至耍龔膩頉]見過他這樣，也許他們瞞了她什么。

　　“好吧，你們都有自己的事，我也理解。那你去忙吧，我也要回家了，過元宵?！彼届o地說，然后往反方向走去，直到十字路口又過了紅綠燈，眼看著他攔了出租車走掉。

　　她大概猜到他會去哪，所以只是打了滴滴，定終點定位在醫(yī)院，希望不會是她想的那樣。

　　幸好學(xué)校每天都要求做核酸，她順利過了門口的檢查，但是偌大的醫(yī)院，她要去哪里找秦明月呢。

　　先是熟門熟路到了住院樓，她問了值班的護(hù)士有沒有秦明月的名字，護(hù)士說沒有，她又問有沒有君熠或者姓君的病人，讓她再仔細(xì)確認(rèn)一遍，護(hù)士還是說沒有，因為這個姓實在少見，如果有的話肯定在的。

　　她稍稍松了一口氣，也許是自己太著急了，可能他真的不在這里。

　　走出住院部，她本來都安心地想要離開了，快到門口的時候又想起什么，轉(zhuǎn)身朝門診部走去。

　　門診的人很多，一樓坐了好些掛水的人，掛號的，排隊拿藥的，看起來熱鬧，可是每個人都憂心忡忡。

　　她好不容易擠到位置，問了問護(hù)士，護(hù)士說今天來的沒有，之前可能有不是重病的，住在二樓，因為住院樓沒房間了，二樓臨時安了床位給病人。

　　她急匆匆跑上去，在入口又被護(hù)士攔住，問她有沒有辦理陪住的腕帶，她答沒有，說自己是來找人的，找很重要的朋友。護(hù)士似乎有意為難，偏不讓她進(jìn)去大廳，幸好秦明月這個時候拿著單子走出來被她看到，她像看到救星一樣叫了他的名字。

　　他回頭，看到她的時候竟然有一種恐慌和愧疚，他不知道他哪里暴露了，可能可能真的是太了解，太熟悉了，有一點異樣就會被無限放大然后察覺，這個時候他甚至有點希望自己和凌萱不是那么要好的朋友。

　　護(hù)士見他們認(rèn)識，也就不再為難，只是讓她抓緊時間。

　　“他人呢？”

　　“你說誰啊？”

　　“你覺得呢？我都到這了，你還打算瞞我嗎？”

　　“醫(yī)生剛剛讓他去做檢查了?！?p>　　“什么問題，嚴(yán)重嗎？”

　　“我……我也不知道，還沒什么結(jié)果?！?p>　　“怎么不跟我說？”

　　“我……我也是剛知道，他讓我過來辦理一下陪床手續(xù)，說想吃那家的湯圓讓我去買，我沒想到會遇到你。”

　　“如果沒遇到，你是不是不打算告訴我了？”

　　“也不是，主要是君熠……他……他家里人都不讓我告訴，你他就更不愿意告訴了。”

　　這個時候醫(yī)生扶著他回來了，說可能麻藥的勁還有一會兒，比較虛弱，讓照顧好他。

　　她也沒再說什么了，就坐在床前，跟秦明月大眼瞪小眼。

　　“藥拿回來了嗎？”這句話是君熠對秦明月說的。

　　“還沒呢，我馬上去?！彼X得自己總算逃離了這個戰(zhàn)場，舒了一口氣。

　　“喝水嗎？”她站起來，想繞過去給他接水。

　　“不用了阿萱，你坐著，陪我說說話?！?p>　　“你……你哪里不好？”

　　“我也說不好，最近比較疲憊，時常昏昏沉沉的，一開始有點頭痛我也沒放心上……現(xiàn)在我想可能是胃的問題吧，老是食欲不好，我以為沒事的，突然就疼得厲害，幸好已經(jīng)回來了，昨天夜里到的，一下飛機(jī)就想著來醫(yī)院了，可是沒力氣還緩了一會兒?！?p>　　“非得把自己熬成這個樣子嗎？你晚一點回來又不會怎么樣，夜里到，又不讓家里去接你，明明不舒服還要逞強(qiáng)，要不是我今天遇到秦明月，你也不會告訴我吧。”

　　“應(yīng)該不是什么大問題，明月他也嚇到了，你別怪他，我連爸媽都沒來得及告訴，當(dāng)然更不想讓你擔(dān)心。”

　　“你總是替別人操心，能不能多在意一下自己，一個人也要好好過呀，這不是你告訴我的嘛?！?p>　　“我知道啊，這個可能是老毛病了，以前沒注意，我也不想的?！?p>　　“好了好了，你躺著休息吧，我也不應(yīng)該怪你，你是病人嘛，病人要保持身心愉快才能早日康復(fù)，我不說了?！?p>　　因為他跟醫(yī)生說了多半是胃上的事，檢查也多有側(cè)重，最后也是說腸胃炎，還有胃潰瘍，只是也不算很嚴(yán)重，幽門螺旋桿菌也查了，是陰性，他們才漸漸放下心來。

　　“讀研壓力很大嗎？”她后來問他，這個問題她好像從來沒有考慮過，她想著他的成績一貫很好，應(yīng)該不會有什么問題。

　　“也不是，可能……可能是作息也不太規(guī)律吧。”他的回答很含糊，她也不好深究，怕更影響到恢復(fù)。

　　“那還能吃湯圓嗎？本來就不好消化的東西，你吃下去受得住嗎？”她瞟了一眼放在不遠(yuǎn)處的兩盒湯圓。

　　“害，沒見到的時候想著，買來了又不是那么想吃了，人可能就是這樣吧……”她不知道什么時候一向樂觀開朗的君熠也會情緒低落，“也許未必是想吃，只是懷念那時候的味道罷了。青春，總是一半甜膩一半酸澀的，但回想起來只有美好?！?p>　　這些話君熠從沒有在她跟前說過，她覺得這一點都不像他：“一份湯圓而已，你怎么想那么多那么遠(yuǎn)?！?p>　　“不遠(yuǎn)，一點都不遠(yuǎn)阿萱”，她無意中的話卻刺中了他，“也許你不會相信，那時候每次見你的情形，我都?xì)v歷在目，因為實在少得可憐。你會來我們班找陸栩、秦明月或者楚盈盈，但卻不會特意來找我，所以你不會知道，那些在樓梯間偶遇你的時候，我有多么開心，還有那年元旦同你告別，我都記在心里……后來好多年你都不再過元旦，但我還是想跟你說一聲新年快樂，因為你不會知道，我多么想延續(xù)那年見到你的那種快樂，可惜，可惜后來發(fā)生了好多事，似乎一切都回不去了。”

　　按理說這樣的話應(yīng)該是從她嘴里面說出來還比較合適，以前有什么事情都是他陪著，現(xiàn)在終于也調(diào)換了位置，她耐心地安慰他：“我知道，我知道你每年都堅持跟我說新年快樂，哪怕知道那幾天其實我心情未必好，可是我還是很感激你，這些年一直對我那么好，我們依然是很好的朋友，這一點永遠(yuǎn)不會變?！?p>　　他其實想說，那年我本來是要跟你說我喜歡你，我甚至寫了紙條放在了裝水晶球的盒子里，可是膽小的我沒有開口，你可能也沒看到，陰差陽錯水晶球碎了，然后這么多年，你不是不知道我喜歡你，可你有意無意的拒絕都是在提醒我，我們只能是朋友。你可知我有多么不甘心，我也想陪著你，守著你，愛著你，可是你始終不給我機(jī)會。我不想在這個時候來要挾你，可是凌萱，在我最脆弱的時候，偏偏你出現(xiàn)了，我真的好想好想跨越時間去擁抱你，就像你現(xiàn)在安慰我一樣，去安慰當(dāng)年失去親人的那個你。后來那一年我轉(zhuǎn)走了，空白的記憶里，我也不知你經(jīng)歷過什么，但我好想成為你生命里不可或缺的那個人，而不只是排在后面的朋友。

　　也許是生病的緣故，他想著想著竟落下淚來，她看到了，但怕他難堪，也就沒問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