敞開心扉

　　第二天才是除夕呢，她很想讓這件事就在這一天消耗掉，不再去影響之后的生活，可是她發(fā)現(xiàn)自己做不到，陸栩的話一遍又一遍在耳邊回響，就像凌遲一樣一刀一刀割在她的身上，可是她不知道怎么辦，也不知道該跟誰說，關(guān)于喜歡陸栩這件事，她不知道還能跟誰說了。。

　　他們的飯吃得很簡單的，而且父母很快又出門了，她一個人在家的時候就感覺屋子很空很空，就好像回到了高三畢業(yè)那年的夏天。不同的是那時候只是遺憾為什么不能跟他在一起上大學(xué)，但也尚有機會，現(xiàn)在卻好像一切都已是板上釘釘，塵埃落定。陸栩給的結(jié)果，就好像給她這些年的堅持判了死刑。她有那么一瞬間覺得自己再也等不到溫暖和光亮了。

　　爸媽什么時候回來的她不知道，他們在飯桌上又說了些什么她一個字也沒聽，囫圇著吞了幾口飯以后又回到了臥室，就只是呆呆地坐著，南方的冬天真冷啊，都沒有暖氣，坐久了就像入定石化了一樣。

　　其實只要她拉開窗簾就能看到盛大的煙花，因為噼里啪啦的聲音從來沒有斷過，但是她覺得這種熱鬧只會顯得自己更加孤寂。她總是不由自主地想起與陸栩有關(guān)的種種，想不通是哪個環(huán)節(jié)出了問題，但又好像每個情境里兩人都不大對勁。

　　母親推門催她睡了，說著明天還得早起，她應(yīng)了一聲，然后聽話地按滅了房間的燈，在關(guān)門的那一刻躺下去，蜷在被窩里。

　　小城的狂歡和繁雜的心緒讓她睡不著，她想起被冷落許久的手機，都已經(jīng)沒了電，充了好一會兒之后開機，新消息都是大片大片的新年快樂，她覺得好笑的是，明明元旦的時候也說的是同樣的話，怎么感覺就沒有現(xiàn)在這么隆重呢？

　　也很想陷進這樣的快樂里去，但她總覺得自己是個旁觀者。她甚至沒有回復(fù)任何一個人一句新年快樂，大概是因為想見的那個人并沒有出現(xiàn)且再也不會出現(xiàn)了吧。

　　外面新年倒數(shù)的聲音漸漸大了，她心里想著到新年了，應(yīng)該快樂起來的，怎么偏偏又是狗年呢？是不是就會諸事不順啊。

　　正想著這些亂七八糟的事，君熠的電話在這個時候打了進來，她也鬼使神差地接通，但是沒有說話。

　　“凌萱，新年快樂啊，今年要平平安安，開開心心！”

　　他的祝福語如此簡單，卻不知怎的又勾起了她的傷心事，她也分不清那究竟是難過的淚，還是感動的淚，只是很快又掐斷了電話。

　　她沒想到她因為自己莫名其妙的原因有意無意疏遠君熠，但是他卻一如既往地在乎她，并不像有了什么嫌隙，這種愧疚和感動縈繞心頭讓她難安，但也確實沖淡了那種被陸栩殘忍拒絕濃烈的悲傷。

　　過年這幾天天氣都不大好，在舅舅家的時候她似乎總是在神游，時常一個人擁著爐子發(fā)呆，某天晚上不知怎的開始流鼻血，怎么止也止不住，白色的毛衣上染了鮮紅的血，鞋子也沒能幸免，甚至還滴到了發(fā)燙的碳上，回流的血好像有一部分到了口腔，味道一點也不好。她仰著頭想。

　　言歆皓帶著楚盈盈開門出現(xiàn)的時候她正是以這樣驚人的方式迎接的，舅媽連忙趕過來收拾這一地狼藉，母親則是把她推到了里屋。

　　他們都很喜歡盈盈，舅舅舅媽，連自己的父母也是。言歆皓好像從來沒有承諾過會給她什么，但家里好像什么都默認了，盡管他們在一起的時間不長，盡管他們現(xiàn)在都還沒有二十歲。

　　以后什么樣的男孩子會讓家里滿意呢？她不由得想到這一點，能讓母親滿意或許就是個難題吧，至少成績要很好才行……陸栩？是滿意的，只是……

　　思緒游離間那團紙又被浸透了，母親給她卷了一個很緊的桶狀物遞過來，她很努力地塞進鼻孔，情況好了一些。于是才開始在鏡子前端詳自己被血染得亂七八糟的臉。

　　衣服上的血已經(jīng)暗下去了，但還是很惹眼，換了以后她就要去洗，母親搶過盆說算了吧，我來。

　　她才發(fā)現(xiàn)這幾天，許是情緒低落的原因，她很少再跟母親吵了，變得很聽話，或者說，只是因為她不說話，就顯得很乖。

　　她有時候會想，如果外婆還在的話，大概會說，我們阿萱以后找男朋友，要仿著皓子的性格，要找會心疼人的，找陽光開朗的……她也會笑著回答說，好話都讓您說盡了，這樣的男孩有也未必看得上我。

　　家人似乎總是無條件偏向她的，尤其是外婆，但是外婆已經(jīng)不在了，在四年前的元旦，外婆就已經(jīng)離開她了。

　　這次走親戚的時間似乎是近些年最長的時候，以前她老是跟母親吵，所以常常草草結(jié)束，今年至少在面上，她們像是和好了一點，也是過了初八，他們才回學(xué)校宿舍去住的。母親臨走的時候告訴她，去年九月他們已經(jīng)調(diào)到高一去了，也不再接補習(xí)的學(xué)生，以后假期時間會寬松一些。

　　她大概能猜到母親說這話的意味，本來想懟回去，說現(xiàn)在才想這些會不會太晚。但終于還是什么都沒有說，任憑他們就這么走了。畢竟她也快開學(xué)了。

　　大三下學(xué)期課本來不多，只是她還要想辦法去補上學(xué)期的課，就感覺空閑時間沒有多少了。

　　元宵節(jié)那天周五，何夢從外面回來的時候給她帶了醪糟湯圓，說她和君熠在外面已經(jīng)吃過了，特意給她帶回來的。

　　那天她確實是不大舒服，向來不愛甜食的她喝了些紅糖醪糟湯，覺得疼痛緩和不少。自然還是要去跟他說聲感謝。

　　他問她下周六有沒有時間出來見面，她打趣說你怎么這么閑啊，天天沒事就要出去逛。

　　他倒也沒有反駁，手機上方“對方正在輸入”閃動了好一會兒，他說，“這不剛開學(xué)嘛，你要是有事就算了。”

　　“到時候看嘛?！逼鋵嵥@么說多半算是拒絕了，她想如果是約了何夢的話，她回來的時候估計就會提，那如果沒有，兩個人就會很尷尬，而她討厭這種尷尬。

　　一晃就到了周五，何夢突然問她君熠有沒有約她，她撒謊說沒有。然后何夢就提議說第二天要給他點一個蛋糕，說那天是他的舊歷生日。

　　她覺得好像有點對不住他，每年的生日他都想盡辦法逗她開心，但是這么些年她好像從來不知道他的生日是什么時候，更別說為他慶祝。

　　“那不然我們約他出來吃飯吧？”她跟何夢提議。

　　“但是不巧得很，我明天學(xué)生會那邊有事，我得過去”，何夢掀開床簾跟她說，“要不你倆去吃吧，我要是趕得上我就盡量過去?！?p>　　“哦”。她糾結(jié)了很久，還是打算發(fā)個消息去問他，雖然心里想的是他應(yīng)該會和舍友一起出去了，不會一直等著她的答復(fù)。

　　“我有空啊，你明天也沒事嗎？”他很快就回復(fù)了。

　　“嗯，那我們就去常去的那家吃飯吧，五點半”。點完發(fā)送之后她又補充了一句，“何夢說學(xué)生會有事，結(jié)束的早就來?！?p>　　她以為這是很普通的一件事，卻不知道另一端的他高興得像個傻子。

　　第二天下午她走得早了些，想說先去挑挑看有沒有什么合適的禮物，他似乎總是喜歡玻璃制品，她不懂，但也在琳瑯滿目的貨架前逗留了許久。

　　沒想到就碰到了壽星本人，但她分明還沒想好買啥，只是愣愣地看了他幾眼。

　　“怎么，兩個月沒見，你傻啦？”

　　“沒有……我只是沒想到會在這地方遇到你?！?p>　　“就在這附近吃飯嘛，順道來逛逛。”他漫不經(jīng)心地回答。

　　店里女孩子居多，要不就是情侶，凌萱印象里像君熠一樣的極少甚至可以說沒有，她搖了搖頭，不知道該說什么好。

　　“你要買什么？”

　　“我……我隨便看看?！?p>　　“有喜歡的嗎？”他站在架子前，像閱兵一樣的巡視著眼前的商品。

　　“你有喜歡的嗎？”她反問他。

　　“嗯？”他眼里滿是疑惑，“怎么，送我啊？”

　　“對啊，今天不是你生日嗎？”

　　“我生日……二月十九，早過啦?！?p>　　“可是何夢跟我說是今天沒錯啊?！?p>　　“害……農(nóng)歷的吧？”他打開手機看了一眼日歷，又舉到她跟前，“不錯，正月二十三?！?p>　　“那你想要什么生日禮物？”

　　“不用啦，女孩子才喜歡這些花里胡哨的，我不喜歡?！?p>　　“你不喜歡？可是你每次送我的也都是這些啊，你怎么會不喜歡？”

　　“我……”他想解釋但是好像沒找到什么合適的借口。

　　“這個怎么樣？”她指著一個紫色的水晶球，里面是一個男孩騎著個木馬，扭動下面的開關(guān)就有音樂和各種顏色的光，人物也旋轉(zhuǎn)起來。

　　他不置可否，腦海中不知怎的想起李白那句詩：“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毙睦镫[隱覺得或許送給陸栩會更合適一些，但卻什么沒說。

　　“你不說我當(dāng)你默認咯！”她拿起東西就往收銀臺走，他默默跟后面。

　　店員把水晶球放進了盒子，外面又套了袋子，刷碼的時候他本想將自己手機搶先遞過去，卻被她攔下了：“不能讓壽星破費?！?p>　　走出商店之后那個袋子就到了他手上，沉甸甸的，就好像他此刻的心情。

　　何夢一直沒回消息，他們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吃飯。凌萱心情似乎還不錯，大概是因為覺得自己也算償還了他的一點點好，她以為他們之間的別扭大概率是來自于這種不平等的友誼，因為君熠實在對她太好了，但她似乎就沒怎么回報過，她不想虧欠他。而他今天也依著她，連吃飯也沒有花錢。

　　照舊是他送她回去，到了校門口也不死心，一直還在走著，快到宿舍樓下時遇到幾個同班同學(xué)，他們吃瓜的表情讓凌萱感覺不太舒服。

　　“不早了，你回去吧?！彼仡^對君熠說。

　　“哦，好?！彼饝?yīng)了但是沒有動，等她走進了宿舍樓梯，他還在下面停留了好一會兒。

　　“你回宿舍沒有？”何夢的消息發(fā)過來，她剛剛回到宿舍洗完手坐下。

　　“剛到，怎么了？”

　　于是她的語音馬上過來：“我忘跟你說了，我給君熠訂了個蛋糕，地址填錯了，沒送到店里，送到咱宿舍樓下了，他要是還沒走遠你給他送過去嘛?！?p>　　她剛想說他可能已經(jīng)出校門了，說不定都坐上車了，但是終于什么也沒說。而是直接給他打了電話。

　　“你到哪里了？”

　　“剛到校門口，怎么啦？”

　　“先別走，等我一會兒?！?p>　　“好。”

　　她下樓很快就看到了那個蛋糕，就躺在外賣貨架最底層，核實了也是何夢的信息，于是拎起來就往校門口走。她心想著幸好他走的慢，不然這個蛋糕就吃不上了。自己也是粗心大意，都沒有想過還有這一茬。

　　到了校門口卻不見他人，她給他打電話，他要她過馬路，說他就在對面。

　　周六學(xué)校外面的人來來往往，偏巧又是紅燈，倒數(shù)的數(shù)字卡在九十九很久都不動，她從來沒覺得過一條馬路會需要那么久的時間。

　　后來終于開始跳秒，她一直盯著那個數(shù)字，雖然完全沒有看到他在哪里。

　　變成綠燈的那一剎那她就邁開腿向前走，雖然知道他應(yīng)該還沒走，但想到這是他的二十歲，她還是迫不及待地要把這蛋糕交到他手上。

　　過去之后張望了一下，她很快就在人群中鎖定了他，徑直向他走過去。

　　“何夢訂的蛋糕位置填錯了，填到了我們宿舍，我趕著給你送過來，幸好你沒走……”她還想著說祝你生日快樂一類的話，但卻被他打斷了。

　　他沒有接蛋糕，卻變戲法一樣的拿出了一束滿天星，她眼里滿是驚愕。

　　“凌萱，其實我今天做了很多心理建設(shè)，或者說這些年我其實找了很多機會要跟你說，我喜歡你，從很早很早的時候就開始了，初中的時候我覺得你很特別，你的想法總是那么不同尋常，讓人眼前一亮，每次你來看我們打籃球我都很開心；高中的時候你總是來找秦明月，你不知道我有多羨慕他，明明我認識你比他要早，可是論感情，我比不上他，論時間，我更比不上陸栩；但你知道嗎，我一直一直很在乎你，所以我不敢輕易說喜歡，我怕會帶給你煩惱，我怕我們再也不能是朋友。我們有很多次，像今天這樣的，我送你回學(xué)校或者回家的時候，包括去法國那次，我都很想告訴你，可是我都忍住了。今天，就剛剛，你那么著急地問我回去沒有的時候，其實我也有想過跟你說我已經(jīng)走了，因為按正常的時間我應(yīng)該已經(jīng)在回校的車上了……只是我習(xí)慣了在你身邊逗留，我想如果我多在你的樓下站五分鐘，或者十分鐘，會不會看到你在陽臺，會不會你也恰好在看我到底走了沒有，但是每一次我都失敗了……你打電話的時候其實我還沒有走到校門口，我只是在跟自己賭，請你原諒我的拙劣，我想看看，凌萱，這一次能不能換你來找我，換你在人群中等我……我本來想的是快點買好花然后回校門口去等你，可是你來得太快，我還沒來得及趕回來就紅燈了，我只能等在對面……可是你不知道我看到你焦急地等著紅綠燈的時候我有多么高興……凌萱，也許，也許這樣倉促的告白不是你所希望的，也不是我所希望呈現(xiàn)的，但我告訴自己說，你只要有一點點向我走來的趨勢，我一定飛奔著去迎接你。所以今天才會如此草率，如果你感到不舒服，對不起。”

　　他的話誠懇熱烈，她也一直都沒有打斷她，直到他說完。她才接過花，靜默了好久，伸出手給了他一個大大的擁抱。此時蛋糕也還在她手里，而他還拎著她送的生日禮物。他們就以這樣奇怪的姿勢摟著，他個子很高，更顯得她嬌俏。

　　“君熠，謝謝你的坦誠，也謝謝你的喜歡。我必須要告訴你的是，以前一直覺得我們的關(guān)系很別扭，我也告訴自己說，也許是因為在這段友情中你的付出遠大于我，所以我感到愧疚，我無法像對秦明月一樣跟你那么親近。其實這些年我很慶幸有你，從初中教我做物理題，高中還因為我受那么大委屈轉(zhuǎn)學(xué)，大學(xué)甚至跑到法國去接我……你為我做的我都看在眼里，而我其實真的無以為報?！?p>　　“凌萱，我……”他想說其實她帶給他的很多很多，并不是時間或者金錢可以衡量的，但她并沒有讓他開口。

　　“君熠，你聽我說。聽到你的表白我很感動，我并不覺得這樣的舉動拙劣，每個人心里面都有一份珍藏的美好，能夠說出來其實需要很大的勇氣。你知道嗎？我很羨慕你能夠邁出這一步。我不覺得你草率，因為你認定喜歡一個人，就不是一件隨隨便便的事。我能夠理解你的心情，如果我是一個在感情方面完全空白的女孩子，或者說如果我不曾有過喜歡的人，我想我會很愿意跟你在一起。只是……只是我現(xiàn)在其實并沒有準(zhǔn)備好，我不知道……不知道該怎么樣恰到好處地去處理這樣的事情。在我看來這不是一份需要判分的數(shù)學(xué)試卷，也不是一道簡單的答應(yīng)或者不答應(yīng)的選擇題，我沒有辦法做到像陸栩一樣，當(dāng)場給出結(jié)果，揭曉答案。我需要消化這件事，我想我們可能暫時都需要冷靜一下。”

　　“這個我同意，但你要答應(yīng)我，不會因此而害怕或者疏遠我，因為即便不在一起，我們?nèi)匀皇呛芎玫呐笥??！?p>　　“嗯。”她所希望的也正是這樣，陸栩給她的傷害太大了，所以她現(xiàn)在正在盡力將這類事件的負面影響降到最低，畢竟她也不想失去這一個朋友。

　　也好，算是好好說開了，以后也不至于那么尷尬。她想起自己在面對陸栩時的拘謹，以及這些年君熠和自己的種種，不得不感嘆生活就是一個圈，我們好像在被設(shè)定好的關(guān)系里，互相折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