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想想還有兩天才能得到張瑯的消息,我的心情就開始煩躁不安。已經(jīng)在沙發(fā)上睡了一夜的我,回到家里只能呆呆地盯著天花板看。越是無所事事,我越是懷疑自己是否該就這么坐著干等。明明是知道著急沒有用,但總是覺得心臟跳動得有些混亂。
我開啟了電腦,打開了搜索頁面。但我停住了,突然覺得自己除了依賴網(wǎng)絡(luò),便什么都做不了?;蛟S,我該放松一下頭腦,再將接下來要做的事情重新理一遍。我選擇到視頻網(wǎng)站看一些不需要動腦子的節(jié)目。
一群不知道是男孩還是女孩的年輕人在唱歌跳舞,然后又是幾個涂了很厚粉底的男孩在對著鏡頭耍帥……我覺得我的頭皮有點發(fā)麻。與其看這些,還不如去找那個誰聊一聊天比較好。
我覺得很奇怪,話到唇邊,卻不記得自己要說的是誰。我依稀記得我要找的那個人肯定比熒幕上的人更加有男子氣概。對,那應(yīng)該是個男的。
此刻,我并不覺得自己是得了老年癡呆,而是開始懷疑自己是否妄想出來了一個朋友,而這個朋友除了依稀的影子之外,什么都沒有。
那應(yīng)該只是我的錯覺,我應(yīng)該有那樣一個朋友,但那實際是不存在的。
我很快就發(fā)覺這么想,似乎也是不對的。那種感覺,就像是大腦突然被挖空了一塊。我誠然開始覺得情況有些不妙,連忙拿出一只筆和一張紙來,開始在上面排列我所認(rèn)識的人的名字。
田青,常悅……一些舊同事和朋友的名字,我甚至將一些我只知道綽號的人的綽號都寫了下來,卻仍舊不知道缺了誰。說起來也很奇怪,明明是我自己將人家給忘了,卻妄圖在自己還記得的人的列表中將那人找出來。
我皺著眉頭想了一下,這至少說明了我在寫這個名單時是有信心將那人寫出來的。我甚至認(rèn)為當(dāng)我寫出那個人的名字后,一定會恍然大悟??墒聦嵣希@并沒有發(fā)生。
到了這時,我已經(jīng)在懷疑自己的記憶是被人串改了。至于這是什么時候所發(fā)生的事情,我并沒有把握。如果田青這枚探針沒有失靈的話,那張瑯同學(xué)應(yīng)該是沒有嫌疑的。
通過阿燦和田青閨蜜的事情可知,那伙人要干那種事的話,也未必需要假借人手。又或許是他們動用了人手,只是我自己不知道而已。
啊,我還沒有把阿燦的名字寫下來。
我只不過是稍微把阿燦給忘記了。那個在我記憶中消失了的人并不是他。如果阿燦是被和諧了,那么我是不應(yīng)該記得他的。因為這會讓人感到混亂,導(dǎo)致留有記憶的人會去尋找真相。
我相信,那么干的人并不希望這樣的事情發(fā)生。如此說來,我現(xiàn)在突然出現(xiàn)的選擇性失憶,應(yīng)該是在阿燦消失的時候就出現(xiàn)才對。然而,我還清清楚楚地記得阿燦。
突然,我心念一動,竟然想到了我為何還記得阿燦。那是因為當(dāng)時3179還在。現(xiàn)在3179不在了,我就將某個人給忘記了。而被我忘記的那個人肯定是被“和諧”了!
田青也是記得她的閨蜜的?;蛟S,如果我被和諧了,她也同樣會記得我。那大概是因為她那奇異的特質(zhì)。我也應(yīng)該是有奇異特質(zhì)的,卻未能像她一樣。
這一切的原理我們沒有一個人清楚,現(xiàn)在瞎猜也是徒勞。我趁著無所事事,便跑到街上去尋找靈感,妄圖等腦中靈光一閃,將那人記起來。
我走出了街區(qū),拐到了表姐的鋪子,看到表姐正在聚精會神地拆開一塊表。她顯然還在我的那名單上,自然好好地呆著。我放心地自顧自點了點頭,便徑直走了過去??墒牵彝白吡藥撞街?,又停在了那里,覺得這個地方有些與平時不一樣,便又回頭走了回去。
就在這時,表姐抬起頭來,扭動了一下脖子。一看到我,她便笑了笑說:“怎么了?吃牢飯的。你再這么閑蕩下去,可又要去吃牢飯了?!?p> “喂,你屬烏鴉的嗎?可不要讓你說中?!蔽倚χf。
“在這么一個大都市,不工作就是犯罪?!?p> “我不過只是一根韭菜而已。不管是否工作,始終都會被吃掉的?!蔽艺f罷,決定反擊她,便說:“對了,在老齡化嚴(yán)重得時代,不生孩子才是犯罪。”
“哈,隨你這么說吧。這又不是我能做得了主的事情?!北斫懵柫寺柤缯f。
“我知道你負(fù)不起那個責(zé)任,不過還是加把勁吧?!蔽依^續(xù)調(diào)侃道。
“你以為那是水龍頭呀?開了就有水嗎?”
我哈哈地笑了一下,正想說些下流話,可突然想到了表姐似乎也曾經(jīng)打過那樣的比喻。所以我連忙問:“我們……之前是不是有過類似的對話?”
“類似的對話?那不是擺明了的嗎?誰讓你口這么臭,總愛說些亂七八糟的。”
“不,我是說生孩子和水龍頭的事情?!?p> “嗯……”表姐很認(rèn)真地低頭思考著,仿佛遇到了一件很為難的事情。過了片刻,她抬起頭來對我說:“當(dāng)時,我們好像說的是二胎的問題。是這樣嗎?總感覺怪怪的”
“啊……是這樣的?!蔽尹c了點頭。
“可是,怎么會這樣呢?兩個連一胎都沒有生過的人去談?wù)摱??!?p> “也是呢。看來我們是兩個無所不談的朋友了。”我笑著說。
“去去,別妨礙老娘工作。”表姐像是趕野貓一樣向我甩了甩手。
我笑著也向她揮了揮手,轉(zhuǎn)身大踏步地離開了。
笑容很快就從我臉上消失了。我的腦海中已經(jīng)浮現(xiàn)出了一個矮小的身影,皮膚黑黑的,眼神有光。他到底長得如何,是否像某些影星般黑而帥氣,我完全沒能回憶出來。
“哦,是的,大伙都叫他黑仔……”
我獨自喃喃說著,用顫抖著的手拿出香煙,剛放到唇邊就掉到了地上。然后,我又拿出了一根,用不停抖動的手點燃了。
在旁人看來,我現(xiàn)在大概像是個毒癮發(fā)作的癮君子。可是,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并沒有將我的事情告訴他,他怎么就會被和諧了呢?
不,我這么想可能并不正確。因為我到底有沒有告訴他這件事也是值得商榷的,須知道我現(xiàn)在的記憶并不完整。
天明明是亮著,我卻覺得自己被如墨水般濃烈的黑暗籠罩著。我甚至懷疑我已經(jīng)陷入了沉溺。可是,我還是隱約覺得自己的手能動,雙腳發(fā)軟。就在此時,我的眼睛被香煙所釋放出來的煙霧刺激到了,痛苦得流出了淚水。
只有這樣,我的世界才得以重新恢復(fù)光明。
我迫不及待地?fù)艽蛄颂锴嗟碾娫挘毙枰粋€能跟我說說話的伙伴。她接通了電話,懶洋洋地說:“我好像沒打算跟你談什么?!?p> “我們必須談一下,并且對象只能是你們?!蔽艺f。
“那你去找何音或者老徐吧,只要說得隱晦,應(yīng)該是沒有問題的。”田青斷然地拒絕了我。
“喂,別這么無情。我要死了,需要一個醫(yī)生。”
“那你去……”她說著沉吟了一下,嘆了口氣接著說:“那你來我家吧?!?p> 我喜出望外,根據(jù)她所給我的地址,很快就回到了自己所住的那個街區(qū)。那家伙,不知道什么時候就已經(jīng)搬到了我的對面住!
仔細看看那地址,我的心里撲通撲通地直跳。等我上了樓后,才更加覺得我的猜測很正確。田青,竟然住在了常悅以前所住的房間里。
門被她在里面打開了,將我放進了她這個陳設(shè)簡陋的家中。一縷西斜的陽光灑在了淺褐色的地磚上,一張雙人床靠墻放著,一個帶有木紋的衣柜擱在床的旁邊,然后另外一邊是一個梳妝臺。
一個紙皮箱放在了梳妝臺的上面,臺下則放了一只大大的行李箱。看來,田青這家伙是沒打算用這個梳妝臺了。
“你……怎么會想到來這個地方???”我問。
“哦,我不是離開了醫(yī)院嗎?無法住在宿舍了?!彼坏卣f著,一屁股坐在了床上。
她這時穿著一條白色的短褲和一件背心,白皙的肌膚被夕照染成了黃色,被遮蓋的部分仿佛也要從衣衫中滲透出來似的。
“不,我是說你住在我對面!”我提高了聲調(diào)說。
“哦?是嗎?真巧?!?p> 無論田青怎么說,表情如何淡定,我都覺得她有意要住在這里,方便監(jiān)視我。況且,她已經(jīng)離開了醫(yī)院一段時間,肯定也早就在這里住了。
由于驚訝,我暫時忘掉了黑仔的事情,而是追問道:“你知道這里死過人嗎?呃,準(zhǔn)確說,應(yīng)該是死在樓下。而且,是兩個?!?p> “樓下?那就沒關(guān)系了。怪不得這里的房租比別的地方要便宜。整棟樓就我一個人住,挺安靜的。”
這房東一定是因為我和常悅的兩單案子虧出了血。房客們肯定覺得這里晦氣,一找到別的地方就馬上搬走了。
田青打了個哈欠,又補充道:“我一看這里就覺得很舒服,沒準(zhǔn)會常常出現(xiàn)那種狀態(tài)?!?p> 我知道能讓田青覺得舒服的就只有那種真空狀態(tài),便也并沒有追問。不過,這里是常悅和她丈夫呆過的地方。只要看到那張雙人床,我便覺得很不愉快。
“那你站著干嘛?坐下吧,快說說發(fā)生了什么事情。”田青催促道。
這才是我來這里的目的,所以我也顧不得那么多,坐到床上就將黑仔的事情隱晦地對她說了。她當(dāng)然明白我說的是什么,聳了聳肩說:“這可是跟你的另外一個朋友是同樣的情況??墒菦]有證據(jù)證明這與你有關(guān)?!?p> “這怎么可能有證據(jù)?”我有點激動地說。
“對了。你現(xiàn)在能做的,就是對他的親人緘口不言。你想想,要是有人來對你說你其實有個兒子,那你會怎么樣?”田青說著笑了出來。
我沒管她奇怪的笑點,只覺得那是很恐怖的事情。而她似乎也看透了我的心事,又說:“看來你也曾經(jīng)風(fēng)流過?!?p> 我剛想否認(rèn),她便接著說:“不過,男人和女人不一樣。女人怎么會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生過孩子呢?如果她還記得的話?!?p> 她并不在意我是否曾經(jīng)風(fēng)流,讓我對此感到有些沮喪。
的確,對于現(xiàn)在的表姐來說,她絕對沒有生過孩子。無論我怎么說,她大概都只會把我當(dāng)成是瘋子。換個角度看,表姐什么都不記得,對她來說并沒有什么損害。而黑仔即便被和諧了,也并不意味著失去了生命。和諧有三種形式,并不一定會死。
換句話說,當(dāng)事人并沒有因此而損失了什么。
這種想法讓我總覺得不對勁。再看看田青,她竟然盤腿坐在床上,呆呆地看著窗外,像是一條小狗。
我決心讓她動一下腦筋,便問:“假設(shè)有一個人,本來是可以繼承一筆遺產(chǎn)。但是他本人并不知道。另外有一個知道的人想辦法竊取了這筆財產(chǎn),而且永遠不會告訴合法的繼承人。那么,因為合法繼承人從一開始就不知道自己應(yīng)該擁有那筆財富,也談不上損失。而竊取者得到了額外的一筆錢。按這么看,我們能說竊取者的這個行為并沒有對任何人有危害嗎?并且,能說那反而是有益的嗎?”
“不是喲?!碧锴嗫刺斓哪X袋稍微向一邊歪了一下,然后繼續(xù)說:“你這個論斷只是單純從物質(zhì)的角度來分析。就好像阿喀琉斯追烏龜一樣,將本應(yīng)一起討論的東西分成了兩塊?!?p> “還有什么要一起分析嗎?”
“心。”田青指了指自己的胸口說,“繼承人從來不知道有遺產(chǎn),所以說他沒有損失也是可以的。不過,竊取者得到了一筆錢,可是一種惶恐將會伴隨他的余生。要是被人知道了,他不僅要連本帶利還錢,還會遭到別人的厭棄。即便不立即翻臉,也不會有人再愿意對一個壞人坦誠。到彌留之際的時候,無論他原來是不是無神論者,他都會開始或愿意信仰輪回,或者希望的確存在天國。既然有輪回或天國,那等待著他的便是裁決和審判。到了那個時候,他才猛然發(fā)現(xiàn),自己還有很多債沒有償還,憂心忡忡地直到死去。你說,這樣是有益的嗎?”
“人到臨死前,真會這么想嗎?”我問。
“你要死一次嗎?”田青很認(rèn)真地看著我問。
我被她的認(rèn)真嚇得打了個哆嗦,連忙說:“哦,不不。我還沒開始考慮這件事?!?p> “嗯?!彼终f,“讓他拿了那點錢又怎么樣?到了真要死的時候,不還不是發(fā)覺自己拿著那些錢,一輩子也沒干過什么事情吧。大多數(shù)情況是這樣?!?p> 田青說得也很有道理,那就說明了我一開始的那種想法是不對的。表姐和黑仔即便沒有感覺到不妥,而這事件本身就是邪惡的。所以,我又問她:“對了,張瑯那邊有什么消息呢?”
“什么?你早上不是才和他分別嗎?你真是個讓人不得安寧的人?!碧锴嗾f著站了起來,正想說些什么,放在床頭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她爬了上床,撿起手機,背對著我坐著。
這個女生如此毫無防備地背對著我,馬尾之下露出的白皙頸脖使我產(chǎn)生了一種想要偷襲她的沖動,大概想要扮演一次吸血鬼。不過,沖動自然無法戰(zhàn)勝我的理智,且在我聽到她說什么遺產(chǎn)的時候就馬上清醒了過來。
掛斷了電話之后,她回過頭來對我說:“明天陪我去找律師吧,戴總的?!?p> “呃,是何音說的那件事嗎?”我問。
“是的。這里最閑的就是你了?!?p> “你覺得你有這個資格說我嗎?”
“數(shù)目還不少。我們該計劃一下將錢放到什么地方。我們的戰(zhàn)爭并不是一時半刻就會完的,必須生點利息,至少能補貼我們的生活費?!彼酚薪槭碌卣f。
她完全沒有打算回答我的問話,我也不想糾纏不休。我在第二天到她家時,她還在睡覺,頂著一個亂蓬蓬的發(fā)型來開門。幸好我早已料到,已經(jīng)將早餐買好。
我們找到了律師,辦好了手續(xù)。田青不僅拿到了一筆客觀的錢,還得到了那座半山別墅。只是她就像是一個來辦入學(xué)的小學(xué)生一樣,別人讓她在哪里簽名她都照辦。我甚至比他更了解文件的內(nèi)容。
第二天,她又拉著我陪她到銀行,了解一下那些能穩(wěn)定產(chǎn)出金錢的理財產(chǎn)品。那些利息是我們發(fā)工資的錢,我自然義不容辭,且小心謹(jǐn)慎。結(jié)果,我們又奔走了一天。而這兩天的忙碌讓我暫時將黑仔和3179的事情擱到了一邊。
完事之后,我們早一家面館吃完飯。田青吃著吃著就接到了張瑯的電話。我們趕快吃完,便去和他會面。一個小時之后,我們?nèi)藬D在了一個商場的一格廁所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