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讓我來監(jiān)斬，自然是因為我代表皇權(quán)……朱榑仔細一想，頓時明白了。
“哪個是高啟？”
“最后邊，對對對，就是抬頭看臣的那個。”
刑事主簿指向最后一個死囚，是個在不斷吐口水的老儒生。
朱榑不想看鍘刀落下，他移開目光，看到法場外一輛顯眼的藍色馬車。
一個灰頭土臉的書生朝著馬車跪下，他目光渙散。
良久，馬車里的人傳出一聲嘆息：
“三日前，陛下說要親自監(jiān)斬，來的卻是齊王，齊王生性貪玩，你去求求齊王，看看能否替你爹求個入土為安吧?！?p> 季迪兄，劉伯溫能為你做的只有這些了。
朱榑準備回宮繳旨，正在這時一個蓬頭垢面的書生硬闖，本不想理會，可心中猜測是高啟的后人。
“給本王帶過來?！?p> 那書生宛若用盡所有力氣，跌跌撞撞跪倒在朱榑面前，聲音有些發(fā)顫：“懇…懇請齊王殿下，準許草民將我爹尸骨帶回長洲！”
“殿下不可！”
朱榑看向刑部主簿，疑惑道：“此事還不能結(jié)束嗎？”
刑部主簿大叫道：“高啟這等悖逆之徒，該吊在南門以示天下，以防不軌之言！”
那書生見求仁不得，哭訴道：“君為臣綱，父為子綱，草民不能用禮節(jié)安葬父親，愧為人子，和飼養(yǎng)的犬馬畜生有什么區(qū)別，請殿下把草民和我爹一起掛上城墻…”
朱榑打開圣旨，仔細看了眼。
“那本王偏要放！”
那刑部官員氣急敗壞。
朱榑倒不是可憐這書生，而是知道斬殺高啟的緣由。
而且，圣旨上也沒說……
那書生重重的磕在地上，直至額頭流出鮮血，熱淚盈眶：“齊王大恩，高孟來日必報！”
監(jiān)斬結(jié)束，朱榑騎上馬，慢悠悠地回皇宮繳旨。
我該怎么稟報？
父皇智力極高，善長計謀，又善于學習，最重要的是心思極其細膩，此時這位皇子才發(fā)現(xiàn)謊話根本騙不了皇帝。
尤其在殺人方面，朱元璋向來說到做到，就算馬皇后求情也無濟于事。
昔年朱文正在洪都大戰(zhàn)中立下潑天大功，后因?qū)φ摴π匈p不滿，腦子一熱想要造反，朱元璋知道后想殺他，馬皇后苦苦哀求。
最后，朱元璋還是瞞著馬皇后，把朱文正處死了。
進了午門，朱榑來到奉天殿的御階前。
老太監(jiān)仿佛等了許久，指了指腳下的臺階，臉上有一種終于完成任務的輕松，恭敬道：
“陛下口諭，讓齊王殿下跪在玉階上?！?p> 朱元璋對子嗣，是名副其實的嚴格。
老太監(jiān)看見朱榑遵照了旨意，才走著碎步進去稟報。
沒多久，一道藍衣身影朝朱榑跑來，劉九小聲道：“殿下，奴婢去通報達妃娘娘了。”
這奴婢不錯，知道替他求情。
達氏是朱榑的生母，被封為達妃，后宮妃子中，朱元璋很寵愛她。
只有美貌的女人，很難入朱元璋的法眼，但這位達妃不僅貌若天香，還柳絮高才，且對待朝廷的政事從來不發(fā)表意見。
朱榑問道：“母后殿下呢？”
“皇后娘娘派人來，被陛下喝退回去了?！?p> 劉九說著，在朱榑的旁邊低頭跪了下來，皇子和奴婢兩人一起受罰。
沒跪多久，劉九就摸了摸袖口，遞過一個燒餅。
“殿下，餓不餓？”
朱榑搖頭道：“去偏殿拿個蒲團來，不要驚動周圍的太監(jiān)。”
劉九縮了縮脖子偷看了一眼奉天殿，身子往旁邊挪了挪，瑟瑟發(fā)抖道：“殿下，陛下還在里面呢，我我不敢?！?p> 朱榑沒想到，劉九這么沒用。
朱元璋對皇子嚴厲的原因，歸根結(jié)底，還要說到元朝。
元朝不設太子，長年手足相殘，導致國力衰敗，朱元璋認為，這是元朝滅亡的原因之一。
所以，要求皇子要遵從朝廷的禮教。
朱榑的兄長朱樉、朱棡和朱棣等人，雖然也恣意妄為，可涉及到朝廷圣旨時，都會嚴格的遵從。
朱榑仍跪在殿外。
天空突然下起了雨，越來越大，頃刻間雨珠宛若無數(shù)條鞭子抽打在地上。
朱榑的衣袍被打濕，雨水從武冠和頭發(fā)流下，又順著臉頰從下巴滴落。
此時，一把黃澄澄的傘出現(xiàn)在朱榑的頭頂。
朱榑抬頭看去，“還是兄長待我最好?。 ?p> 朱標左手握著傘，右手迅速伸向懷中的黃色手帕，他緊貼著雙腳擋在雨水吹來的方向，黃色的長袍很快被打濕，“七弟，你出宮干了什么？我剛才替你求情，還沒開口就被父皇攆出來了。”
在洪武朝，沒有比太子朱標更仁慈和善的人了。
秦王朱樉和晉王朱棡屢次犯錯，朱元璋氣到想廢黜他們，朱標求情才免于責罰，若是放在太平盛世，朱標會是一個賢明體恤百姓的中興之君。
“我只是放高啟回鄉(xiāng)，哪里清楚？”
“唉，父皇最討厭貪官，更甚者，就是有人違背他的旨意。”
“兄長就知道訓斥我，如果監(jiān)斬的人是兄長，難道兄長就不會違背父皇的旨意嗎？”
朱標神色尷尬，卻也沒有反駁。
記憶本身就帶有感情，所以叫一聲兄長，對于朱榑來說并不是多為難的事。
奉天殿中，朱元璋手捧著奏本坐在御案前，他身姿挺拔，眼神深邃凌厲，望著站在殿中的刑部主簿。
朱元璋當過乞丐，做過和尚，在數(shù)不清的戰(zhàn)役中見過數(shù)以百萬計的死人，心早已如同磐石一樣堅定，他對待官員和地主從不憐憫，手段嚴酷，也滿臉仁慈。
雖然他總把“朕淮西布衣，出身微寒”這些話掛在嘴邊，但自己說，是自謙，別人在后背說，是蔑視和侮辱！
“朱榑把高啟放了？”
“是……”
刑部主簿聲音顫抖，若不是礙于禮制，他都想抬手擦拭一下額頭。
這時，一旁的毛驤稟報道：“陛下，劉大人的馬車去了西市集，高孟經(jīng)過他點撥，才向齊王求情?！?p> 朱元璋凝眉，踱了幾步，“劉伯溫知道咱的心思，還忤逆咱。”
聽到大殿金頂噼噼啪啪的雨聲，朱元璋收回渙散的神采：“下雨了，讓他們進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