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來的齊墨心里總裝著一首詩,只是詩人早不在眼前,詩意或許也不似當初。
只知我報曉春暉,不知誰風雪盡催。
且望住黃鶴游云,且許我雀啼得意。
“誰干的!”
白發(fā)蒼蒼的彭雄志長老難得地動了怒,揮舞著手杖指向塔墻上秀麗飄逸卻深深刻進墻面的字跡。
“藏書閣是你們這幫毛頭小子能隨便動的嗎?!剛夸你們幾句,得寸進尺了是吧?!別以為千山會上勝了幾場你們就飛升了,現(xiàn)在都這么囂張,將來長進了是不是要把我這層老皮扒了去寫?!”
長老在臺上來回踱步,義憤填膺。臺下門徒個個像霜打的茄子一樣低著頭,只是齊墨努力憋笑的表情,韓梅玖因心虛飄忽的眼神,梁樾睡著時流下的口水,長老似乎看不見。
發(fā)泄了好一會后,長老喘著粗氣終于停了下來。
“行了,老夫畢竟寬宏大量,涂畫者若能站出來指認受罰,這件事就這么過去了?!?p> 彭熊志停住,鷹一樣的眼神掃過門徒朝天的后腦勺。
“沒有人嗎?你們可要想清楚,刻字事小,逃避罪責,事可就大了,現(xiàn)在你不站出來,所有人都得受罰!不僅如此,以后要是讓我逮到了......”
“堂杖五十!”
韓梅玖幾乎要哭出來了,現(xiàn)在她真后悔昨晚喝過頭了。
“嗯?好,算你有膽,出來?!?p> “齊墨,就算你是四長老的關(guān)門弟子,老夫也不能讓你就這么算了,禁用煉丹房一個月,罰抄真經(jīng)三百遍,月末交給我!”
臺下一片嘩然,要不是齊墨,這次千山會他們派在第一輪就得折了,現(xiàn)在居然罰這么重。
韓梅玖看著臺上挺身而出,坦坦蕩蕩的少年,感到心跳前所未有的快。
“老梁?老梁?!?p> “嗯,啥?”
“走了,老人家訓完了?!?p> “?。颗杜?。哎呀,昨晚我玩得太亢奮了,實在是,哈~實在是困。那我們回寢室,我得再睡會?!?p> “你先回吧,我去藏書閣?!?p> “啥?不是吧,千山會都比完了,你還要泡閣里?”
“唉,被罰抄咯?!?p> “哈?被罰抄?誒,你等等,說清楚啊。”
驟雨連綿,空氣異常的燥熱。
哪怕沖過一遍涼水,姜澤的內(nèi)心依舊十分煩躁,而且,伴著某種焦慮。
客棧里的一間房里,窗外是止不住的雨和望不盡的夜。無垠的黑暗好像殺死了一切夜啼的鳥。
姜澤睡不著,往日他是喜雨的,但今夜他只覺雨聲吵鬧。于是坐起身,盤腿打坐。
心神漸漸寧靜,連昭示天空陷落似的雨都漸漸遠了。姜澤一呼一吸之間,漫長蜿蜒似河流。
一輪轉(zhuǎn),萬物靜似晨霧。
二輪轉(zhuǎn),天地一氣渾和。
三輪轉(zhuǎn),神歸丹田洄運。
四輪轉(zhuǎn)——
轟!
卻聽見一聲雷響,響碎一切棄暴雨不顧者。
姜澤心驚肉跳,片刻的平靜被撕裂開來,他望向窗外,看到一雙人的眼睛。
他的汗毛瞬間炸起,他沖到窗邊,卻只有爆珠般的雨滴在窗戶上摔得粉碎前的嘶吼和粉碎后的水霧。
窗外除了黑暗什么都沒有。
但姜澤看得很清楚,而且越回憶越清楚。那雙眼睛黑白分明,好像無視光和影一樣存在,那黑里什么也沒有,只是黑暗的黑;那白里什么都沒有,只是空白的白。他不知道怎么形容那種瘆人的感覺,啊,想起來了,像從人物畫中硬生生割下來的眼睛。
一夜無眠,不知是害怕那眼睛出現(xiàn)在角落,還是害怕它出現(xiàn)在夢里。
第二天姜澤是掙扎著起來的。他跟在接著趕路的隊伍里,沒有發(fā)現(xiàn)其他人頂著和自己一樣的黑眼圈,大家似乎都精神飽滿。
天空尚未明朗,遮天的烏云嘶吼著爭奪彼此的地盤,樹冠繁茂的葉子,好像壓得更低,此時只讓人喘不過氣。
“只是我的幻覺嗎?”
姜澤搖了搖頭,他感覺到腦袋止不住的疼。
“不管那是什么,那是客棧老板該考慮的事,不是我的。”
隊伍走著走著,姜澤驚覺眼前竟是三尊破敗不堪,青苔遍身的神像。
“三......三清?!”這荒郊野嶺的,為什么會有道祖的神像?!
“楊琢,咋了?”跟姜澤一起走在隊伍末尾的陳刀子見他停了下來,不免發(fā)問。
“......沒什么,有點頭暈?!苯獫蛇@時才反應(yīng)不是那間客棧的問題,而是自己撞了邪!
他低頭盡量不去看那三尊詭異的神像,跟著隊伍在靈寶天尊和元始天尊之間穿行而過。
整支隊伍安然無恙地走了過去,姜澤松的一口氣還未送出多遠,他就聽到了石塊轉(zhuǎn)動的聲音。鬼使神差地,他回頭了。
三尊神像的頭像是被砍斷后扭了過來,齊齊對著姜澤。他們的五官都被砸個粉碎,顯得格外猙獰,好似被剝?nèi)テつ业膼汗?。從粉碎的五官和斷裂的脖頸中流出黑色的粘稠液體,順著雕刻出的道袍蜿蜒而下。
蜿蜒而下,卻有某種規(guī)律。在恐怖和顫栗中,姜澤讀出那些散發(fā)出血腥味的液體流淌著寫出的字:
幽冥泉下無眠。
天地之間無夢。
所懼無非所愧。
姜澤讀完,呆在原地。心跳得很快,四肢卻不聽使喚。
“楊琢?!?p> “楊琢?”
“楊琢!”
曹朔的大喊讓姜澤回過神來,他轉(zhuǎn)過頭看到所有人都在看著反常的自己。
“沒......沒事?!钡渌怂坪醪⒉贿@么認為。
“楊琢,如果實在是身體抱恙,現(xiàn)在回去還來得及,我會讓戎平陪你回去?!?p> “不用?!苯獫蓴[了擺手。他的腦子里現(xiàn)在一團亂麻,他并不覺得只要回去這些幻覺就會離自己遠些。
其他人擔心他的狀況,便讓他坐上載貨的馬車。姜澤推辭不得,也只好坐下。
那三行字......什么意思?越是回想越是膽寒,可姜澤不得不逼迫自己回想,來者不善,而他卻連來者是誰都不知道。
會是乾元嗎?不,他若要找自己該找了。難不成是那個放火的?應(yīng)該也不太可能,本就隱姓埋名,這么久了也只有曹戎平知道自己修仙,他應(yīng)該不會這么快找上來。
他苦苦思索著可能的人選,最后來到記憶的長廊里一個塵封的角落。
幽冥......所愧......
御海仙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