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yán)镏饾u歸于沉默,車輪一圈一圈地碾過石磚路,細(xì)碎的小石子在車輪下堅硬的挺立著,或是不敵強壓,被盡數(shù)碾成粉末。晃晃蕩蕩的馬車發(fā)出吱呀吱呀的聲音,載著剛剛重逢的一家三口駛在回家的路上。
掀起樸素的竹簾,馬車窗外光景變換,露明探出頭,臉上的神色有三分激動,三分感興趣,卻還有著四分漠然,不過總歸她依然是饒有興趣地掃視著窗外她未曾認(rèn)真看過的熱鬧景象。
賣糖葫蘆的小販大聲地吆喝著,每一串糖葫蘆摔在糯米紙上的聲音是如此的響亮;戲班子唱戲的聲音從路邊的戲臺中傳來,余音繞梁,不絕于耳;貧窮的百姓在此時也會掏出荷包,給自己的孩子買些小玩意兒解解饞……當(dāng)今恰逢太平盛世,這一切是多么美好,是如此的可貴。
露明的眸子里出現(xiàn)了一些閃動的靈光,她憶起了魔界的事情。陰森恐怖血腥殘暴,對于冰冷的北宮與涂炭的生靈,她不太想回憶??赡切┗貞浧腿缤彼粯佑苛诉^來,無數(shù)次的絕望、沉思、悲寂,或許是歷練,但仍舊是痛苦的成長。
不過幸運的是,她有機會能夠跟隨著薜檸的腳步,握住劍、拿起刀,用心中的所謂“正義”與數(shù)年苦練,去一次又一次拼盡全力的斬斷眼前的黑暗,即便黑暗籠罩無窮無盡,可一把劍出鞘、一把刀揮舞,至少能夠護住身前的光明。
眼眸又一次微動,她開始思考。這個世界的人都會想些什么?柴米油鹽醬醋茶,又或者是春花秋月何時了?露明竟有些羨慕這純粹的思考。
即來到這個世界,她便失去了一切的信仰、信任,每每做事都是孤身一人,不在因為小事而動容。她對這個世界的心變得冰冷不堪,或許這一切都是她在潛意識里為了避免新的背叛發(fā)生。因為這場瘋狂的游戲本就起源于背叛。
她不再像上一世那樣軟弱,心腸逐漸變得越來越堅硬,做事永遠(yuǎn)只靠自己。這樣或許就不會發(fā)生什么背叛了吧。畢竟她信任的只有自己一個人,當(dāng)自己都會背叛自己的時候,也就沒有什么活著的必要了。
當(dāng)值得她信任的那個人出現(xiàn)的時候,她還會選擇相信嗎?
…………
露明把頭默默地縮了回來,隨即便聽到車夫的聲音:“將軍,已經(jīng)到了?!苯又?,馬車伴隨著幾匹駿馬的嘶鳴聲停了下來,停在了將軍府門口,大門上的牌匾上赫然寫著“都護將軍府”五個大字。都護將軍就是露明的生父,高級將軍名號,乃統(tǒng)率諸將之官。
隨后走下馬車的是將軍夫人,最后便是露明。為避免撞到頭,露明小心地把頭微微低了下去,視線朝向地面。而當(dāng)她的雙腳回到地面時,視線也恢復(fù)了與地面平行的狀態(tài)。而她此時此刻見到的是一個清晰的紅色衣裙。
將軍府門前的臺階上,她看見了一個紅色的身影。
紅色的衣裙隨著微風(fēng)輕輕飄蕩,不由得令露明有些恍神。
不由得聯(lián)想起一個人。
她訝異地揉了揉眼睛,“紅色……紅色……”她反復(fù)的把這兩個字在腦海中念了一遍又一遍。童年的經(jīng)歷讓她很難不將紅色與薜檸聯(lián)系到一起去。紅色,熟悉的薜檸,只有薜檸才會穿著一抹紅衣站立著等待她。腦海中再次浮現(xiàn)回憶。
魔界的寒冷殘酷蓋不住那抹紅色的熾烈,凜冽的大風(fēng)曾讓那件紅衣獵獵作響,卻從未使紅衣下的火焰動搖半分。熾烈、冷酷,黑暗、鮮紅,靈動、死板,堅定、無畏……形容火焰與魔界的詞語大部分都是反義詞。可是紅色的火焰并不與冰冷的魔界做著對抗,而是以自己的方式融入了魔界,就像魔界隨處可見的鮮血一般。薜檸做到了屬于她的成就,找到了屬于她的歸宿,在那抹紅色火焰之中?;蛟S,那抹紅色不僅是信念,更是救贖。
露明腦海中的另一個聲音突然蹦了出來,大聲說道:“醒醒啊露明!這里是人界、人界!薜檸不可能出現(xiàn)在這里!”聽了這個聲音,露明忽然亮起的眸子又恢復(fù)了平日里略顯暗淡的樣子。不過黑色的瞳孔中仍然倒映著將軍府門前臺階上的紅色身影。
她又揉了揉眼,在心里問自己道:“不是薜檸,那是誰?”“露明,快過來?!甭睹鞫嫌猪懫鹆寺詭Ы辜钡膶④姺蛉说穆曇?。她定了定神,快步走了過去。
只見將軍夫人輕輕地拉著一個女子,正是站在臺階上那位紅衣女子。“露明,這便是你的親姐姐——露玥。”
話語之間,露明終于看清了那位紅衣女子的模樣,沒有薜檸長得那樣艷麗冷漠,似乎看起來很平易近人。而她的紅裙細(xì)看后也與薜檸常穿的顏色相差一些細(xì)節(jié)?!斑€真不是薜檸?!甭睹髂谛睦矬@嘆道。
或許是初次見面的緣故,露明和露玥都有些膽怯,沒有那么快地熟絡(luò)起來。
將軍夫人似乎也早就就預(yù)料到了這一點,于是打圓場道:“玥兒,你先帶露明去客房,收拾收拾東西,可好?”露玥綻開一個笑容,答道:“甚好!”于是順帶牽起了露明的手,直接把露明拉進了府里。
露玥的手很熱乎,包裹住了露明因為緊張而略顯冰涼的手之后,露明的內(nèi)心也安定了許多。
跨進高高的門檻,兩個少女手拉著手飛快地跳了進來,旁邊正在灑掃勞作的下人們見了,恭敬地行禮道:“見過兩位小姐。”露玥完全忽視了下人的請安,直接把露明拉近了離大門較近的客房。
一路跑來,從大門到客房,雖然就幾十米的路程,但露明卻也把將軍府看了個大概,與馬車的奢華不同,將軍府邸的裝飾顯得樸素多了,府邸面積不大不小。對于露明來說,這是一個完全未知的新世界。
吱呀一聲,露玥飛快地推開了客房的門,顯而易見,這間客房許久沒有人居住過了,還有下人們在奮力灑掃。
“你先把行李放在這里,我去帶你看看府里的樣子?!甭东h纖細(xì)的手指指了指房間的一角,她的聲音由于快速跑步結(jié)束還有些略微疾速地喘息,臉上的紅暈更加明顯。
直到現(xiàn)在,露明才看清了露玥的正臉,她輕輕地把為數(shù)不多的行李扔在了地上,然后感激地看了看露玥。
露玥正朝露明綻開一個友善的微笑。她五官勻稱,濃眉大眼,每一次微笑、說話時瞳孔里似乎總會有星光閃爍,黑色眸子的眼角旁綴著一個小小的美人痣。她高挺的鼻梁下有著薄薄的嘴唇,總會向上高高揚起。露玥身材高挑而又略顯纖瘦,不過牽著露明的右手卻顯得尤為粗壯有力。
露明有些緊張地說道:“還未與姐姐見禮……”露玥直接打斷了露明接下來要說的話:“哎呀露家可沒有那些個條條框框的規(guī)矩,你就叫我露玥,我叫你露明,見面更不用向別家小姐那樣假惺惺的行禮,這才叫一家人嘛?!甭睹髀犃耍o張的情緒緩解了不少,正當(dāng)她試圖轉(zhuǎn)變這種對于人界禮數(shù)的固有印象時,她又一次被露玥拉了出去。
“走,露明,我?guī)憧纯锤锏臉幼?!”露玥興致勃勃地把露明拉了出去,一進正門不遠(yuǎn)處便是客房,再往里走走左邊是西廂房右邊是東廂房,廂房相對的大片空地是裝飾別具一格的庭院,再往里走便是正廳,而正廳后面是廚房和下人的房間等地。
露明被熱情的露玥拽著跑了幾圈后,差點運用輕功飛起來以減少體力消耗,可她終究是打消了這種想法,畢竟來到這里的第一天,就暴露修為似乎不大穩(wěn)妥。
這時,露玥似乎也有些累了,她把露明拉進了她自己的房間。露明并沒有立刻還是房間四周,而是坐了下來,說道:“逛了一圈,府里果真是修得別致,裝飾既不浮夸,也不過于淡雅?!薄白匀唬赣H的品味絕對可以放心!對了,你剛進府,要是有什么不知道的就問我,我絕對知無不言,言無不盡?!?p> 于是,露明便將這些時間的問題一一對露玥講述,說道:“聽說京都皇家子弟,都要進書院學(xué)習(xí),平日里都學(xué)些什么?”露玥答道:“書院嘛,那是普通一些的皇家子弟去的地方,四品以上的官員家子弟都要進文武閣學(xué)習(xí)。至于學(xué)些什么,學(xué)科一般分為文武兩類,文類里有教導(dǎo)禮樂宗教典籍什么的,武類里有各種教弟子用兵器的科,各不相同。”“等等,文武閣是什么?”“文武閣啊,就是咱們豫國的仙賜。”“等會兒,我是不是錯過了什么重要細(xì)節(jié),仙賜又是什么東西?”“露明你不會連這都不知道吧?仙賜就是仙界賜給豫國的獎賞啊,這間文武閣便是仙賜之一,你是在哪里長大的,莫非不在豫國?”“露玥,說來話長,我小時候流浪許久,一言難盡。可否再細(xì)講講?”“自然!”
二人聊了幾句,露明便發(fā)現(xiàn)自己對于人界的基礎(chǔ)知識極為貧乏,于是開始補課。露玥深吸一口氣,雙手叉腰,眼睛望著上方,像是在思索什么。她頗為遺憾地說道:“我也不知道該從何講起?!边@句話反倒加深了露明的深深疑惑與好奇,她不禁開始幻想人界究竟會是一個什么樣子。
忽然,一陣輕緩而又急促的腳步聲響起,一個丫鬟沖著露明行禮,然后說道:“小姐,夫人讓您過去。”露玥聽了丫鬟的這一句話,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對露明說道:“正好我今天實在是想不出來該怎樣給你解釋這一大堆事,明天,明天一定!”說罷,便把露明倉促地送出了屋子。
露明走后,露玥的屋里傳出一聲嘆息:“到底該從哪里開始說呢……”
廂房的里的夫人正在對另一群丫鬟交代些什么,見到露明后便放下了手里的活,說道:“你初到將軍府,我們本應(yīng)該盛情邀請,只不過現(xiàn)在邊疆不穩(wěn),北邊常有越國來犯,所以局勢比較緊張,你把這里當(dāng)家一樣就好,不必拘謹(jǐn)。明天上午我與你講講基本的事情,今天天色也不早了,就先回去睡吧。對了,還有一件事,你現(xiàn)在在她們中間挑選一個大丫鬟,剩下的丫鬟由我為你派去,你可樂意?”露明說:“自然是樂意的。”
露夫人聽了,指了指她身后的四個姑娘,說道:“她們比你略微年長,都很能干忠誠,跟隨我多年從小培養(yǎng)起來的,你看眼緣隨意挑選便可?!?p> 露明的眼神默默地掃了一下那四個丫鬟,其中有一個便是在燕鴻樓里吃飯的大丫鬟,或許也是一種緣分。露明看著那個丫鬟,微笑著開口說道:“不如你跟我走吧,日后在府中還需多多關(guān)照?!?p> 露夫人略一思索,說道:“她叫芙兒,從小就在府里養(yǎng)大的。芙兒,你日后一定要好好服侍小姐,別讓我失望?!避絻荷裆降床怀鍪潜窍?,朝露夫人深深行禮,說道:“芙兒定謹(jǐn)遵夫人囑托?!?p> 露夫人忽然想起了什么,神色略微有些哀傷,轉(zhuǎn)頭對露明說道:“孩子,你若是不習(xí)慣叫我母親,我也能理解,往后你也先叫我露夫人就是了,不必為此糾結(jié),不論你怎樣稱呼我,我都會盡自己最大的努力做一個好母親。現(xiàn)在,就由芙兒與你一起回去就寢,天色也不早了,其他搬東西之類的雜事明日再說吧?!?p> 子時的更鼓聲響起,露明行禮告退。
回到客房的一路上,芙兒和露明之間的氛圍又有些微妙,說話聲甚少,多是芙兒給露明引路的聲音,相比起來,更大的聲音或許是庭院中的蛙叫。她們的性格都較為內(nèi)向,也偏謹(jǐn)慎,所以相處起來比較拘謹(jǐn)也是正常現(xiàn)象。
回了房間,芙兒先是把露明放在地上的行李稍作收拾,然后一邊耐心地解答露明的問題,一邊服侍她洗漱洗浴上床睡覺。一整個過程行云流水,熟練至極,露明不由得有些驚嘆,卻又有些心疼。
到了床上,隨著芙兒靈巧的雙手輕輕把床帳放下,露明也即將闔眼,床帳外的蠟燭被芙兒一盞一盞地吹滅,白色的煙彎彎曲曲地在空中劃出幾道優(yōu)美的弧線,不過煙味并不濃重,沒過多久便盡數(shù)散去,無影無蹤。
床帳內(nèi)的露明用手玩弄著被角的流蘇,她回憶著過于離奇的一天:中午辭別高甲老人,下午來到燕鴻樓,晚上便被兩個號稱是她親生父母的人接走,收獲了新的生活、還有新的家庭,現(xiàn)在就睡在了這溫暖的房間里,身旁還有丫鬟服侍。這一切的一切都過于離奇,卻又無比真實地發(fā)生在了她的身上。
此時她的眼皮越來越沉,不在相對于這一天有什么過多的思考,不知不覺,露明進入夢鄉(xiā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