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一名無政府主義者的意外死亡

　　如果這個世界有什么比沒有才能還讓人絕望的事情，那多半是曾經(jīng)擁有才能但如今已經(jīng)完全消退。

　　不管是泯然眾人的天才小說家，還是淪為外包插畫的天才畫家。已經(jīng)到達過某種高度，但卻再也沒有那種能力回到那個高度的時候，會是什么樣的心情？

　　大概會覺得不甘吧。

　　“所以你決定拿什么來應(yīng)對這場賭局?！睆暮Ｑ蠊珗@的人造沙灘上回到活動室的櫻井櫻擺出一副看熱鬧不怕事大的樣子。大大咧咧地躺在沙發(fā)上，懷里還抱著一包薯片，毫無美少女應(yīng)該有的優(yōu)雅姿態(tài)。

　　“我說，櫻井你這個樣子，是會讓你那些粉絲哭泣的?！睆堁┓咫S手拍了一張櫻井櫻的照片，“你可是學(xué)校里的人氣偶像啊，竟然能在毫無推廣的情況下蟬聯(lián)兩屆校園之花的桂冠?！?p>　　“那種討厭的東西誰愛要誰要?！睓丫畽寻咽砥涂蓸芬黄鹑M嘴里，然后含糊不清的抱怨，“擅自把人送上神壇，然后又擅自附加期待的人最自私了?！?p>　　“你是選修了什么宗教學(xué)還是社會學(xué)啊?！睆堁┓迓牭竭@話忍不住笑了出來，畢竟這位美少女插畫師其實是計算機專業(yè)的，而就讀計算機專業(yè)的理由是為了方便找個程序一起做游戲。

　　“那種事情還用得著專門選門課上嗎？只要親身體驗過一次就知道了。”把最后一點薯片吃完后，拍拍手的櫻井櫻又把問題繞回到了賭局的話題上。

　　“所以你到底有什么計劃，那可是淺野春日啊。”

　　張雪峰看著自己面前的光盤，和之前自己翻到的那張除了封面其他部分都很粗糙的游戲光盤不同，盡管是同人社團的試水作，但封面的印刷質(zhì)量，包裝的精美程度，以及附贈的特典禮物，都顯示出十足的專業(yè)水準。

　　“先看看這個游戲吧?！卑压獗P再一次的放進光驅(qū)，出現(xiàn)的游戲并沒有真的讓張雪峰覺得太過驚艷。依然是非常出色的人物立繪，背景CG，但17歲時出現(xiàn)的問題，27歲的時候也沒有解決掉。

　　相當簡單沒有深度的玩法，很普通的游戲劇情，一如既往糟糕的程序表現(xiàn)。

　　“這也能賣十萬份？”張雪峰花了一個小時完成CG的全收集之后，給出了這樣的評價。

　　“十萬份指的是淺野小姐在Falcom時期作為美術(shù)總監(jiān)參與的項目最高賣了這么多份?！睓丫畽押戎蓸罚缓鬁惖诫娔X屏幕前，反復(fù)觀看這個游戲的CG圖片。

　　“這個游戲大概賣了2萬份吧?！弊屑毿蕾p了好幾遍后甚至覺得不過癮，然后把張雪峰拽到一邊，霸占了他的椅子。

　　“這也能賣2萬份？”張雪峰覺得這個世界太瘋狂，就像遍地都是金子，只要彎腰就能撿到。

　　“淺野春日老師可是繪制了全部的CG，還只收2000日元。如果她要把這些圖全部印成畫集的話，能賣5000日元一本。”櫻井櫻一臉嚴肅地反駁張雪峰的話。

　　“所以，買這個游戲的人都是沖著她的畫去的？”張雪峰思考了一下，突然想起在自己的世界里，那些抽卡手游不也是基本沒有什么玩法和好的劇情，全靠優(yōu)秀的畫師繪制一張張卡片，然后用這些卡片去賺取玩家手上的錢。

　　從這個角度來說，光靠畫師也不是不可能達成這樣的成就，要是自作聰明地把其他部分做的喧賓奪主，說不定還會起到反效果。

　　想到這里，不禁有點同情給這位大畫家打下手的各位同行。當然那位糟糕的程序員朋友不在其中，畢竟這個優(yōu)化和畫面表現(xiàn)太糟糕了。

　　“你不會又想到什么鬼主意了？”看到張雪峰變得詭異的眼神和止不住的嘴角上揚，櫻井櫻就像是什么PTSD發(fā)作了一樣。

　　“怎么能說是鬼主意呢？”張雪峰對于自己收到的這個評價很不滿意，“這段時間我不都是靈機一動，力挽狂瀾嗎？”

　　“我怎么覺得你只是單純的想一出是一出，然后瘋狂壓榨勞動力呢？”櫻井櫻很好的從打工人的角度反駁了已經(jīng)變成了小資本家的張雪峰的詭辯。

　　“畢竟事情緊急，總得特事特辦嘛?！彪m然話是這么說，但讓兩個女孩子陪著自己天天加班到深夜確實是一件非常不人道的行為。

　　“所以，這次還會出現(xiàn)突然從小型demo改成完整游戲，然后兩周之內(nèi)讓我畫完將近300張圖的事情了吧。”櫻井櫻拿出不知道什么時候打印出來并且藏好的300張原畫，狠狠地敲在張雪峰的頭上。

　　“這次我將展現(xiàn)我高超的項目管理技術(shù)，絕對不會搞出任何的意外事故。”張雪峰拍著胸脯保證，但他的另外一句名言就是，一般來說，不出意外的會出意外。

　　“出來了，終于出來了?！比思淌陔m然一把年紀，但拿著印有動畫美少女雜志的興奮勁絲毫不比年輕人差，甚至多少沾了點年齡的優(yōu)勢，即使為老不尊，也沒人敢當面指摘他。

　　“教授，麻煩注意下形象，剛才有好幾個低年級的學(xué)生說你惡心了?！备诤竺娴拿魇廊槐３种涞谋砬椋贿M門整個房間的溫度瞬間降低了幾度。

　　“那種事情我已經(jīng)無所謂了?！比思淌诜浅４蠖?，然后把手上的雜志直接拍到了桌面上。

　　“6qd的最新企劃信息已經(jīng)出來了，沒想到這一次她們竟然要在玩法和故事上都做出突破?！比思淌诳焖俚姆揭黄獙\野春日的訪談。

　　“她到底是多喜歡紅色的衣服啊?！泵苊苈槁榈钠倜吹膹堁┓孱^疼，注意力很自然的就被文章旁邊一身紅色連衣裙的淺野春日給吸引了。

　　“紅色象征著叛逆和革命吧?！睓丫畽雅d致勃勃的看起了訪談的內(nèi)容，然后抽空回答張雪峰的吐槽，而明石七海沒有湊上去，只是坐到了一旁拿出筆記，就像是準備記錄會議內(nèi)容一樣。

　　“難道她打算毀掉日本游戲業(yè)？”張雪峰頂著頭疼看完了著一大串片假名，通過復(fù)雜的腦內(nèi)翻譯機制后大致理解了她的意思。

　　“關(guān)于過往作品的評價問題，我覺得每個人都會經(jīng)歷成長的過程，這種事情其實沒什么可以贅述的。”

　　張雪峰看完這段話打了個噴嚏。

　　“但對于玩家的意見，我一直都在認真的看，遇到感興趣的甚至還會主動聯(lián)系進一步探討?！?p>　　聽到櫻井櫻讀出這句話，明石七海也抬起頭頂著張雪峰看，復(fù)雜的眼神里的透露出讀不懂的心思。

　　“那位玩家對我的處女座提出了很多的意見，比如玩法簡單，劇情幼稚，程序水平低等等?！?p>　　“這么說真是過分啊?！睓丫畽训闪藦堁┓逡谎?。

　　“就算是事實你也不應(yīng)該說的這么直接?！泵魇吆５闹攸c反而有些奇怪。

　　“女孩子是很容易記仇的，你說的這么直接以后會很難辦的?！比思淌趧t擺出一副過來人的姿態(tài)給張雪峰傳遞一點作為長者的人生經(jīng)驗。

　　“我只是說事實嘛?！睆堁┓鍍墒忠粩?，還想嘴硬一下，然后看到兩雙透露出堅毅的眼神，還是改口，“好吧，我承認我思想出了問題，這次我又闖禍了。”

　　“沒關(guān)系，已經(jīng)習(xí)慣了?！睓丫畽训故呛艽蠖鹊嘏牧伺膹堁┓宓募绨?，而明石七海則是小聲地說，“我要當學(xué)長的共犯。”

　　夾在其中的張雪峰有些后背發(fā)涼，趕緊繼續(xù)讀淺野春日的訪談。

　　“因此，為了彌補這些缺點，我特地邀請了著名的輕小說作家遙川真悠老師來為我編寫劇本，在玩法方面，我將親自上陣證明自己的實力，而程序方面，我會和老東家Falcom合作，給大家超乎想象的良好體驗?！?p>　　“真是讓人非常期待呢?！睓丫畽褟?fù)讀了記者的下一句話，甚至連那種憧憬的感情也復(fù)刻了出來。

　　后面的內(nèi)容就沒什么有意思的地方，作為一名專業(yè)的記者，很明顯知道自己的讀者對什么游戲開發(fā)流程沒什么興趣，及時調(diào)轉(zhuǎn)話題，問起了這位小有名氣的著名游戲制作人的私生活。

　　而身經(jīng)百戰(zhàn)的淺野春日則不斷的打著打擊，用各種尷尬而不失禮貌的回答繞開了所有的問題。唯一有些意思的話是透露了自己會在11月份的冬季Comic Market上發(fā)售，然后還用挑釁的語氣說希望自己已經(jīng)給作為新人的雪崩工作室留足了時間。

　　“要是她們選擇延期的話，我也是非常能夠理解，畢竟是新公司的第一個大型項目，和那種用來參加比賽或者是買小說的贈品不是一個檔次。”

　　說完之后還特地補充了一句：“要是遇到了什么困難，我非常樂意為他伸出援手。”

　　“你看，這么快就被針鋒相對了?！比思淌陴堄信d致的看完了淺野春日關(guān)于日常飲酒的評論，然后對著張雪峰擺出了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叭思疫@是給你下戰(zhàn)書了，要正面挑戰(zhàn)你的游戲設(shè)計能力。”

　　“這種挑釁好無聊啊?！睆堁┓宸磸?fù)看了最后一句話，然后在心里算了下時間。已經(jīng)進入東京炎熱的五月，距離11月或者12月份的冬季Comic Market還有將近半年的時間。說多不算多，說少也不算少。

　　“我查了一下，她找來協(xié)力的那個輕小說作家以戀愛小說出道，現(xiàn)在已經(jīng)出版了三部作品，在讀者和評論家里的口碑還算不錯，甚至還有電影化的打算?！泵魇榱艘幌逻b川真悠的信息，然后露出了非常微妙的表情，仿佛擔(dān)心張雪峰也讓她寫那種愛情小說。

　　“有名的青春愛情小說家啊，那家伙是打算走什么大眾路線嗎？”張雪峰對于這份簡歷沒什么興趣，他可不打算限制明石的創(chuàng)作方向，早早就決定了在劇情上讓明石自由發(fā)揮。

　　換句話說，雖然天才美少女作家的名號在互聯(lián)網(wǎng)上已經(jīng)有了一定的熱度，也有不少評論家用“平成的女子卡夫卡”這樣頗為微妙的稱呼來描述明石。但不管從什么角度來說，明石如果延續(xù)自我的話，在大眾認知這個方面就已經(jīng)落了下風(fēng)。

　　“竟然能拉到自己的老東家作為程序協(xié)力，看樣子那些職場不合的傳聞果然都是假的?！比思淌诖蟾攀锹牭竭^什么不好的傳聞，所以在確定了淺野真的拉到了強力外援后，竟然意外的流露出安心的感覺。

　　拜托大叔，對方有了強力外援，我們的處境就更艱難了。就算你是她的粉絲，也起碼看一下場合好吧。雖然在心里抱怨了一番，但張雪峰還是沒有說話，只是在默默的盤算著。如果對方連原本是短板的程序方案都補齊了，那唯一還剩下的可以作為優(yōu)勢的角度是什么呢？

　　想到這里，張雪峰甚至有些想笑。沒錯，自己被“將軍”了。自己只能和淺野春日在游戲玩法上展開正面較量，自己唯一的勝算，就是設(shè)計并實現(xiàn)出一個超越時代的玩法，以一種壓倒性的優(yōu)勢拉平在其他所有方面的劣勢。

　　既然得出了結(jié)論，張雪峰就重新挺直了腰，拿出“雖千萬人吾往矣”的決絕神情，頗有一種荊軻刺秦王的風(fēng)蕭蕭兮易水寒的悲壯感。

　　“額，你又想到了什么惡心的場面？”雖然在張雪峰自己的角度幻想此時自己的神情一定非常帥氣，但在其他人看來，他的臉上流露出的是便秘的表情。

　　“我只是給下一個項目定下了一個基本的方針?！睆堁┓迤鹕碚镜桨装迕媲?。

　　“雖然我希望這一次能夠做一個奇幻題材的RPG冒險游戲，大綱和具體的設(shè)定我接下來會和你進一步的商量。但具體的故事還是拜托小七海你自由發(fā)揮吧?！睆堁┓鍖懴缕婊妹半U兩個詞后兩手一攤，表示自己甚至連大綱都沒準備過。“這個項目的上限就全靠小七海你了。”

　　明石七海就像是早就有所準備一樣，只是點了點頭。

　　“然后既然對方發(fā)出了挑戰(zhàn)，我也就只能應(yīng)戰(zhàn)了?！睆堁┓逶谕娣ㄉ蠈懴铝艘贿B串的詞語，他打算復(fù)刻一套八方旅人的戰(zhàn)斗系統(tǒng)，用絕對的質(zhì)量和數(shù)量完成絕殺。

　　寫完了之后張雪峰就準備回到自己的位置上開始工作，然后突然被櫻井櫻拉住了衣角。

　　“那我呢，你對我有什么安排沒有?！?p>　　“額，我覺得小櫻你像往常一樣就可以了?！睆堁┓鍝狭藫项^，發(fā)現(xiàn)自己確實沒有對她有什么太高的期待。

　　“小滿你又要打算把所有的壓力扛在自己肩上了？”櫻井櫻似乎沒有放過張雪峰的意思。

　　“額，小七海的劇本也是非常重要的，我把一般的賭注都壓在了她身上。”張雪峰趕緊像明石七海投去求救的眼神，但卻被華麗的無視了。

　　“你難道覺得我的畫不如淺野春日？”櫻井櫻終于圖窮匕見。

　　“我只是覺得沒必要給你這么大的壓力，畢竟你也知道她是那個著名的游戲畫師?！睆堁┓暹€特地拿起淺野春日的游戲光盤，“這是她們最強的優(yōu)勢，我沒必要去硬碰硬。”

　　櫻井櫻拿過光盤，直接掰成了兩半，然后生氣地說：“不就是淺野春日嘛，誰不是個天才畫家呢，我會拿出比她更好的畫給你們所有人看?！?p>　　張雪峰看著直接摔門而出的櫻井櫻，覺得事情不出意外的朝著充滿意外的方向發(fā)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