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幾日,宋郎君上山了,是衡華君請他來商量關(guān)于宋靜好肚子里這一胎的事情,宋郎君端了打胎藥去,被宋靜好打翻了,宋郎君又不肯騙或強迫妹妹喝下,便僵持住了,最后宋郎君提出讓我去試試。
到了宋靜好的住處,宋郎君見我來了,嘆氣道:“就拜托陳娘子了”,我點頭應(yīng)了一聲,宋郎君便出去了,屋里只剩了我和宋靜好,我正不知從何勸起,宋靜好倒先開了口,她道:“我知道,你們都不喜歡陶郎,可我真的很愛他,真的離不開他,你們?nèi)魹榱宋液?,便不要強行將我們分開”,我道:“你總說他對你好,那他是如何對你好的?”,宋靜好想也不想的答道:“他會將我從監(jiān)牢里帶出來,會給我飯菜點心,會有軟軟的床,只有他來時,我才能離開那頭可怕的怪獸”,我追問道:“那難道不是他將你與那頭兇獸關(guān)在一起的嗎?”,宋靜好著急的辯解道:“不是,是他父親”,我道:“他父親與他有什么不同,他若真對你好,怎么不去求他父親把你放出來呢?”,宋靜好道:“就是他去求了他父親,他才能來見我,我才能從那監(jiān)牢里出來一時半刻”,我道:“可你看你如今的日子,你再也不用和那兇獸關(guān)在一起了,你每時每刻都有飯菜點心,有軟軟的床,還有人伺候,你若嫁給了衡華君,日子只會比現(xiàn)在更好,難道你還想回那間監(jiān)牢去嗎?”,宋靜好愣了愣,臉上漸漸浮現(xiàn)出恐懼的神色,她猛然抓住我的胳膊道:“我不回去,清音,我不回去”,我反手扶住宋靜好的雙臂,帶她到榻上坐下道:“這不就對了,他們男人你是知道的,怎么能允許自己的夫人生下別人的孩子呢,衡華君不在乎你有孕的事已經(jīng)是難得了,你將孩子……將他……打掉,才能成就這斷好姻緣吶”,宋靜好聞言又推開我的手道:“不行,我絕對不會打掉我和他的孩子”,說了一大圈又回到了原點,宋靜好對陶駿德真是執(zhí)著,這到底是為什么呢?我隱約覺得,若不找到癥結(jié)所在,這樣勸下去是沒用的,突然,我靈光一閃,想到了一些可能性,越想越覺得就是這個原因,我興奮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你為什么這么離不開陶駿德了,因為你與那兇獸關(guān)在一起,日日擔驚受怕,精神緊繃,只有陶駿德來了,你才能放松一會兒,于是你便將他當成了救命稻草,即使他走了,你也會時時想著他什么時候會再來,可你想的并不是他這個人,而是想離開監(jiān)牢,離開那頭兇獸,你不是離不開他,更不是愛他,只是在精神壓力之下產(chǎn)生了錯覺”,宋靜好聞言皺著眉頭思索起來,見我說的話對她有效果,我便乘勝追擊道:“你想想,我們在樹林里被陶駿德和他們鷹揚幫的弟子圍堵,若不是牧師兄……”提到這個名字,我稍微頓了一頓,趕緊勸自己現(xiàn)在不是想這個的時候,又接著道:“若不是牧師兄他們及時趕來,險些釀成大禍,你還被撕扯了衣服,被他們在樹林里追趕戲耍,你難道忘了嗎?”,宋靜好的眉頭鎖的更深了,面露痛苦之色,似乎是在回憶這一幕,我又道:“你再想想陶駿德的為人,像他這樣的浪蕩子,世上不會有任何一個人愛他,對了,你和宋郎君一起回朝雨閣的路上,他還派人強行將你擄走了……”“別說了!”宋靜好突然大吼道,我被嚇了一跳,瞧著她的樣子似乎是明白過來了,宋靜好站起身來在屋子里四處亂走起來,突然她啊的大吼一聲,將桌子上的茶盞推翻在地,又開始砸花瓶,走到哪里,便將能摔得的東西都扔到地上砸碎,宋郎君和下人們聞言闖了進來,我攔道:“讓她發(fā)泄一下吧”,宋靜好耗光了渾身的力氣,癱軟在地上嚎啕大哭起來,哭了半晌才停下,宋郎君跑過去,蹲在妹妹身邊,輕聲喚道:“靜好”,宋靜好淚流滿面的長長嘆了口氣道:“兄長,這次我們給衡華君惹了不少麻煩吧?”“嗯”宋郎君低頭應(yīng)道,宋靜好苦笑一聲道:“他就該永遠是那云中白鶴,不磷不緇,千萬莫要與我這樣的人扯上干系,辱了他半生清白”,宋郎君道:“衡華君他對你是有情意的,他從未嫌棄過你半分”,宋靜好冷笑道:“可我嫌棄我自己”,話音未落,她手中寒光一閃,不待我看清,便直直刺入了她的小腹之中,刀劍沒入皮肉的聲音響起,鮮血濺在了我的裙角上,我看著眼前這一幕,突然大腦一片空白,我聽不見宋郎君的哭喊聲,只覺得天旋地轉(zhuǎn)起來,我摔倒在地上,雙手觸摸到了一灘粘稠的血跡,宋郎君大聲喝問道:“你到底跟她說了什么?”,我顫抖著答道:“我……我說……她……她并不愛陶駿德,她……她只是精神被控制了”,“這還輪得到你說!”衡華君的聲音突然響起,我回頭看去,衡華君從殿外踏了進來道:“你慣會自作聰明,今日終于害死了人命”,“我……”我驚恐的辯解道,“不是,不是的,我是想幫她呀!”,“幫她?”宋郎君冷笑道,“不管她能不能接受,你都要戳破她的幻想,逼她認清事實,這就是幫她了?”,“我……不是……我不是的……不是這樣的”我語無倫次的胡亂辯解道,我看到我的手上沾滿了宋靜好的鮮血,突然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宋靜好披散著頭發(fā),下半身滿是鮮血的向我走來,邊走邊道:“你們每個人都要我清醒,我清醒了,你們倒是開心了,可我呢,誰來替我承擔清醒的痛苦,你嗎?你嗎?”她伸開手掌掐住了我的脖子,我掙扎道:“不是的,不是的……”,我大喊著從夢中醒來,這才發(fā)現(xiàn)我正躺在齋舍的床上,趙師姐正坐在床邊滿臉關(guān)切的看著我道:“清音,做噩夢了?”,我迷迷糊糊道:“趙師姐”,趙師姐道:“既然醒了,就把藥喝了吧,你發(fā)熱了”,說著將我扶起來,又把藥遞到我的嘴邊,我低頭將藥喝完,趙師姐又扶我躺下道:“再睡會兒吧,我吩咐下人們?nèi)ド欧拷o你熬了粥,還沒端來,等他們端來了,我再叫你”,我點點頭,又沉沉的睡去了。
“姨姨”一個稚嫩的童聲在我耳邊響起,我睜開眼睛,艱難的轉(zhuǎn)過頭去,只見一個渾身是血的小嬰兒正趴在床頭看著我,看見我轉(zhuǎn)過頭來,露出了怪異的笑容,嘴里還喊道:“姨姨,姨姨”,“?。 蔽覈樀拇蠛耙宦?,從夢中醒來,渾身大汗淋漓,趙師姐正在遠處的榻上半躺著,聽見我的喊聲趕忙跑過來道:“怎么了?”,說著伸手摸了摸我的額頭,松了口氣刀:“燒退了”,說著又起身從桌子上取來一個食盒,從食盒中取出一碗粥嘗了嘗道:“剛才有些燙,這會兒合適了,我扶你起來”,我渾渾噩噩的任由趙師姐扶起來,又食不知味的喝下了一碗粥,胃里暖暖的感覺讓我覺得自己還活著,我勉強提起一絲精神道:“趙師姐,今天的事真的是我錯了嗎?”,趙師姐嘆了口氣道:“清音,有些事你不要急于跟別人講清道理,別人的事終究要別人自己去經(jīng)歷,自己有所感悟,自己想開看開,就像今日,你逼著宋娘子認清現(xiàn)實,同時也將她逼上了絕路,忠言逆耳,師姐說句不好聽的話,你說話做事,向來只考慮自己的感受,何曾考慮過別人的感受,你為人處事也只顧自己的道理,何曾想過別人的難處??!”聽了趙師姐的話,又想起昨日種種,一股無力之感從心中升起,漸漸蔓延到四肢百骸,眼前一黑,我又失去了知覺。
一連幾日,我都是醒醒睡睡、昏昏沉沉,燒起了又退、退了又起,師父來看了幾次,見我遲遲不好,便通知了我的父母,他們聽說我病了好幾日不見好,親自趕了車來,將我接回家中養(yǎng)病。
在家養(yǎng)了幾日,果然有了些起色,阿娘心疼倒:“清音,要不就別去靈臺閣了,你也十四了,我同你師父說說,讓你留在家中待嫁吧”,我道:“好”,我答應(yīng)的如此痛快,阿娘倒是沒想到,實則是我實在沒臉再回靈臺閣去,一心想逃避罷了,阿娘猶豫了一下道:“你可知道,你為何會病了這么一場?”,我道:“無非是做錯了事,心虛罷了”,阿娘道:“你的事,我聽說了,雖說你做的欠些考慮,但也不完全是你造成的”,我笑笑低下頭沒回話,阿娘又道:“郎中說……說你是……中毒所致”,我怔了一下,阿娘道:“一直照顧你的那位趙娘子,是她嗎?”,我猶豫了一下,低聲念道:“她……”,片刻,我搖頭嘆息道:“阿娘,我不想懷疑任何人,她當然有可能,但也有可能是宋郎君,也有可能是……是衡華君,是誰真的不重要,我也不想追究”,阿娘也嘆息道:“那就以此事與浮玉山上的一切道別吧,那里終究是不屬于你的,你要把它忘了,以后嫁了人,到了婆家,也莫要再提起”,我忽然想到有誰似乎也跟我說過同樣的話,阿娘道:“我不打擾你休息了,再好生養(yǎng)幾日,你就能痊愈了”,我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