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浮玉山的路上,我向衡華君請示想去一趟越州,衡華君吩咐趙師姐與我同去,還囑咐她務(wù)必盯緊我,別讓我一個(gè)人去做任何事。到了越州,我們二人便直奔安哥哥的月?lián)P閣而去,到了月?lián)P閣,我問店家:“掌柜,黃老板可在此處嗎?”,掌柜道:“東家不在,不如娘子去我們東家的府上尋一尋他”,我道:“煩請掌柜告知黃老板住處”,掌柜道:“娘子順著這條路一直往東走,就能看到黃府了”,我謝過掌柜,向東邊走去。走了不遠(yuǎn),果然見你處大宅,牌匾上書黃府,我正想著,我一個(gè)小娘子貿(mào)然去扣男子府門,多有不妥,只見有人從大門中走出來,趙師姐道:“那不是黃官人嗎?”,只見一男一女衣著華貴,相攜而行,身后還跟著三四個(gè)奴仆,那女子竟與我至少有五分相似,趙師姐又道:“那女子好像是……文君師姐!”,文君!她就是文君師姐!我瞬間感覺血涌上了腦子,這時(shí),那一男一女也注意到了我們,正朝我們走過來,周圍也有路人道:“你瞧,那位小娘子跟黃大娘子長得真像,是黃大娘子的妹妹吧”,說話間,二人走到了我們面前,被稱作黃大娘子的女子開口道:“娘子,我們認(rèn)識嗎?”,見我怔愣著,那男子道:“娘子,我大娘子從前得了失憶癥,好些事都不記得了,你可是我大娘子的姊妹嗎?”,趙師姐道:“文君師姐,我是瀅濯,你還記得我嗎?”,“文君?”黃大娘子與那男子相視一眼道,“我叫文君?”,我這時(shí)慢慢緩過來,也看清了眼前這男人,雖與安哥哥有幾分相似,但不是他,我松了口氣,男子道:“既是大娘子相識,我們到府中說話吧”,我和趙師姐點(diǎn)頭答應(yīng),隨他們進(jìn)了黃府。一邊有些,我問道:“不知您如何稱呼?”,那男子道:“在下黃汝楫”“黃汝楫”我低聲念道,男子道:“我還有位兄長,尚未娶妻,兄長名叫黃汝安,這位娘子想必是將我當(dāng)作他了吧”,我不好意思道:“是,我的確與令兄相識,黃官人,我叫陳清音,按輩分,也是要叫大娘子一聲師姐的”,黃二郎與大娘子也點(diǎn)頭回禮,黃大娘子道:“不知咱們是哪里的師姐妹”,趙師姐道:“是靈臺閣”,黃大娘子道:“靈臺閣?靈臺閣與越州坐船不過一日,怎么我從未見過二位師妹,也沒見過其他同門?”,趙師姐道:“許是燈下黑,離得越近越是遇不到,我們平日里也不大往這邊來,不是在山腳下逛逛,便是要去遠(yuǎn)處”,黃大娘子笑道:“的確如此”,趙師姐道:“師姐也不大去杭州游玩嗎?”,黃大娘子道:“是不大去,我最喜游天姥山,那種繁華熱鬧的地方我嫌太過吵鬧了,便不大去”,正走著,就瞧見安哥哥從遠(yuǎn)處走過來,黃二郎施禮道:“兄長”,黃大娘子也施禮道:“大伯”,安哥哥望向我道:“清音怎么不提前跟我說一聲便來了”,我語塞道:“我……”,黃二郎道:“你們認(rèn)識?”,旋即像是想起了什么又道:“兄長,她是?”,安哥哥沒說話,黃二郎倒像是生氣了一般道:“這陣子兄長說有了心儀的娘子,我還替兄長高興,沒想到”,說完便拉著黃大娘子走了,黃大娘子走時(shí)也嘆了口氣,趙師姐不解道:“剛才還好好的,這是怎么了?”,我看向安哥哥道:“安哥哥,我越發(fā)看不明白了”,安哥哥道:“有何不明白,不過是兄弟兩個(gè)看人的眼光都差不多罷了”,我道:“是嗎?那我就回去等著,等你向我說實(shí)話”,說罷,拉著趙師姐離開了。
第二日,衡華君叫我去一同吃茶。我心不在焉的煮好茶,衡華君嘗了一口茶道:“你自己嘗嘗這茶能吃嗎?”,我另取茶盞,倒了些茶嘗了嘗,又趕忙吐了出來,鹽加的太多,薄荷也太多,有一種奇怪又十分嗆人的味道,我道:“我去倒了重新煮”,衡華君道:“這可是上好的普洱,你再煮也是糟蹋了”,我道:“既嫌我煮的不好,又為何要選我來奉茶”,衡華君收斂了溫和的笑容道:“你知道了什么?”,我也正色道:“知道了我和老閣主身邊的文君師姐長相有些相似”,衡華君道:“的確,不過那又如何呢?”,我道:“所以,我是因?yàn)檎戳撕臀木龓熃汩L得像的光,才得以到衡華君身邊的嗎?”,衡華君道:“你這一路上神情恍惚的,就是因?yàn)檫@個(gè)?”,我不做聲,其實(shí)更多是對安哥哥故事里那位娘子的疑惑,衡華君又道:“清音,我要娶妻了”,我聞言道:“哦?是哪位娘子?”,衡華君道:“你認(rèn)識的,洵武盟的于淑潤于娘子,你還同她吵過一架”,我道:“怎么是她?”衡華君道:“洵武盟是除棣華殿以外的第二大門派,娶了于娘子,對靈臺閣有利”,我道:“就因?yàn)閷`臺閣有利你便要娶她?老閣主與閣主大娘子何等恩愛,仙門中人人稱頌,你是他們的兒子,難道你就甘心結(jié)一樁因利而合的婚事嗎?”,衡華君聞言突然疾言厲色道:“既做了閣主,便要負(fù)起閣主的責(zé)任,說得好聽些是為自己而活,說難聽些便是自私自利”,我有些嚇到了,我從沒見過衡華君這樣發(fā)脾氣,衡華君也意識到自己言語過激,低頭喝了一口那味道怪異的茶,道:“清音,當(dāng)初我選你做奉茶弟子原因有三,一則,你與文君有三分相似,讓我在眾人中一眼便注意到了你;二則,你是官眷女子,點(diǎn)茶焚香插花鑒畫你比尋常弟子要強(qiáng)上一些;三則……”“三則什么?”我道,衡華君道:“這第三則才是最重要的,你年紀(jì)小,少不更事,可以免去一些不必要的麻煩”,這是說怕女弟子對他日久生情,耽誤了他干大事?我腹誹道,衡華君未免太自信了,難道天底下情竇初開的女子都非要看上他不成?見我不說話,衡華君又道:“清音,你若動了不該動的心思,也便不能留在我身邊了”,我道:“你說什么?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和安哥哥……”,想到最近的煩心事,我沒再說下去,衡華君道:“去越州可是去見你的安……哥哥了?”,“是”我道,衡華君道:“見了心上人本該歡欣鼓舞才是,怎的竟愁眉苦臉起來?”我沒做聲,衡華君又道:“過些日子,于娘子和于大娘子要來山上小住,到時(shí)候你小心招待著”,我道:“為何要我去招待?”,衡華君道:“你是我的奉茶弟子,于娘子和于大娘子自然是要考較一番”,我頓時(shí)明白了,道:“你的意思是,他們怕我勾引你,要提前來給我個(gè)下馬威?這等屈辱之事,你愛找誰找誰,我不伺候”,衡華君道:“換成誰也是要如此的,并不是針對你”,我怒氣沖沖道:“我管你換成誰,從今天開始便是你我也不伺候了,這個(gè)奉茶弟子,衡華君另尋他人吧”,說罷,我起身離去了。
魂不守舍的過了幾日,那日迎面撞上了蘇師姐,蘇師姐道:“瞧你最近魂不守舍的,肯定是知道了什么吧”,我道:“蘇師姐知道了什么?”,蘇師姐道:“黃官人的弟媳婦,我們的文君師姐,跟你長得一模一樣,你道這是為何啊?”,我道:“蘇師姐以為為何?”,蘇師姐笑道:“你果然知道了,想必你心里也很清楚,這中間的曲折你我雖不可知,但為何我們在越州那日,黃官人一眼便相中了你,你雖有些姿色,卻也不是傾國傾城,怎么黃官人只瞧了你一眼,就要坐船一日來浮玉山找你,你想想自己,你配嗎?”,聞言我霎時(shí)心如刀絞,她說的這些我何嘗沒想過,只是我愿意自欺欺人罷了,我道:“原來師姐也只是猜測罷了,我還當(dāng)黃官人親口對你說的呢”,蘇師姐道:“也不必非得黃官人親口對我說,只向周圍鄰居打聽打聽便知,文君師姐與黃二郎早早就成了婚,后黃官人才來了越州,來了之后兄弟二人便不睦,三天兩頭的吵架,黃官人瞧弟媳那眼神也是時(shí)而柔情時(shí)而憤恨,他又年過三十都不娶妻,也不許弟弟夫婦二人分府別住,周遭早有揣測”,我道:“你也知道只是揣測”,蘇師姐冷笑道:“你就嘴硬吧,你要是不信這些何必每日愁眉不展的,你若真是個(gè)打落牙齒和血吞的,就嫁給他,到時(shí)候和一個(gè)長得跟自己一模一樣的妯娌每日朝夕相對,你再來告訴我是什么滋味”,說罷便笑著離去了,蘇師姐的最后一句話直叫我打了一個(gè)寒顫,是啊,我若毫不知情的嫁給了他,面對一個(gè)長得跟自己一模一樣的妯娌,面對周圍人都議論紛紛,我如何活得下去,安哥哥竟忍心將我置于如此境地。
又過了幾日,安哥哥傳消息來,約我在山腳下見面。我依約來到小路的盡頭,安哥哥早早等在那里,我們相對而立,彼此默默了良久,安哥哥先開口道:“清音,事情就是你想象的那樣,我就是故事里那位將軍,文君……如今已叫云苓了,就是故事里那位娘子,不知為何她沒有死,亦不知為何她嫁給了我弟弟,我心中不甘,就將我們的故事添油加醋的講給了廷軒,我告訴他,我們相愛過,若不是文君失憶了,也不會變成他的云苓,文君也當(dāng)是自己辜負(fù)了我,終日自責(zé),可我騙不了我自己,她心里從來沒有過我,可我還是要讓他們難堪,讓他們不好過,我要讓他們與我低頭不見抬頭見,永遠(yuǎn)無法過踏實(shí)日子,后來我就遇見了你,我?guī)阌魏?,與你品茶對弈、談天說地,因?yàn)椤驗(yàn)檫@都是我想與文君做的事情”,聽到這兒,一股痛楚蔓延到我的胸口,抓緊了我的心臟,我長長的出氣來使自己不至于當(dāng)場哭出聲來,黃官人又道:“如今,我也算釋懷了,我與你的這一段過往,只當(dāng)是我與她真的相愛過一場,過兩日我就離開越州了,還是去邊關(guān)投軍,我會死在戰(zhàn)場上,向你賠罪”,我強(qiáng)忍住眼淚,平復(fù)了語氣道:“我雖恨你,但也感謝你的坦白,我不需要你用命向我賠罪,只要……只要你放下執(zhí)念,可以好好娶一房妻室,別把她當(dāng)成任何人,好好同她過日子,那便如我所愿了”,黃官人,聞言似是不可置信,嘆了口氣并未說什么,我道:“黃官人,相識一場也是緣分,這個(gè)鐲子退給你,銀子還我”,我從乾坤袋中取出玉鐲,遞給他,黃官人瞧了那鐲子一會兒,接過來,又從錢袋中取出一百兩的銀票遞給我道:“找零”,我拿過銀票道:“沒有”,說罷轉(zhuǎn)身朝山上走去,此時(shí)眼淚才敢流下來,這一路我不斷的想起與他初識的畫面,又想起每次從這條路走下山時(shí)的期待,想起他總是溫柔的笑著,溫柔的對我說話,想起我為了他愿意反抗父母,甚至做好了與一切背道而馳的準(zhǔn)備,又想起我曾說:就算為人替身又如何?,果然這世上并沒有什么感同身受,事情沒落在自己頭上時(shí),都不覺得痛。不知不覺,這條小路已經(jīng)走到了盡頭,我和他也走到了盡頭,就像那支鐲子,終歸是不得不摘下,這次等在路口的不是衡華君,而是蘇師姐,我不想聽她冷嘲熱諷,便從她身邊走了過去,我看見她嘴唇動了動,有什么話要說,終是沒有說出口,還輕輕嘆了一口氣,我知道,她見我傷懷,不忍再出口傷人,終是釋懷了,為何人總要傷了別人的心,才能釋懷,總要以傷害別人為代價(jià),來愈合自己的傷口,我不明白,更不愿意這樣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