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成年人不必試探
風(fēng)字號房,正對著房門的圓木桌邊,正坐著兩個人。
一位二十多歲的年輕書生,一位十六歲的妙齡少女。
少女自然是許禾??擅鎸γ婺腥藷霟岬难凵瘢齾s不時嘆氣,又不時端起茶盞,輕輕地呡一口苦澀的茶水。
每當(dāng)抬起頭,和男人的眼神接觸,必然從她遲疑的面色下,淺淺流露出一絲無奈。
“李公子,妾身只是一位風(fēng)塵女子。”
整個鷺府京南道,像許禾這樣年輕的青樓女子不是沒有,不過像她一樣聰明的有幾人,卻未可知。
她自然明白面前男人的想法。正因如此,她收起了一直以來的天真和嬌氣,希望對方知難而退。
李樂進欲從桌面上伸手握住許禾的小手,被許禾躲了過去。
“我愛你,許禾姑娘,你還不明白我的一片苦心嗎?我愿意幫你脫離苦海。”
從他真摯的目光看,似乎不像說謊。
許禾搖搖頭,兩腳在桌下并攏,苦惱道:“可是,妾身并不想做妾?!?p> 青樓女子從良,出身低賤身不由己,幾個能不做妾?
又或者說,能從良做妾,而不是當(dāng)個侍女丫鬟,也算得上一個好的歸宿。
許禾這樣說,不過是希望對方知難而退,自己也不必為難。
“許禾姑娘若跟了在下,豈能伏小做妾!?”
李樂進憤然道。
“許禾姑娘,我是愿意真正娶你。明媒正娶,八抬大轎?!?p> 許禾似乎被他說得意動,看著他:
“那李公子,許禾若跟了你,你想要多少嫁妝?”
李樂進聞言,大手一揮:
“嫁妝何愁!不過,”他又轉(zhuǎn)言,“十萬就足夠?!?p> 頓時,許禾搖了搖頭。
“李公子,果然咱們是不適合的。你不必再苦苦追求我了?!?p> “我不過開了個玩笑!”李樂進趕忙說,“我想娶你,何談嫁妝?我是想替你贖身,傾家蕩產(chǎn)也不足惜??墒?,許禾姑娘也知道,在下砸鍋賣鐵,也不足姑娘身價的一個零頭。”
說著,又捶起自己胸口,痛哭流涕。
“可恨我是個一無是處的秀才。若來年春天我能中舉人,再也不會讓許禾姑娘失望?!?p> 許禾又躲過他抹了眼淚的手掌,生氣地站起身來。諷刺地看著他。
“李公子,何必做這番模樣?”
許禾俏生生地說:
“妾身雖才二八,卻不是個蠢蛋。你若說真心娶我,我也就愿意給你嫁妝??墒?,我一個未出格的風(fēng)塵女子,哪里有那么多的嫁妝配你?你說你要中舉,可是,那究竟是什么時候的事情?你要拿這個來誘惑我嗎?”
李樂進收住眼淚,堅定地看著她,難過的說:
“我,我只是開個玩笑。嫁妝有沒有,我都無所謂。我早晚都會中舉,我已是個秀才,秀才也是文曲星下凡了!”
“文曲星!”許禾嘆了口氣,一雙水靈靈的眸子淡了幾分顏色,“李公子,你或許是文曲星下凡吧。人們都這么夸你是不是?”
“可是,妾身不慕那些名分??赡阏f,你要十萬兩嫁妝是開玩笑。”許禾俏臉有幾分無奈,“你若說要一兩銀子,百里銀子,我都覺得是開玩笑?!?p> “甚至說,你要一百萬兩,一千萬兩,我也覺得是開玩笑?!?p> 說著,她瓊鼻中哼出一聲:“可你偏偏說要十萬兩。你究竟是開玩笑,還是心里就坡下驢的想著試探我的底線,還用得著我說嗎?”
“若我點頭同意,你會不會覺得我答應(yīng)得太輕松,還要再加幾萬兩?若我為難,你會不會假裝讓步,說只要五萬兩就夠了?”
許禾一雙玉手抓著衣角,已經(jīng)揉搓得發(fā)白。最后她嘆了口氣,十分疲弊地看著男人的臉:
“別再來試探妾身,妾身只是個想過平凡日子的小女子。”
屋里陷入沉默。
片刻,書生氣沖沖地摔門而出。
許禾腳一軟,一下跌坐在板凳上。
丫鬟走到她身邊,為她擦額頭的汗。
“姑娘,你真帥!”丫鬟樂呵呵地笑道。
許禾擺了擺手,接過丫鬟遞來的洗臉布,蔥蔥玉指浸泡在銅盆里洗了洗。對著水中自己憔悴的倒影發(fā)呆。
我都十六歲了。
這個年紀,姐妹們都該出格了。
“夫人不想讓姑娘簡簡單單地出格呢。”丫鬟給她擦拭著手臂,“姑娘是我們的頭牌,以后要當(dāng)整個京南道,不,是整個鷺府的頭牌!”
“頭牌嗎?”
許禾對著水中自己撅嘴。
“好沒意思。”她嘆了口氣。
“那什么有意思?玩弄那些臭男人別提多痛快了!”丫鬟開心地說。
許禾沉默片刻,突然看著丫鬟說道。
“我想當(dāng)一個丫鬟!”
“啊,姑娘想被使喚啊?”
丫鬟不得其解。
“不是被使喚的那種丫鬟,”許禾思考著說,“每天打掃打掃屋子,擺弄擺弄花草,然后做做飯,給人縫縫衣服……”
越說,她的眸子越亮,揮舞起秀拳,“每天都有著充實的工作,將一切都打理得井井有條?!?p> “那多好!簡直是人生贏家!”
“不就是丫鬟嘛!”
丫鬟生氣道,“我想當(dāng)頭牌還當(dāng)不上呢!姑娘卻想當(dāng)丫鬟!”
說著,委屈地癟起嘴,“姑娘老是取笑我!”
許禾無奈嘆了口氣,摸了摸丫鬟的腦袋。
“好了好了,是我的錯?!?p> 但是,眸子里的無奈和憧憬卻做不得假。
半刻鐘后,許禾收拾停當(dāng),低頭走進雅字號房間。
這時,羅裕也結(jié)束了修行,一臉平靜地看著她走進門來。
許禾欠身盈盈一禮,又道了句:“公子,久等了?!?p> 羅??匆娝樕€見蒼白,衣角也皺起。摸著下巴,招呼她坐下。
許禾稍微猶豫,目光有了躲閃。似乎想到上次奇怪的經(jīng)歷,有些臉紅。
但看著眼前的男人正襟危坐,還是嘆了口氣,施施然坐在他對面。
然后。
她含下身,膝蓋抬起,準(zhǔn)備將鞋脫下。
羅裕心里一動,將她按?。?p> “不用了,許姑娘?!?p> “喔,”許禾不明所以。但覺得自己這一言不發(fā)就脫鞋的舉動多少有失體統(tǒng),更紅了幾分臉色。
剛才和丫鬟的一陣玩笑話,現(xiàn)在還令她心有波瀾。
把鞋穿好,撫平裙角,并攏膝蓋,雙手平置在大腿上,低著頭,靜靜地坐著。
心緒復(fù)雜,她一言不發(fā)。羅裕也一言不發(fā)。
羅裕想起了一句話:
“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頭?!?p> 許禾等了好長一陣,還沒聽見對方說話,感到了幾分局促。
但當(dāng)她稍微抬起頭,看見了一張溫和的笑臉,那其中的熱切和溫柔,使她頓感壓力。
“我已經(jīng)知道給你制一雙什么鞋了!包你滿意!”
羅裕興奮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