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十五年的異界生活沖淡了很多回憶。

　　為了一頓飽餐，為了守住耕田里那一點點收成拼命干活的忙碌讓他忘記了漢堡的味道，那東西比起要在湯里泡成糊狀才能下咽的黑面包好吃多少？

　　一年到頭只有一身衣服，僅能在盛夏農(nóng)荒時在溪水里搓洗幾遍，還要光著身子耐心等它曬干再穿上的窘迫讓他忘記了洗衣液的氣味，話說滾筒洗衣機要怎么操作來著？

　　寒冬里漏風(fēng)的破屋、單薄的毯子、一家?guī)卓诎ぴ谝黄鹨矡o法抗住的刺骨寒冷，讓他忘記了北方冬日里一邊享受暖氣還能吃冰激凌的爽快，那時候的暖氣費一年要交多少來著？

　　日復(fù)一日的農(nóng)活、總也割不完的野草、永遠都填不飽的肚子、替法斯特老爺外出放牧歸來時數(shù)羊的提心吊膽。

　　在這不長也不短的十五年里，他從自己不是格萊伊而是小夜，到接受現(xiàn)實，承認自己既是小夜又是格萊伊。

　　說起來就讓人感嘆，時間竟然是如此強大的武器，前世三十年的寶貴回憶竟被這一世不足半數(shù)年份的時光沖刷的千瘡百孔，就像一捧細沙，怎么攏都攏不住它，只能眼睜睜看著它們在指尖溜走，卻無可奈何。

　　假如不是手機、短視頻、電腦、快餐、網(wǎng)絡(luò)、動畫、大學(xué)等這些根深蒂固到與他靈魂纏繞的概念還存在著，格萊伊幾乎就要忘記自己是個從地球穿越而來的異界訪客了。

　　“喲，你醒了？我該稱呼你什么好呢，小夜還是格萊伊？”

　　有人在說話？我這是在哪兒？為什么感覺不到身體的存在？

　　“就格萊伊吧，畢竟這么多年所有人都這么叫我，早就習(xí)慣了。”

　　不知為何，格萊伊覺得這聲音令他十分親近，盡管它古怪到讓人分不出它是男是女亦或者是老還是幼。

　　在這個漆黑一片，感受不到自己身體存在的地方，只有這個聲音，給他一種它就在自己身邊纏繞著旋轉(zhuǎn)著的感覺。

　　除了自己和它以外，這里應(yīng)該再也沒有其他東西了。

　　“你是誰？這里又是哪兒？”

　　“這里是兩個世界中間的縫隙，是鏡子表和里的間隙。至于我嘛……我是神?！?p>　　“神？”

　　“拜托，別用這種嘲弄的語氣嘛。我沒騙你，我真的是神，是地球上的神。你是地球人我是地球神，咱倆這屬于他鄉(xiāng)遇故知，所以開心點嘛?！?p>　　“呵，敢情神說話的口氣也這么世俗輕佻的么？”

　　“唉，因為時代在發(fā)展，神也要跟人類進行交流的，對話的方式當(dāng)然也要與時俱進了。還是說你更喜歡模棱兩可充滿神秘感的那種對話模式。”

　　“還是別了?，F(xiàn)代人總喜歡勾心斗角揣測他人心思，所以你還是直白點比較好。既然你是神，那你總該有個名號什么的？”

　　“七十二魔神之一的錫瑪奇莫，你可以叫我小莫，我希望你能這么叫我?！?p>　　“七十二魔神……？好像有這么個概念，但我記不太清了?！?p>　　“嗯，理解理解。我們和天界的眾神不一樣，來自地獄的我們對待信徒一向親民又寬泛，所以我可以很耐心地向你解釋。七十二柱魔神在地球的傳道確實和所羅門王的傳說息息相關(guān)，想必你的了解也是來自于這里?！?p>　　“那為什么中東一帶的魔神會跟我產(chǎn)生聯(lián)系？我不是已經(jīng)穿越了嗎？”

　　格萊伊感到費解，自己明明已經(jīng)穿越異世界還生活了十五年之久，為什么這個時候來自地球的魔神會突然和他產(chǎn)生聯(lián)系呢？

　　“理由很簡單。因為你是身在異界的地球人，而我是被世界之理放逐地球之外的神，我恰巧看到了不被異界之理接納的、你死后的靈魂，所以我就奔著合作的意圖來見你了?！?p>　　“你先等一下，你這些話里槽點有點多。合作什么的姑且放一邊，你說我死后是什么意思？”

　　魔神小莫這段話里信息量有點大，格萊伊渾渾噩噩的腦子一時間有些轉(zhuǎn)不過來。

　　“你不記得了？看來是死亡給你帶來的沖擊有點大。那我就給你一些提示好了，法斯特老爺這個人你還記得嗎？”

　　“當(dāng)然記得，那是我們村莊的莊園主，我們家是他家的佃戶，我們家的田地和我們家的家畜都是法斯特老爺家的，還有我平時的工作就是替他放牧那些羊群?！?p>　　“第二個提示，徘徊在伊卡村莊外圍的紅胡子盜賊?！?p>　　“紅胡子……唔。”

　　頭有點疼，脖子也疼，肚子后背手腳，全身的各個地方?jīng)]有一處不疼的。這是怎么回事？

　　“第三個提示，法斯特老爺家的少爺?！?p>　　“貝魯卡……我經(jīng)常給他講故事用來換面包，他算是……我的朋友?！?p>　　心臟好痛！抽筋一樣的痛，為什么提起這個人自己會這么心痛？

　　“第四個提示，法斯特家的女仆莉茲貝特。”

　　“她是我的戀人！我們約好一起逃離法斯特家……嘶——”

　　后續(xù)的事情讓他不敢再回憶下去，格萊伊抱住腦袋，開始痛苦自責(zé)的喘息。

　　魔神小莫替他說出他不忍回憶的來龍去脈：“你和與你年紀相仿一起長大的莉茲貝特相戀，可她是法斯特老爺買來的奴隸，是法斯特家的財產(chǎn)，作為佃戶的你根本不可能和她成婚，更沒有那個能力為她贖身，于是……”

　　“我們約好一起逃離法斯特家離開村莊，為此我準備好了一切，可沒想到……在那天晚上被貝魯卡撞見了，不知為什么他還帶著紅胡子手下的盜賊，然后……”

　　“你倆就被盜賊亂刀殺了，死的可凄慘了，尸體被丟在干草房，最后一把火給燒掉了?！?p>　　“如果、如果我沒拉著莉茲貝特逃跑的話……”

　　不是在安慰格萊伊的痛苦，小莫純粹只是在訴說事實般開口：“你們?nèi)匀粫馈７ㄋ固乩蠣斖蝗徽一亓怂缴?，貝魯卡害怕體弱多病的自己無法繼承家產(chǎn)，于是勾結(jié)紅胡子要刺殺法斯特老爺和那位私生子，只不過他低估了盜賊的殘暴和貪婪?！?p>　　“所以，昨晚注定所有的村民都要死，無論你們逃沒逃跑。而且你的戀人死于亂刀，總比被盜賊抓走凌辱致死，更能讓你接受吧?！?p>　　“……”

　　“怎么樣，憤恨與不甘交加的格萊伊，現(xiàn)在有興趣跟我談?wù)労献鞯氖虑榱藛?？?p>　　毒蛇終于展露毒牙，來自地獄的大惡魔要開始鼓弄唇舌勾動他心中的欲望了。

　　“你想跟我談什么？”

　　“當(dāng)然是我找上你的初衷了。格萊伊，你有興趣作為我們的布道者，在這個異世界里為我們這些失去了原初世界，又被世界之理驅(qū)逐的外神傳播信仰，征服這個世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