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傍晚。
“子明!李斯丞相找你!”子思高呼著跑到了課堂里。
“課堂之上大呼小叫,像個什么樣子!”伏念只是輕呵。
“不去。”天明趴在課桌上,手放在桌下,將頭抬高,整個人顯得變矮了許多。嘟囔著嘴。
“可是……”
“不知若是我來請……”李斯邁步進門,全無顧忌。
“相國大人?!狈钇鹕砉笆?。
“子明又是否肯與我同去?”李斯看向天明。
“不去。”天明別過頭,看向另一面。
“子明為何不去?”李斯似乎是笑瞇瞇的樣子。
“我怕我會給你下毒?!碧烀鞯?。
“呵呵!”李斯淡笑,“子明說笑了?!?p> “我沒有說笑!”天明鄭重的看著李斯,從懷里掏出一小袋白色粉末,“no……”
天明的‘儂’字還沒說出口,數(shù)人便持著短劍沖向了天明。
“放肆!”一聲厲喝,一把金色古劍,幾聲金鐵交響,伏念看著李斯,淡淡的威勢流蕩于室內(nèi),“相國大人,儒家只是讀書清靜之地,若是帶著殺器之人,還是請回吧!子明……”伏念看向天明,只見天明手指沾了一點袋子里的白色粉末將其塞進嘴里,手指再出來的時候,粉末已經(jīng)完全被舔干凈了。伏念心中一笑。
天明將小袋拋向李斯,卻是被另外的護衛(wèi)接住。李斯一揚手,那名護衛(wèi)亦是沾了一些,食用過后,向李斯一抱拳,“大人,是鹽。”
李斯微微點頭,心中卻是一嘆。這如果是子明的試探,又遜了一籌么?我引以為豪的警惕性??!居然讓我一次又一次的錯過。
“好了,連我先試過的你都不敢試,”天明貌似無奈的一攤手,“你讓我怎么相信你?”
“這次,我并不需要你相信我。”李斯神色中居然涌出一抹鄭重,“這件事,關(guān)乎國家安危,民族存亡,你來,或是不來,全憑你的選擇?!?p> “狼族?”天明臉上浮現(xiàn)出清晰可見的兇戾,擁有著北方戰(zhàn)場大部分記憶的他,對狼族以及北方的異族,有著近乎瘋狂的敵意。
對狼族的反應(yīng)如此之大,北方之人?那為何會在這桑海之地?那股毫不掩飾的兇戾,絕對不是作假!與狼族之間,必定有血仇。那名所謂已經(jīng)逝去的‘老者’?……很有可能因此而亡。微瞇著的眼睛,心中泛起的淺笑。皇帝陛下,你見到這個人,想必會十分愉悅吧。
“不錯。”李斯言語略顯深沉,“狼族,已經(jīng)開始整兵,準備朝河南地入侵了?!?p> “要我干什么?”天明還是不清楚什么需要他來做,至少,不是現(xiàn)在的他。
“跟我來就知道了?!崩钏够厣恚旖锹晕⑾破?,無論過程如何,結(jié)果,是一樣的,不是么?
“大師公,”天明起身一拱手,“子明就先去了?!?p> “去吧。”伏念言語中是欣慰,哪怕天明經(jīng)常看上去不正經(jīng),但面對異族之時所展現(xiàn)出的肅穆,令他十分欣賞。“早去早回?!狈钫f出這聲‘早去早回’的時候,卻是看著的李斯。
“是!大師公?!碧烀饕稽c頭,隨后回頭看向李斯。
“我們走吧,”李斯瞇眼回身,“子明。”
原本意欲直接站在天明身后的兩名黑衣護衛(wèi)被李斯在揮手之間喝退,略微放慢一步的李斯只是稍微領(lǐng)先天明不到半步,以此代表自己并不對其高人一等的態(tài)度。
哼!我堂堂的墨家巨子,怎么可以落在你身后?心中這樣想著的天明略微加快速度,逐漸與李斯平齊,最終略前于李斯分毫。
是因為對狼族的急切,還是不愿居于人下?亦或……只是不想再跟在我身后?呵!但無論如何,無論是為了自己,或是因為其他,也不可能屈于他之后吧!抱著這樣的想法,李斯也是加快了步伐。
‘走’到門口,面不紅氣不喘的天明,看著落在身后三四步之遠支著腿喘著粗氣的李斯不由得笑了起來。
“子明年輕力壯,我都已經(jīng)五十多歲的人了,追不上咯!”李斯撐著腰慢慢走上馬車。
黑風(fēng)貌似無心的拍了拍天明的肩膀,卻是突然暴退了七八步。眼中流露出的驚駭,卻是讓天明看著他的眼神有些疑惑。
天明聳了聳肩,有些莫名其妙,隨后上了位于后方那個稍小一些的馬車。
“相國大人。”黑風(fēng)微微掀開車簾,探進半個頭。
“進來吧。”李斯小聲說。
“你吩咐我做的事,已經(jīng)辦好了?!焙陲L(fēng)看向李斯。
“如何?”李斯瞇著眼。
“子明先生的確身懷深厚內(nèi)力,內(nèi)功的性質(zhì)偏向于……”
“說我不知道的,還有重要的?!崩钏勾驍嗔撕陲L(fēng)的綿長介紹。
“子明先生身懷內(nèi)功的渾厚,可稱得上是當(dāng)世最為頂尖的那一批。”黑風(fēng)輕聲道。
“再具體一點?!崩钏刮⑽櫭?。
“只算內(nèi)力,子明先生應(yīng)該可以排在世間前,三十……哦,不!前二十也說不定?!焙陲L(fēng)沉思道,“不過因為小人并不著重內(nèi)力,所以無法絕對的肯定,但也不會差太遠。如果說依相國大人所言,是有人傳功,那么那人功力可入前八,甚至前五。”
“世間前二十么?”李斯右手手指支著眼角邊,“好了,你先退下吧?!?p> “是!”黑風(fēng)一抱拳,退出了馬車。
馬車內(nèi)的李斯,心中少有,至少是碰到天明之前,少有的雜亂。
內(nèi)功排在世間前五?哪怕是前十,也是只有叫得出名字的幾個人吧!還在北方……究竟是誰?
腦中思緒著的這些,卻都是憑著黑風(fēng)的感覺。而并非主修內(nèi)功的黑風(fēng),壓根就不知道那下將他沖退的內(nèi)功只是天明身體加上外溢內(nèi)力的下意識反擊罷了。
外面本應(yīng)陣陣的呼喊叫賣聲隨著馬車的前行而消失,變?yōu)樾⌒〉倪駠u聲。
慢慢減速的馬車,最終停在了將軍府的門口。天明走下車門,伸了個懶腰,發(fā)出一聲聲的關(guān)節(jié)響,他還是對這種貌似尊貴的座駕有些不習(xí)慣。
“跟我來。”李斯回頭看了天明一眼,然后瞥了一眼門口的守衛(wèi),隨后走了進去。天明聳了聳肩,也跟了上前。在李斯的暗示下,沒人去阻攔天明,反而恭敬的朝他躬身。
跟著走到書房,書房并不太大,四個書架,三座臥榻,其余的地方大都顯得空曠,淡淡的竹簡味被一層淺淺的檀香所掩蓋,卻又不顯得突兀,讓人覺得安心。
李斯將其他人喝退,隨后看向天明。
“子明,”李斯神情顯得鄭重,連帶著天明神色也變得嚴肅起來,其中帶著的一絲暴躁,清晰可見?!敖酉聛?,你將要看到的東西。將左右上千萬人的生死!是成,或是敗,皆掌在你的手中。這和你上次辯合中所說的‘我掌,握道”豈不相合?”
“面對異族,我不會??!”天明睜眼說著,無與倫比,近乎形成氣勢的自信沖著李斯撲面而來。同時他們更是絕不容許自己??!更別說敗于異族!這種意志,深深的從荊天明的靈魂中印刻到天明的身體里。
看著答非所問,至少是對李斯來說是答非所問的天明,李斯張了張嘴,卻是沒有發(fā)出什么聲音。隨后才回過身,走向一個墻柜,從中打開一個暗格,拿出一個卷軸,隨后將之提在手上,伸向天明。
“你要想清楚,當(dāng)你拿上這個卷軸的時候,你便無法后退了。”李斯嘴角輕掀。
“面對異族,我會后退么?”天明臉上顯現(xiàn)出無比的輕狂。
看著接過卷軸的天明,李斯眼中似乎有些失望,如果他沒有說‘異族’兩個字……隨后又輕輕搖頭,既然已經(jīng)落入了‘網(wǎng)’,那么……你還想逃脫么?
緩緩揭開卷軸,當(dāng)揭到不足一寸的時候,他猛然閉目,將卷軸整個合攏。
“怎么,子明?!毕破鸬淖旖谴磉@李斯心中的愉悅。對比起你之前讓我所得的吃癟數(shù)次,你閉上眼睛這副不想摻合進來的樣子,可真是讓我……興奮呢?!霸趺床粚⑵洹耆议_呢?”
良久,天明依舊是閉著眼睛,“丞相大人,”天明的語氣中似乎在極力壓抑著什么,“這,似乎與北方狼族,與千萬人的性命無關(guān)吧?!?p> 壓抑?壓抑就對了。李斯看著天明微微震顫的眼睛,心中的欣喜卻是未曾外露。哪怕你的機關(guān)術(shù)造詣依我推斷,比公輸仇強上一籌半籌,但公輸家與陰陽家集大成,加上帝國龐大人力物力而鑄的蜃樓,對你的啟發(fā),想必也定然不會小吧!
而且……一個不會上蜃樓的人,讓他知道蜃樓的圖紙也不是什么大事。至于泄密?既然與公輸仇曾經(jīng)為友,雖然已經(jīng)‘鬧翻’,但想必不會是絕對的敵人。而且我也不認為一個天才,聰明人,會不知道泄漏了這種程度的秘密,會得到的……究竟是什么。想到這里,心中殺意一閃而過,卻又隨之釋然。
蜃樓設(shè)計圖紙?見到卷軸上那幾個字的時候,天明幾乎都要笑出聲了,只能閉上眼睛以遮蓋自身的情緒。有了這張圖紙,避過蜃樓上的耳目,找到月兒……對了,還有月兒的母親,焱妃。然后逃出來,哪怕不說探囊取物,那也并不算難事。
極力壓抑著自己心中的興奮,強自裝出的平靜,讓他咽了口唾沫。
“與千萬人的性命無關(guān)?”李斯用天明的手將卷軸打開,“這子明可就說笑了。不知子明可曾聽說過一句話……”李斯的聲音顯得深沉。
“什么話?”天明輕聲問。
“君子一怒,伏尸萬里?!崩钏箍粗烀?,瞇眼道。
“你是在要挾我?”天明依舊閉著眼睛。這在李斯的眼里,是一種不愿參雜進來的態(tài)度,而殊不知,只是天明心中的那股欣喜欲狂直至現(xiàn)在,依舊沒有完全平息。
“不是要挾,而是事實。”李斯坐在了臥榻上,斟了一盞茶,淡淡道,“為了蜃樓的啟航,陛下用了十年,花盡了心思。若是因為動力原因而未能啟航,那么……只怕所有參與制造蜃樓的人,上到設(shè)計者,下到普通的民工,甚至是某塊木的砍伐者。只怕至少,要夷三族。所牽扯之人,怕是有數(shù)十萬??!”淺酌一口,微微搖頭,似是對熱茶已冷的不適,亦又像是對到時可能出現(xiàn)的死者的感嘆,“子明,千萬人的性命,可就盡皆掌控在你的手中了?!?p> “需要我做什么?”確定已經(jīng)可以控制好自己了的天明睜開眼睛,略微掃了一眼已經(jīng)展開的蜃樓圖紙,隨后看向李斯。
“公輸仇說蜃樓的動力方面出現(xiàn)了問題,具體的還是要子明你自己琢磨?!崩钏箍聪蜃屑毧粗讟菆D紙的天明,靠在臥榻中的小桌上,手支著臉。
“筆呢?”天明看向李斯,毫不客氣。
“在這。”李斯倒也不介意,指了指小桌上已經(jīng)備好的文房四寶。畢竟不是正大光明的將天明‘請’過來的,氣大了點也是情有可原。
天明盤坐在臥榻上,筆在白紙上輕畫,時間慢慢流逝……
“相國大人,用膳時間到了?!?p> “端進來吧。”李斯看著地上已經(jīng)成堆的紙,輕輕搖頭,“將這些都收拾干凈。”
“是?!迸е鴰兹溯p輕走來將飯菜呈上,隨后整理了一番才慢步退去。
“子明,子明。子明!”李斯高喊了一聲天明才回過神來。
“怎么了?”天明有些迷茫。
“到用餐時間了,先吃飯吧。”李斯看著從入神狀態(tài)回來的天明輕輕搖頭,心中卻是感覺不錯。進入這種狀態(tài)證明天明在用心了,同時也證實他的確在機關(guān)術(shù)上有很高的建樹。否則,一般懂得機關(guān)術(shù)的人只怕是難以看懂的。
一邊吃飯,天明一邊看著說道:“蜃樓上除了公輸仇那個死老頭的機關(guān)術(shù),還有一些特殊的建筑應(yīng)該就是陰陽家的手筆吧。只是陰陽家的那部分似乎對蜃樓有著什么作用,但圖紙上沒有寫出來。所以……我沒辦法直接進行改動,怕動了陰陽家的什么東西反而會出現(xiàn)反效果。但間接的改動只怕是作用不大?!?p> “來人!”李斯一聲高喊。
“在!”黑風(fēng)很快出現(xiàn)在書房里。
“去將陰陽家的長老,請過來一位?!崩钏箵]手示意黑風(fēng)速去。
“是!”一聲應(yīng)答,黑風(fēng)快速離去。
“子明還有什么事情需要人去辦嗎?”李斯笑著看著天明。
“沒有了,沒有了?!碧烀骺迒手?,扒了兩口飯。蜃樓大概構(gòu)造已經(jīng)記住了一半一半,主要逃生通道也想得差不多了。他本來是打算借此走人,也就算了,誰知道李斯居然還要請陰陽家長老過來。這里的長老有誰?星魂,大司命,還有少司命。除了少司命,其他兩個還都認識自己。只希望來的是少司命,雖然少司命并不會說話。
“不知子明對蜃樓,是怎么想的?”李斯好奇道。
“呃……”天明卡了片刻,“蜃樓,想必是要在海上航行,海上行駛的,一般都是帆船,利用風(fēng)力。而蜃樓,似乎并沒有設(shè)置帆。動力幾乎都是憑借著置于兩側(cè)的槳葉。用的是機關(guān)術(shù),卻終究還是需要靠人力,而且為數(shù)不小。只怕光一側(cè),便需要三十名以上具備五石之力(一石算120kg,就是240斤)的力士才能勉強驅(qū)動。普通人……估計沒有七八十人,這槳葉只怕動都不會動一下?!碧烀麟S后哈哈大笑了起來,“這么愚蠢,而又沒有絲毫理解‘人力’,究竟有多大的設(shè)計,也就只有公輸仇那個蠢貨做的出了!”天明隨后又嘀咕道,“這樣罵他一下心里果然舒暢了不少!”
而李斯,卻只是干笑。說實話,六十名五石之力的大力士,還只能勉強驅(qū)動,這不就是個坑么?海上也不準你停留啊!否則迷失方向只是片刻之間。也就是說至少要準備四批到五批擁有如此力量的人,光說這些人,每日的吃食只怕都與五百名童男童女加上其他一應(yīng)人相持平吧!公輸仇這個蠢貨!就連李斯心中都罵道。
過了一會兒,黑風(fēng)帶著一道身影緩緩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