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ina總是有些叫人抓狂,不論問什么都不說,也不只是為了保持神秘感,相反,我總覺得她一直在瞞著我什么。
有天我打掃房間的時候,心神突然繃緊了一下,冥冥中似乎有什么指引著我,或許真是玄學吧。
那間魔法書房內(nèi)的箱子——幾張照片。
最上面那張,她靠在男人的肩上,坐在長椅上,笑得很開心,夕陽仿佛是愛神降下的指引。照片在相框里,甚至有幾滴水漬——淚漬。
還有許多其他的東西,男士剃須刀、幾件男士衣裳。
我沒說什么,放了回去。
買完菜回來的她好像知道些什么。
她放下菜進了書房,從里面拖出了那個裝滿她自己的箱子。
“這是Tyler。”她指著照片上的男人說,“我從十五歲就和他在一起?!?p> “那么小?”我很震驚,能談那么久戀愛的人,貌似在當代很少見,且不說她的年紀問題,只是感官來看,她也不像是一個那么讓人覺得很長情且純情的人。
當然,這并非我對女性外貌的偏見,若是也曾有人見過她,自然會知道我所言非虛。
她似乎是為表贊同的點了點頭,沉吟一下后繼續(xù)說道:“我十五歲就和他在一起,那會兒我還在上學,九月十一分的手?!保ū疚挠涗浀臅r間是十月)
“他幾乎沒帶走什么,只有幾件衣服。他跟著家里來了安慶,我就跟他從浙江來了安慶,那年我辭掉了醫(yī)院的工作?!彼f著,似乎陷入了回憶里,手指不停撫摸著照片上的男人。
我沒講話,她知道我的沉默是為了表明我是個合格的聽客。
“后來啊,后來我也找不到工作,就經(jīng)常在家里看書,寫過書,畫過漫畫,都沒用,賺不到錢。不過,好在他一直在?!彼f。
“那你們…”我剛要說,她打斷了我。
“那我們是怎么分手的?很簡單,我喜歡研究些魔法類的東西,他家里很討厭這些東西,總勸他早點和我分手,再加上,我們的花銷很大,我們的工資一直都很難支撐我們的生活。”
“后來我們都賺不到錢,老麥還挺好心的,最開始這屋子的房租還是他先墊付的。開始我們只是一起當服務員。后來有天老板娘找到了我,提到了酒陪有分紅,我是店里的第一個酒陪?!彼D了一下,貌似是意識到自己講的太多了,“你先去做飯,我們等下再聊?!?p> 吃過飯其實就已經(jīng)是上班的時間了,再次走過那條路,她沒抽煙,什么話也沒說。
她在二樓包間工作的時候,我還沒活兒,于是我找到了老麥。
“老板,Tina她…”我不知怎樣開口,興許只是腦子一熱想更多的知道關(guān)于她,但,老板的身后站著“她”,讓我不斷思考我到底該不該問。
“我知道你要問什么。她和男朋友原先在我這兒干了挺久的,后來還是分手了,我就允許她這段時間什么時候想來就來了,我媳婦把她當自家閨女,那小子不是什么好東西,沒Tina他根本活不下去,嫌她干這活兒臟,其實他自己都跟店里的其他女生不清不楚的,最后他養(yǎng)不活自己,就只能跟家里回去了。前些日子他不是還專程來了店里嗎,屋里Lisa(店里的另一個酒陪)聽到了全程,那小子一直在罵她干這行臟,連Lisa都聽不下去了。哦,就是你站在她化妝間門口那天?!崩消湹故侨P托出,我才知道原來那天有這樣的事。
“哦…所以那天后來?”我還想問下去。
“他被我罵了一頓,不敢找她了,女孩子有點自己的愛好不是挺正常的?他天天罵她不務正業(yè)賺不到錢,他自己就是個小流氓,一個大男人不靠自己靠女人?最后還直接把女孩一個人留在了安慶,跟家里回浙江去了,媽的。”我回頭,門口的白人婦女操著一口不太標準的普通話。
“嗯…”我陷入了沉思。
“人家女生當年跟著你跑東跑西的,你還天天對著人家吆五喝六的,恨不得端茶送水伺候你,現(xiàn)在分手了還要專門跑過來罵她臟?這是什么道理?”老板娘很氣憤地罵了很久。
“她家里人呢?”我突然想到。
“我爸跟別人跑了,我媽后來也找了新人,沒人管我,我哪也去不了,而且二十了,該自己干點兒活兒了?!彼恢朗裁磿r候出現(xiàn)在門口,兩只手抱在胸前,看上去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我沒說什么,看著她的眼睛,仿佛要看到點什么,但她眼睛里映出的卻是我和我的悲憫。
她再次擋住了我眼中的“她”。
“別看了,忘了‘她’吧。”她說。
那天外面下雨了,我們卻沒走第一次見時走的那條近路,相反,我們繞得更遠了。她慢慢地聊過去,我打著傘靜靜聽,我們躲在同一把傘下,雨打濕了褲腳和我的左肩。我知道她平靜的語氣里全是對五年噩夢的美化,所以,我什么也不能說。
她突然停止回憶,轉(zhuǎn)頭看向我:
“我也做夢,所以我知道你也能夢到,總盯著別人背后看的人只能是在看幻覺?!蔽铱粗鴺蛏系娘L吹過她的發(fā)絲,帶起一點點星熒。我伸手撫過,她的面頰滾燙,似乎帶著些咸的雨滴。
她突然笑了,孩子一樣前仰后合。
凌晨三點的街道,兩個人突然在路燈下跳起了舞。也許我們以為我們像《一步之遙》里的那段完美的舞蹈,其實是亂跳一氣,我知道我們跳的挺爛的,但我們一路沒停,并樂此不疲。
那晚的鄰居也許會被我們吵到吧?跳舞的間隙我是看到的,一個腦袋探了出來——興許是徹夜戰(zhàn)斗的高考生,孤零零的一個黑影在純白的房間里。
我們笑的好大聲,明明我們那夜都沒醉,醉意卻不請自來。
不知哪里傳來了流浪歌手的聲音——《彩券》。
“…你說你最喜歡沙灘
說著眼睛也彎了起來…”
她的鞋跟并不高,但踩在地上總要發(fā)出噠噠的幾聲很清脆的聲響。舞蹈中,她的噠噠聲逐漸逐漸密集,到熱烈時還要不斷得多踩幾下腳。
如果那噠噠聲是發(fā)條聲音的話,我們就真成了那水晶球里跳舞的小人了,路燈下的雨線就是我們的雪花,哪怕我們在可悲的夏天。
遠處漁夫和燈塔的守塔人,在雨中狂歡似的,拉動著那根麻繩。
池塘支離破碎成不了月的鏡子,我掬起一捧無月的月光,放進魚缸化成星河燦爛。
我一直擺在陽臺的手卷鋼琴早已經(jīng)落了灰。
擦拭鋼琴后拭過她的皮膚,紋理清晰的印在我的指腹。透過夢,我被灼燒了一塊皮膚。
窗外總有驚雷擾亂思緒,雨夜纏綿又肆虐,噼啪聲跳在窗臺。
肢體流過干澀的酒液,我們醉在滿是酒池肉林的欲界。一雙手纏繞著交織在琴鍵上,互相傾訴著不敢存在的悸動。我輕輕演奏起曲譜,她伴著琴聲緩緩起舞。
我的手指被一根發(fā)絲割破,她的輕柔也隱匿著難以捉摸的鋒利。
我們都喝醉了。
后夜她點燃一根女士香煙,云氣從她的身體飄散。淡淡的煙霧繚繞在那盞并不明亮的燈。
我側(cè)過身體,靜靜看著。她在我面前的床邊,而我的注意力全在她身后的燭火,不知覺間她的身體就帶了一絲神圣的氣味。
清澈的,最后一滴雨落在池塘,淚一般。
我沒問那是為什么,我想雨是不會說話的。
退潮后兩只干涸的魚在岸邊互相舔舐身體,誰又能說這不是相濡以沫?可是誰又能說這不是瀕死時最后的茍延殘喘?
我也點燃一根香煙,她忽然咳嗽起來,又轉(zhuǎn)身將我準備掐滅的半支煙接了過去。她手中的那支細煙已燃至末端。
猛抽了一口,她又開始了咳嗽。煙從她的嘴里一陣一陣的向外。
燈塔又亮了,掃過房間的每一處,隱晦的將燭光滅去,又讓它升起、自燃。
她的牙齒咬住我的下唇,將一口煙過到我的嘴里,過肺,再吐時她已嬉笑著躲開,留給我一口沾染了血腥的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