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文章未能通天路!
今夜劉財主家的院子外熱鬧非凡,閑來無事的平民們早就聽說了劉家大宅鬧鬼的傳聞,這些平日里連江湖俠士都沒見過幾次的老百姓哪能錯過這種熱鬧,紛紛帶著自家的小板凳,準(zhǔn)備好了瓜子花生將劉家大宅圍了個水泄不通。
眼瞅著擠不進(jìn)去的三個人干脆爬上了隔壁的墻頭,居高臨下的,反而看的更清楚些。
孟游手里死死的攥著從街邊算命攤買來的各種驅(qū)邪符咒,小眼睛滴溜溜的直轉(zhuǎn):“喂,我對這種事沒有經(jīng)驗,你是專業(yè)的,有沒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地方告訴我,免得我犯了忌諱。”
小道士看著神經(jīng)兮兮的孟游,也是出言安慰道:“鬼怪不過是人死后的靈魂所化,與常人并沒有什么區(qū)別。若這里是兇狠的鬼物,朝廷的斬妖司早就派人來了。至于禁忌的話,我也是第一次,不太清楚?!?p> 不安慰還好,一安慰孟游心里更慌了:“拜托!作為我們這里唯一一個專業(yè)人士,你居然跟我說你是第一次?”孟游徹底無語了,將手里多出的兩張符箓遞給了兩人:“來,一人一個,別說我不夠意思?!?p> 小道士看著手中的符咒,輕聲道:“孟兄,這些符咒都是胡亂畫上去的,作不得數(shù)的?!?p> “符箓你也懂?”
“略懂?!?p> “趕緊給小爺滾蛋,符箓你略懂,道法你略懂,什么你都略懂!”孟游怒其不爭:“你懂不懂什么叫略懂!通俗來說就是什么都不懂!”
小道士尷尬的撓了撓頭,解釋道:“我在山上的時候只是看過了山上所有的藏書,至于實(shí)踐,的確是第一次?!?p> 孟游一臉不屑。
蘇孝桐則是一臉震驚!
道家自道祖之后一分為二,道祖首徒自創(chuàng)天宗一脈,主修虛無縹緲的天道;而道祖的二徒開辟人宗一脈,主修劍道。而龍虎山作為人宗的祖庭,山上的藏書說是浩如煙海有些夸張,但是‘書山有路’四字,倒也算是貼切。
劉家大宅四周門戶盡開,已經(jīng)年逾五旬的劉老財主拉著自己的家人站在院子中央的祭臺旁,祭臺上,一個臉上畫滿了各種花紋的神婆正在赤著腳狂舞,嘴里念念有詞,時不時的便是表演個后空翻,能不能驅(qū)鬼不確定,反正耍的這兩下把式倒是贏得了滿堂彩!
劉老財主看著神婆不斷的起舞,心里焦急卻又是不敢貿(mào)然的打斷,這已經(jīng)是這個月的第五次法事了,之前幾次法事做完之后消停了三天,整個宅子就又開始不對勁起來,每天夜里耳邊都能傳來朗朗的讀書聲,嚇得劉老財主一家身形日漸消瘦。
倒是自家因為這件事被退了婚的小女兒不但沒有消瘦,反而日漸圓潤了起來,整日里都笑臉盈盈,時不時還會哼唱一些小曲兒。
這下可嚇壞了女兒奴的劉老財主,生怕自家閨女沾染上了什么不干凈的東西,這才不惜花費(fèi)三百兩的重金,將方圓百里內(nèi)最有名氣的神婆請來,替他們家里消災(zāi)去難。
孟游趴在屋檐上,看著那賣力的神婆,忍不住問道:“理論大師,這神婆跳舞真的能驅(qū)鬼?”
小道士也是一臉認(rèn)真的看著,輕聲答道:“若是遠(yuǎn)古巫族的巫祝之舞,的確能夠驅(qū)鬼,不過這人.....似乎是不太行?!?p> “不太行啊?!泵嫌螒醒笱蟮膯柕溃骸斑@活輕松啊,平日里跳跳舞裝裝樣子就能養(yǎng)家糊口,日后若是我不闖蕩江湖了,我也要去干這個營生。”
蘇孝桐看著快要睡著的孟游,輕聲道:“三百兩?!?p> “恩?你說什么?”孟游沒有聽清。
“我說她收了三百兩?!碧K孝桐看著瞪大了眼睛的孟游,強(qiáng)調(diào)道:“真金白銀?!?p> “我靠,她這是搶錢嗎!”孟游一臉的不可思議:“還真有傻子會上當(dāng)?”
蘇孝桐看了看院里的劉老財主一家人:“那不就是嗎。”
“何方妖孽,還不速速現(xiàn)形!”
正在發(fā)愣的孟游突然被神婆的大嗓門嚇了一跳,趕忙低頭看去。只見剛剛還在跳舞的神婆來了一個干凈利索的后空翻,從口袋里掏出了一把糯米,凌空往角落里一撒,原本空無一物的角落里突然鉆出了一刀長發(fā)遮面的白衣身影,雙腳離地的懸浮在半空中!
緊接著,一聲凄慘的女聲響起,嚇得劉老財主一家人連連后退,甚至就連院外圍觀的吃瓜群眾都是瞬間四散而逃!
對他們來說,看熱鬧固然重要,可若是真的撞見了這些不干凈的東西,跑的慢了,說不定就會惹禍上身!
躲在屋檐上的兩人也是驚訝的看著那突然浮現(xiàn)而出的鬼物,孟游則是有些嗤之以鼻:“哇,這種騙人的伎倆竟然能賺三百兩,早知道我也靠這一行發(fā)家致富了?!?p> 小道士看著孟游,等待著他的解答。
孟游看兩人都是不解的望向自己,頓時就得意了起來,故作高深的道:“看在你們虛心求教的份上,我就大發(fā)慈悲的給你們上一課。那個東西不是鬼,而是一個傀儡,四肢通過一條極細(xì)的鋼絲固定,再找個會口技的娘們在不遠(yuǎn)處通過竹筒說話,擴(kuò)音之后就是這種效果啦?!?p> 孟游看著明顯不信的蘇孝桐,頓時有些著急了:“怎么!你還不信!你仔細(xì)看看那個鬼物的四肢!”
蘇孝桐定睛望去,在月光的映射下,的確是能看到一條嘻嘻的絲線連接在鬼物的身上。
“怎么樣?這下信了吧?”孟游得了便宜還賣乖:“你們啊,終究是江湖經(jīng)驗太少,像是這種皮影戲的手法,我十歲的時候就已經(jīng)會了?!?p> “沒想到孟兄竟然如此博學(xué),小道受教了?!?p> 聽到小道士捧場,孟游滿意的看了看他,這個人是個可塑之才,日后必成大器!
加下來的場景就是跟畫本沒什么兩樣,神婆嘴里嚷著一些什么類似于‘替天行道’之類的狗屁話,那女鬼自然是不服啊,一人一鬼就當(dāng)著劉老財主一大家子的面干了一架,險象環(huán)生的神婆憑借著自己對于正道的執(zhí)著,最后還是用一把木劍刺穿了女鬼的身體,女鬼痛苦的哀嚎了幾聲之后,便是越過了墻頭,煙消云散了。
驚魂未定的劉老財主看著重傷的神婆,連連感激,始終詢問這鬼物是不是真的消滅了,在得到了神婆肯定的答復(fù)之后,心里的石頭這才落下了地,不僅恭敬的將裝著銀子的托盤全數(shù)奉上,更是要留神婆在府上多住幾日。
神婆擺出了一副為難的樣子,經(jīng)過了一番天人交戰(zhàn)之后,最終還是借口自己身受重傷,可能真的要在府上多叨擾幾日了。
兩方各取所需,其樂融融。
可是劉老財主的小兒子,頂著兩個沖天揪,奶聲奶氣的道:“爹,我們家的鬼不是男的嗎?可是剛剛那個明明是一個姐姐啊!”
小孩子天真爛漫,可是神婆卻是一臉鐵青。
臉色鐵青的不單單是神婆,劉老財主一家面露驚恐的看著浮現(xiàn)在神婆身后的那道虛幻的身影,抬起的手指哆嗦著指著神婆的身后,可是嘴里卻是連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躲在屋檐上的孟游三人也是瞧見了那真正的鬼物,孟游拿著買來的符咒貼在了自己的腦門上,嘴里也不知道在求著哪家神佛。第一次見到鬼物,孟游哪敢多看兩眼,在磁器口的老人口中,半夜遇見了鬼,只要你不去看他,他就絕對不會看到你!
院中的神婆看著惶恐的劉老財主一家人,下意識的轉(zhuǎn)過頭去,竟是與那儒生打扮的鬼物直接面對面了,神婆愣了片刻后,直接昏死了過去。
那儒生模樣的鬼物似乎有些自責(zé),有些歉然的想要跟劉老財主一家好好的解釋一番,可誰想他剛剛伸出手,遠(yuǎn)處便是飛來了一把桃木劍,只是這桃木劍的準(zhǔn)頭極差,就像是隨意扔出來的一樣。
儒生鬼物順著木劍飛來的方向望去,只見一個身著破舊黃紫道袍的小道士正站在屋檐之上,手上還保持著扔劍的姿勢;他的身旁站著一個模樣清秀的少年,少年腰間佩劍;在二人的中間,一個蜷縮成一團(tuán)的家伙腦門貼著一張符咒,蜷縮在屋檐上大哭小叫。
小道士站在屋檐上,有些嗔怒道:“妖孽,休要傷人?!?p> 接著,小道士擺出了一個仙鶴亮翅的動作,接下來本該就是一位謫仙人翩然從屋檐上一躍而下,遺世而獨(dú)立,瀟灑的解救劉老財主一家之后,再瀟灑的離去!
可是這是被龍虎山掃地出門的小道士啊,雖然擺出了一副花架子,但是腳步卻始終沒有挪動半步。
“蘇兄,幫幫忙?”
瞧著小道士羞紅的雙頰,蘇孝桐無奈的嘆了口氣,一把拉住了小道士的胳膊,自屋檐上翩然落下!
腳尖輕點(diǎn)圍墻,一個漂亮的鷂子翻身,兩人安然無恙的落入了院中。
被獨(dú)自留在了屋檐上的孟游察覺到了不對勁,等睜開雙眼的時候,卻發(fā)現(xiàn)身邊早就已經(jīng)空無一人了。
“喂,你們兩個把我忘記啦!”
蘇孝桐完全沒有理會大呼小叫的孟游,只是皺著眉頭的看著眼前一副儒生打扮的鬼物。
按理說,鬼物都是人死前怨念未清所導(dǎo)致的無法安然轉(zhuǎn)世投胎,所以尋常的鬼物一般都是格外的狠戾,以殺人取樂。雖說也有那種天性善良的鬼物,但是只要是鬼物身上都會多多少少的攜帶著一絲鬼氣才對。
可是他們面前的這個鬼物,渾身上下不但沒有一絲一毫的鬼氣,反而有著一股精純的浩然之氣撲面而來,讓人如沐春風(fēng)。
蘇孝桐雖然出身南疆蜀山,對于中原江湖的事情并不了解,但也知曉,儒家弟子內(nèi)修浩然正氣,外修儒道之劍,號稱七十二賢人,三十六君子的儒家弟子死后依舊能有如此精純的浩然之氣,很顯然這個鬼物生前的造詣絕對能夠位列三十六君子之列!
偌大的中原九州,也只有三十六位君子的頭銜,儒生遍布天下又何止百萬之眾?這地處偏遠(yuǎn)的涼州,怎么會有一位君子死在這里,就算化身成鬼,也不愿離開槐花郡半步?
小道士雖然久未下山,對于山下的人和事都遠(yuǎn)不如身處南疆的蘇孝桐了解的更多,可是面前這位鬼物身上沒有絲毫的怨念,這點(diǎn)他還是能夠感覺的出來的。
出于尊重,小道士還是撓了撓頭問道:“先生若不傷害這一家人,那我也絕不會難為先生。只是先生周身有如此精純的浩然之氣,還望先生告知名諱。”
那書生聞言,也是沖著兩人行了一個標(biāo)準(zhǔn)的儒家弟子禮,微笑著道:“儒家,陸元晦。”
陸元晦?
蘇孝桐從未聽說過這個名字。
至少最近一家子的歲月內(nèi),儒家并沒有這號人物。
書生看著兩人,輕聲道:“我無害人之意,若是二位信得過我,不如我們移步一敘?”
小道士點(diǎn)了點(diǎn)頭,就連一直都冷若冰霜的蘇孝桐也是應(yīng)承了下來。
“走之前,我需要抹掉他們的記憶?!睍⑽⒁恍Γp手劃指,凌空一點(diǎn),還清醒著的劉老財主一家就原地昏睡了過去,“不必驚慌,他們睡一覺便會清醒過來。”
見兩人點(diǎn)頭,書生有些不舍的看了一眼劉老財主的小女兒,隨后便是大袖一揮,兩人只覺得眼前一花,再次睜開眼睛時他們已經(jīng)離開了劉家大宅。
縮地成寸之術(shù)!
蘇孝桐見多識廣,自然是知曉這門神通的玄妙。
兩人的身旁,原本應(yīng)該在屋檐上鬼哭狼嚎的孟游也是出現(xiàn)在這里。
書生微微一笑,輕聲問道:“三位可喝的慣西湖龍井?”
見三人一臉的警惕,書生搖了搖頭,自顧自的開始泡起茶來:“三位不必驚慌,這里是我的私塾,如果三位不嫌棄,可否跟我這個許久沒有跟外人說過話的老家伙隨便聊一聊呢?”
小道士不知不畏,他沒有在這個儒生的身上感受到任何的惡意,本性純真的他自然也不會故作姿態(tài)。
見到小道士坐下,蘇孝桐也是一臉冷漠的坐在了另一側(cè),至于孟游,看了看這個比起像鬼反而像人更多一點(diǎn)的讀書人,也不像之前那般敬畏了,反而是神經(jīng)大條的跟他聊了起來。
“這位大哥,看樣子你就是一個讀書人,我這輩子最佩服讀書人了,反正我是看到字就犯困?!?p> 書生聞言,微微一笑:“學(xué)而時習(xí)之,不亦說乎。我儒家至圣先師把學(xué)問留下來,我們只是去鉆研,并未開創(chuàng),何來讀書會累一說呢?”
書生把泡好的茶端到三人面前,孟游接過茶杯,喝了一大口,卻發(fā)現(xiàn)入口微澀,臉上立馬就扭曲成了一團(tuán)。
“大哥,你們讀書人說話文縐縐的讓人聽不懂也就算了,怎么喝的也這般難以下咽。過這樣的日子,我都替你難過。”
品茶的書生只是一直笑著,也沒有制止孟游的粗鄙之言。
“先生,敢問你可是儒家君子?”蘇孝桐問道。
“之前曾是?!?p> “恕晚輩眼拙,未曾聽聞過先生的大名。”
書生微微一笑:“你這個年紀(jì),沒聽說過我很正常,本來我們?nèi)寮乙膊皇菭幟麏Z利之輩,時間過去了這么久,知道才屬不易?!?p> 書生看著蘇孝桐那雙隱約有些火紅的瞳孔,似乎已經(jīng)猜出了對方的身份,直接開口問道:“姑娘,可曾認(rèn)識鹿無歸?”
看著蘇孝桐震驚的表情,答案已經(jīng)浮現(xiàn)在了書生的心里。
書生看著蘇孝桐三人,突然有些感慨道:“五百年了,鹿無歸誠不欺我!”
蘇孝桐震驚的看著書生,語氣中竟然有些顫抖!
“先生你就是......”
書生擺了擺手,自嘲道:“不過時一個只知道讀圣賢書的書呆子罷了.....還是鹿無歸當(dāng)年的話一語成讖.....”
“可憐君子總癡情,文章未能通天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