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叔不語，低頭繼續(xù)看書，仿佛凌俊的出現(xiàn)與陌生人進門沒什么兩樣。也不對，陌生人進來志叔也會予以微笑和慰問，今天這又是哪一出？
“新書在老地方?！敝臼宀⑽刺ь^，語氣里似乎有些不悅。
凌俊放下傘，走到款臺跟前低聲問道：“哎，被嫂子罵了？”
志叔抬起眼皮瞥了凌俊一眼，又回到手上的書里，邊看邊輕搖著頭，好一會兒才突然揚起臉湊向凌俊低聲感嘆：“哎，你說女人怎么就那——么奇怪呢？”
凌俊突然笑起來：“我怎么會知道。”
志叔把書扣在桌面上：“我問你，你有沒有這么對著陳允琳笑過？”
志叔的話問得凌俊摸不到頭緒，他回憶著：“沒有吧……”
“你要常對她笑一笑她就原諒你了?！闭f完志叔指了指身后，“看看吧，那些拼圖?！?p> 凌俊直起身，走向小書店深處，墻壁上，陳允琳和周燦然的作品裝點這這間空間不算很大的內庭，每一幅圖都那樣深邃。
“周燦然回來的時候允琳把這些搬回去了，周燦然走的時候又把這些送回來?！敝臼宀恢螘r來到凌俊身后，“他說留著那些記憶在這家書店里，如果哪天允琳過來看見了，興許還能想得起那些一起走過的日子。就算她不愿意多看這些畫，也不能逃開自己的心?！闭f到這里，志叔指著墻角一幅沒有畫完的油畫，“那是我下午畫的，因為用了你嫂子準備畫畫的布，她生氣罵了我一頓。我知道再買新的畫布也難消她心中怒火，所以我不畫了，過兩天裱起來，紀念我第一次魯莽?！闭f完他笑看凌?。骸昂椭軤N然相比，你就幼稚太多了。和我相比，你們兩個就太嫩了?！闭f笑間他走到屋里一張小桌前坐下，轉身從飲水機里拿出兩個玻璃杯，接了熱水，“過來坐?！?p> 凌俊像個懵懂的少年，坐在志叔的對面，聽他娓娓道來：“周燦然知道，七年的感情不是說忘就能忘，他了解允琳，知道她即使有弟弟陪著也會覺得寂寞。每當她寂寞的時候就會到這里來，來這里就會看到這些拼圖。傷心總會過去，陳允琳不是無情的孩子，她遲早會覺得那些日子更溫馨。所以哪怕周燦然永久地留在歐洲，至要陳允琳需要，他也會第一時間趕回來?！?p> “即使允琳不再像以前那么愛他？”
“愛？”志叔被凌俊的問題驚呆了，“他們相識的時候哪里懂愛，你又哪里懂愛？”志叔遙望著墻角他的畫，“想一想親人間的情感吧，那才是愛?！?p> 凌俊困惑：“我不愛她嗎？不愛云寒嗎？”
志叔搖頭：“愛她會竭盡全力保護她，會不顧一切挽留她。你做到了嗎？”飲一口水，志叔垂下頭來，“像你那個年齡的時候我以為我愛自己的女朋友愛的死去活來，后來我因為不喜歡她簽好的工作，于是含恨和她分手。今天你拿槍逼著我離開你嫂子我也會選擇英勇就義。這就是愛。”嘆了口氣，志叔繼續(xù)說下去，“周燦然對允琳的感情很深，哪怕這一次允琳選擇了你，燦然也會給她她想要的。因為他知道，再留下來也換不回以前那個陳允琳，還不如離開她，等她自己找到答案。如果有幸允琳還想和他在一起，他當然會回來。所以……”志叔將水杯推向凌俊，“這一次也是燦然在考驗你。”
“一個男人會把自己心愛的女孩推到別人懷里？做夢呢？”凌俊的話說得輕柔而緩慢，沒有疑問的語氣。
志叔看著他，感受著他平緩的情緒：“這是周燦然最無能為力卻又不得不選擇的路。只為喜歡的女孩可以回心轉意?？墒橇杩。@樣的胸懷不是每個你這個年齡段的孩子都有。”
“她不肯見我?！绷杩〉拖骂^，轉動著無名指上的戒指，“身邊有了別人?！?p> “可她不去歐洲不是因為她身邊那個‘別人’?！敝臼宓脑捜绾谝估镆稽c星光，隱約間給人希望，卻明明滅滅、撲朔迷離。
凌俊坐在那里，回憶著陳允琳的一切，那些無懈可擊的氣話，怎么也聽不出任何希望。她決絕的語氣，責備的眼神，嗔怒的神情……一點回環(huán)的余地都沒有。的確，她也許因為他而決定留下來，但她并沒有因為要原諒他而留下來，這兩者是完全不一樣的概念。
門鈴聲打斷了凌俊的猜測，志叔不知什么時候離開了，小小的空間里，只有他還沉浸著……
凌俊看著墻壁上那些名畫，光線中拼接的痕跡依然醒目，他起身觀察，目光從一個個人物、一幕幕景色中掠過：“那樣完美，卻依然存在痕跡?！彼闹邪底愿袊@，目光最終落在書店老板的那幅畫上。低頭看看自己的雙手，他有多久沒有畫畫了？上一次畫，好像還是高二的暑假，和云寒一起等待秋天的時候……
門鈴聲又一次響起，志叔送走了他的客人又回到凌俊身邊：“光靠想是想不通的，等你想通了，時間也都溜走了。凌俊，你和允琳認識的時間不太對啊。”
沈凌俊望著玻璃窗上流水一樣的雨滴一時不知該說些什么，也不知該想些什么，志叔說的也許是對的，他在錯的的時間，遇到了對的人。玻璃上霧氣逐漸大了起來，漸漸地，連窗外的景色也看不清了。雨就這樣肆虐著，吞噬了人們心中所有的歡樂。
志叔突然一驚：“哎呦！剛才你嫂子出去到現(xiàn)在都沒回來，估計雨太大暫時回不來，我去接她，你幫我看店??！”說著志叔拿了傘，奪門而去。
下雨天通常是不太有客人的，若偏要說有，恐怕也只能是進來避雨時偏巧看上了哪一本書，機緣巧合成為了客人的。凌俊坐在志叔常坐的位置，用他的眼光打量整間書店。不知為什么，他的眼前閃現(xiàn)出曾經(jīng)在這里經(jīng)歷過的一幕幕……
“凌俊，我要買書，你來猜我想買哪一本吧?！辈淘坪驹诖斑?，看著掛在窗框側面的一排書簽微笑。
“你又看那些陳年老醋一樣的文學？”沈凌俊漫不經(jīng)心地把一本暢銷小說放回書架里，“也沒想過與時俱進。”
云寒并不理睬，踮起腳尖摘下一袋書簽，轉身走向款臺：“志叔，《芥子園畫譜》來了沒有？”
夕陽的光斜灑進店里，溫暖將每一本書渲染成赤金色，墻上的老鐘叮當敲過五下，檐下幾只鳥雀低語。
沈凌俊看著金色陽光下的蔡云寒，她纖瘦的影子落在地板上，然后這里的每一塊地磚都跟著芬芳起來了……
門鈴輕響，一陣熟悉的味道伴隨冷風闖進書店——夜來香的味道！
陳允琳！
這是凌俊的第一反應，猶記得她睡在他懷里的那個傍晚，那天的風也許和此刻一樣冷。他沒有膽量抬起頭來，卻聽見了陌生的腳步聲。
男性的腳步聲。
誰還會和陳允琳一樣有著這樣特殊并且熟悉的味道呢？
沈凌俊急切地仰起頭，四目相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