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慈景園門口迎著的丫頭見穆世昌進了院子,立時笑嘻嘻的打起簾子進來通報,“老爺?shù)搅恕?。剛說完,還未等蕭氏等起身迎出去,穆世昌便撩起簾子邁步進來了。
“兒子回來了?!迸宦返娘L(fēng)塵,給老太太深深一個鞠躬,穆世昌笑道:“在錦州多耽擱了十幾天,讓母親擔(dān)心了。”說罷,朝蕭氏冷眼一脧。
蕭氏假裝沒有看見穆世昌的惱怒,反正是老太太發(fā)了話要打月姨娘的臉,不讓人去接的,又不干自己的事,要怪就怪那個你才接回家的賤女人!
見蕭氏熟視無睹自己的不滿,穆世昌心里更是一把火燒起。
看見兒子雖周周正正的站在自己面前,卻是一臉風(fēng)塵,人也清瘦了不少,老太太不由得老淚縱橫,“快些起來。”說著又對底下伺候的人說:“還不趕緊給你們老爺?shù)綗岵??!?p> 接過茶杯,穆世昌喝了一口漱了漱嘴,將滿嘴涼氣吐掉,才換一杯新茶喝了一口,“本以為大雪封路,要耽擱些功夫,哪想到皇上體恤百姓,沿路灑了鹽,并未封路,所以就比預(yù)定的早幾個時辰了?!?p> 見兒子突然提起這個,知道他是因為早上回來沒有人迎接的事情不高興了,老太太此時也有些后悔聽了蕭氏的是非話,畢竟是自己的親生兒子,作踐月姨娘是小,傷了兒子是大。
念了聲阿彌陀佛,老太太不悅的瞪了蕭氏一眼,最后眼神落到穆世昌身后的月姨娘身上。
“老太太萬安,太太萬安。”當(dāng)年穆世昌在錦州納妾的時候,月姨娘并未拜見過老太太和太太,此時初見,卻是跪在地上,給老太太,太太行三跪九叩的大禮,雖如此,到底只能喚老太太,不能喚母親。
“當(dāng)年不來,此時倒是來了?”待月姨娘行罷禮,老太太卻并不叫她起來,只冷著臉說道。
看到穆世昌也拿眼脧自己,老太太也拿眼瞪自己,這老的小的都把這不出門迎接的罪名落在自己頭上了,蕭氏心里咒罵著,看來要趕緊把月姨娘推到這浪尖上來。
蕭氏掃了一眼穆世昌略有些皺眉的臉色,趕緊堆笑說道:“她當(dāng)年也是熱孝在身,不便宜。”看似是在為月姨娘求情,卻是不著痕跡的引出了另一個話題。
老太太冷哼一聲,說道:“熱孝不過三年,她這可是足足耗了十五年。若非世昌此番再去錦州,只怕還不記得這里才是你的夫家。”一臉怒色,指著月姨娘說。說到底,老太太在意的是月姨娘一個婦道人家散在外面這么些年,毀穆世昌的名聲,京都人人知道穆府有一個養(yǎng)在錦州的月姨娘。
官宦人家,女人的婦道比什么都重要。
“妾不敢?!痹乱棠镂ㄎㄖZ諾的哆嗦著答道。
“不敢?你不敢都能十五年不露面,若是敢,你還要怎么樣?”老太太緊逼道,“十五年來誰知道你在外面做些什么!”氣急了,把多年來郁積在心尖的話管也不管的說了出來,竟一時疏忽了兒子也在跟前。
老太太無心之語,卻是入了蕭氏的心。
瞅著穆世昌臉色難看起來,蕭氏心里一陣高興,才一來就讓穆世昌如此難堪,只怕是難再得寵了。
地上冰冷沁骨,眼見娘親要被刁難,怎么能不管。大夫人面慈心狠,二姨娘埋頭做木頭,爹爹冷臉相對,玲瓏左右斟酌,朝老太太撲通一跪,脆生生的說道:“祖母明鑒,這十四年來,姨娘一直帶著玲瓏在錦州的清泉庵度日?!?p> 玲鈺嗤的哼了一聲,翻了玲瓏一個白眼說道?!斑M門不懂得給祖母請安,此時倒是跪下了?!辈宦逗圹E的要給玲瓏扣個不孝的罪名。
一進門,看著衣著,玲瓏便猜度到,這個說話的定是玲鈺了,當(dāng)即不好意思的垂眸笑道:“玲瓏從小在清泉庵長大,見到的都是姑子們,從未見過像大姐姐這樣好看的人,方才只顧看大姐姐風(fēng)姿灼灼,一時間竟看怔住了,還請祖母不要怪罪玲瓏?!逼叫亩摚徕暣_是玲瓏見過最貌美的女子了。
玲鈺吃了個軟刀子,心里憤憤的,嘴上卻也無法說什么。
老太太這才注意到自己的另一個孫女,放眼掃去,雖不似玲鈺那般風(fēng)采超然,卻也是生的眉清目秀,端莊得體,說話也是不卑不亢的,沒有一絲小家子氣,一看便是個能拿得出手的,把玲瓏教導(dǎo)成這般,可見她是用心了,再加上老太太一向虔誠禮佛,聽說一直住在庵里,心中對月姨娘也就不那么膩煩了,“是住在清泉庵?”轉(zhuǎn)臉朝穆世昌看去,聲音依舊帶著不悅。
見母親詢問,穆世昌趕緊點點頭,“兒子當(dāng)年離開后,不放心她們母女,便派人去把她們母女送到清泉庵,煩請了姑子惠安大師幫著照料些。此次去錦州,便是從清泉庵接來的?!?p> 蕭氏心下一驚,難怪自己奪了她的經(jīng)濟來源竟沒餓死,原來是去了庵里,不由得悔恨當(dāng)年疏忽大意了。
早上因為迎接的事情已經(jīng)掃了兒子的顏面,此時若是再對他帶回來的人揪著不放,更是讓兒子心里難受了,既然是住在庵里,沒有毀了名聲,老太太便也不再提這一茬,只是低頭對月姨娘說道:“不管怎么樣,也不該十五年來這么耗著。今日既是來了,有罪還是要罰的?!?p> “妾該罰。”見老太太終于放過這一茬不提,月姨娘心底松了口氣,趕緊說道。
“你就抄寫金剛經(jīng)百遍吧?!崩咸碜油笠灰?,瞇著眼說道。
玲瓏心下一驚,金剛經(jīng)上中下共三部,抄寫百遍,就算是沒日沒夜的寫,只怕也要寫上一個月。看來老太太是有心不讓父親進娘的房門了。
蕭氏聽到老太太就這么算了,本還心底有些不悅,可再聽老太太如是說,登時心滿意足起來,“你畢竟是在庵里住過的人,母親如此做,也算是讓你誠心誠意的還清泉庵的人情,等你抄罷,我便著人送到清泉庵去,也算是功德了。你莫要惱恨才是。”
“妾不敢?!痹乱棠镆琅f唯唯諾諾的跪在那里,不敢起身不敢動。
玲瓏卻是抬眼掃了蕭氏一眼,娘性子柔弱為人淳厚,或許聽不出蕭氏話里搬弄是非挑撥離間的意思,并不代表玲瓏聽不出來。
“母親多慮了,姨娘對祖母和母親都是極恭敬的,在庵里的時候,便日日為祖母,父親和母親抄經(jīng)祈福,現(xiàn)在那些手抄經(jīng)書都還在清泉庵供奉著呢?!绷岘囅蚴捠衔⑽⑦凳?,柔柔的說道。
今日不過才頭一次見面,這位大夫人竟然就要這么往死里坑人,玲瓏對她的警惕度提高了八個檔次。
瞧著老太太臉色有些緩了過來,蕭氏心里一陣憋悶。本是要讓老太太以為月姨娘心懷不滿,沒想到倒是成全了她的美名,讓老太太心里有些接受她了。
聽了玲瓏的話,老太太頷首略露出些笑意來,“也算你有心了,罷了,起來吧?!?p> 月姨娘聽了,趕緊叩首謝恩,扶著玲瓏忍著膝蓋痛站起來。卻也不敢移動位置,只是垂首立在那里。
“你在清泉庵可是習(xí)字了?”蕭氏含笑問玲瓏,一臉關(guān)懷。
“日日陪姨娘一起抄經(jīng)書,也認得些字,卻比不得大姐姐?!绷岘嚳戳艘谎哿徕?,恭敬的答道,我沒你的女兒好,日后你就不要為難我了。
玲鈺從小就是穆世昌和自己的重點栽培對象,玲瓏一個野養(yǎng)的丫頭自然是及不上的,蕭氏心里驕傲的一笑,莫說這府里,就是遍及京都,無論哪個孩子,論才情論相貌,都及不上玲鈺半分。
只是月姨娘這樣怯懦的性子,怎么玲瓏一個十四歲的孩子,初次回府,表現(xiàn)的竟到是如此的大方得體……蕭氏看向玲瓏的目光不由得多了幾分探究。
“母親,安排月姨娘和玲瓏住在哪里好呢?”蕭氏有些犯愁的說道:“按理說,玲瓏尚未及笄,該和月姨娘住在一起的,只是,月姨娘要抄經(jīng)書,只怕玲瓏在,要擾了月姨娘的心了?!?p> 老太太沉思片刻,說道:“就讓她住竹園吧,至于玲瓏……”老太太說著,瞥了玲瓏一眼,她兩只眼睛灼灼的看著自己,心頭一怔,還是頭一回有孩子用這樣祈求的目光看著自己,終是忍下了心底原先的想法,“竹園屋子也多,不礙事的,就讓玲瓏先和月姨娘住著吧?!?p> 老太太之前雖氣憤月姨娘的作為,刁難了她一番,可到底是明事理通人情的,玲瓏畢竟還小,又是新來,定是一時半刻離不得月姨娘的。
世昌娶妻納妾這么些年了,可府里的人丁卻是不旺,眼下算上這個新來的玲瓏,不過才三個孫女兒。即便是厭惡月姨娘這些年的行徑,老太太也斷然不會拿孫女怎么樣,她一向最重子嗣。
蕭氏聽了,心頭一陣氣不順,老太太能如此,便是接受了月姨娘這個賤人了!沒想到昨夜還氣得需要大夫開順氣湯,今日竟就這樣快的接受了……面上卻也只能笑道:“媳婦也是這樣想的,竹園離的母親這里也近,也方便妹妹伺候母親的。”
老太太沒接她的話,只說到:“一大早的起來,我也有些乏了,現(xiàn)下時辰也不早了,世昌還有公務(wù)要忙,不必在這里耗著了,你們也都先去歇著吧?!庇謬诟朗捠系溃骸爸駡@那里,和秀園一樣的四個婆子八個丫頭伺候里面,外面二十個粗使的便是了,”說著,掃了一眼玲瓏身后的一個小丫頭,又問月姨娘:“你們來,可是帶了伺候的人?”
月姨娘搖搖頭,忽的想起玲瓏身邊的紫月,又點點頭,“妾和三小姐來時,只帶了一個丫頭?!?p> 老太太點點頭,便對蕭氏說:“留著這個丫頭吧,另外的你再挑些。”
蕭氏點頭應(yīng)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