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行李早教齊家人自客棧取回。因此不必回那客棧,登車而去。
一路無事。周處修習那內力療傷,吃了陸太夫人回生丸后,胸脅疼痛之感便大大減輕,將真氣運行一個周天,也不覺得如何疼痛了。只是因前日與韓綜動手,胸口又有些澀滯之感。那輛馬車行到中午時分,忽見一個大湖,水光明滟,浩浩渺渺,碧波山影,清涼都雅,二人被湖光陶醉,贊嘆不絕。
正流連間,便見兩名小廝行來道:“兩位爺,這東湖景致,遠近聞名,可想在此逗留幾日么?”
陸雨望望周處,周處知道陸雨甚愛此間風光,道:“現在已經到了武昌,不忙趕路,咱們不妨先游山玩水,多走走看看?!?p> 那名小廝大喜,對另一名小廝使個眼色,道:“快去準備。”那小廝如飛而去。
陸雨見二人互遞暗號,故作不見,與周處沿湖信步而行。
那小廝在旁陪行,道:“小人是‘悅來’客店的小廝。我們客店在此間小有名聲。二位爺賞玩東湖,不勝榮幸,肯請到小店吃住,我們當是竭誠招待,包您二位滿意。”
周處見他嘴甜,很是喜歡,道:“如此甚好?!?p> 那湖畔柳絲低垂,隨風而動,拂著陸雨面頰,陸雨便覺得面頰癢癢的,伸手輕輕將那柳絲拈在手里,輕輕撫弄,一邊卻向那小廝道:“看來你們小店待人倒是熱情,竟跑那么遠來迎接客人。真是稀奇??上覀儧]有銀子,你們也讓住么?”
那小廝陪笑道:“二位是貴客,我們才來此遠遠相候。別的客人么,我們倒也沒有出來迎接過。至于銀子么,更是不必掛懷。”
陸雨奇道:“難道是免費的?你又不認識我們?!?p> 小廝道:“二位不是陸爺、周爺么?你們二位大名鼎鼎,我們早已知道啦?!?p> 陸雨周處均想:看來,這名小廝是有人早已安排好了的,難道是齊家的人這么做的么?不由互看了一眼。
周處道:“是誰安排你們這么做的,倒教我們生受了。”
小廝道:“周爺您就別問了。那人告訴我們不能說。”
陸雨心道:這齊家,竟用這般手段籠絡人心,我倒是小看他們了。
那小廝見她面色不豫,便道:“陸爺想要些什么?盡管吩咐好了。小人包您滿意?!?p> 陸雨冷笑一聲道:“我想要……想要你離我們遠一些!”
那小廝頗知進退,知道自己話多惹厭,忙點頭哈腰道:“是,是。小人這就遠離些?!惫煌说綌凳砷_外,遠遠候著。
陸雨“撲哧”一笑,道:“這名小廝倒也不那么討厭。不過齊家這般做法倒顯得矯情?!?p> 周處笑道:“是我們陸十爺有些矯情啦!人家是番好意,你卻當它作驢肝肺?。 ?p> 陸雨微微偏頭,顯是不以為然。
兩人看那湖畔風景,果然賞心悅目,心曠神怡。眼見得時辰過午,先走了的小廝回來,請二人前去用午飯。
二人也覺得肚中饑餓,便上了車。小廝一先一后,引那輛馬車順官道而行,約有四五里地,果然到了一處客店。那客店飛檐聳立,俯臨湖畔,端的十分氣派。
一名小廝引那車夫安頓車馬去了,另一名小廝引他們二人上得樓來,坐到臨窗的一處雅間。那窗子正對東湖,湖光蕩漾,柳條如絲,翠綠滿目。微風拂來,甚是愜意。
周處嘆道:“好風景。楊柳青青碧水奇,東湖景色世間稀。”竟然脫口而出,作得一句詩來。
陸雨接著吟道:“誰言春色隨風去,滿眼碧波戲柳枝?!币髁T,二人相視而笑。
列位,二人當真作得七言詩么?大方之家必然嘲笑作者孤陋寡聞,無知之至。
說那七言詩自唐代方有,如何三國魏晉時這兩人便能作得?其實七言古詩早已有之,它最初源于民謠,先秦時期《詩經》《楚辭》中已有了七言句式,其后荀子、司馬相如文章之中均有七言通俗韻文,再晚至三國曹丕《燕歌行》,已經成為現存的第一首文人創(chuàng)作的完整七言詩體。
后來南朝文壇領袖沈約將前代古詩加以規(guī)范,創(chuàng)了“四聲八病”之說,便有了后來的格律詩,從而成為后世盛唐時期有代表性的文學體裁,有李杜這等詩仙詩圣。周處陸雨信口吟了幾句,不成章法,并未流傳記載,比那曹丕創(chuàng)作尚要晚些時日,因此也不算違背文學史規(guī)律,各位看官也不必斤斤計較,指責作者,權當是小說家信口胡謅,聊博一笑而已。
閑話少敘,二人吟誦諷對,甚是歡娛。陸雨贊道:“處大哥學文未久,卻是鋒芒畢露,好生教人佩服?!?p> 周處拱手謝道:“周處愧不敢當。實在是清河君栽培有功與陸十弟提攜鼓勵之力,方才有小子今日小成?!闭f完,大笑。
陸雨笑得花枝亂顫,半晌方道:“處大哥學得好貧嘴?!?p> 周處正色道:“雖是貧嘴,內心感激之情,卻是半點不假?!?p> 那酒菜已經端了上來,卻是四個果碟,四盤小炒,外有八大碗。菜肴講究,葷素各色搭配,甚是得宜。
那小廝送上一壺陳年老酒,道:“二位爺,請慢用。若另有需要,小人立刻去辦?!?p> 周處揮手道:“多謝盛情。這些已然多了,哪里吃得了這許多。還請撤下去一些?!?p> 小廝哪里肯聽,說道:“這可是人家特意定做飯菜,只能多加,不能減少?!?p> 陸雨揮揮手,示意他下去。小廝才諾諾退下。
周處端起酒杯起身,向陸雨躬身一禮,正色道:“周處有些嘴貧,頗不恭謹,在此謝罪。今兒個特借花獻佛,敬十弟三杯。
“一則感謝教導之情,周處雖然從師清河,實則同十弟相處,耳濡目染,言傳而身教,亦師亦友,教我銘記于心。設若未有十弟之影響教誨,只怕淪為韓綜那般成了惡人,真正墮入阿鼻地獄也未可知。
“二則周處射虎英雄乃是冒十弟之名,愧悔無已,因此謝罪;三則長橋屠蛟,周處九死一生,又虧十弟扶持照顧,方才死里逃生,內心雖存感激,無由訴說;四則大破四象五行北斗二十八宿陣法,受那董嗣暗算,垂死不遠,十弟不惜清譽被毀,與七哥反目,攜帶周處遠遁,又悉心為我療傷;五則,引見家人令周處得見令堂令祖尊顏,以小子這般位卑言輕之輩,得聆教誨,賜以回生仙丸,又是一重恩德。這些恩德多日縈繞我周處心間,實不知如何報大恩于萬一。”
周處說完,抬頭連飲三杯。
陸雨見他說得鄭重其事,十分嚴肅,不由詫異,反倒覺得有些生份,便陪他飲了三小口酒,口中道:“處大哥,你如何這般客氣,倒教我不知如何自處。若論恩情而言,豈不生份?想當初,還在幼孩之時,你徒手打死唐家狼狗,救我之情,我又當如何報達?”
周處伸出手來,輕輕握住陸雨柔膩的小手,道:“相比之下十弟恩情大于天。我想只有一個辦法才能報答?!?p> 陸雨道:“是什么辦法?”
周處微笑起身,一躬到地,道:“辦法就是……請你嫁給我,我娶了你,便可以終生照顧于你,以報達你天大的眷顧恩情?!?p> 陸雨有些害羞,伸手相扶,不想手卻被他握住。待要要縮回手來,卻被他緊緊握住不放。
陸雨沒有想到他竟然由莊重變成諧謔,言及終生大事,中間轉折如此之快,竟然毫無顧忌,說出嫁娶這樣一番話來,既是歡喜,又是害羞,心頭突突直跳,直如有只小兔子在胸懷中那般不安份,一時不語,垂下頭來。
列位須知,三國時代雖然不似后來受禮教束縛嚴重,男女直接求婚之事倒是少見,縱使雙方自愿,多是父母由媒妁之言,送禮下聘,方才定下婚姻。周處素來大膽,只因隨清河多學了詩書,收斂許多,今日一時忘形,連喝了三杯酒,便說出這些驚世駭俗之語。
周處道:“你若不回答我,便不放你手。”
陸雨紅暈上頰,心中愿意,卻又怕別人撞見了難為情,便輕聲道:“快放開我手!我……愿意……便是。”
周處哈哈大笑,從懷中取出一對晶瑩玉鐲,輕輕給陸雨戴上,這才放開陸雨的手道:“這可是我外祖母傳下來的,今日便贈送給你?!?p> 這對玉鐲正是當時他在聽泉谷箱籠中尋得,早有贈送陸雨之意。近日二人同游東湖,情深意濃。周處便借此機會送于陸雨,見他收下,心中十分歡喜。
陸雨看了又看,那玉鐲柔潤水滑,光華隱隱,不由喜歡。二人一時酌酒夾菜,風光無限旖旎。
飯后結帳,那客店掌柜果然分文不收,只說:“二位爺,光臨小店已然是不勝榮幸,哪敢再收您半文錢呢!歡迎二位常來光顧?!?p> 周處無奈,便將些散碎銀兩賞賜酒家。豈知,那掌柜的竟教人追將出來遞還于他。
陸雨心情大好,道:“若是這般免費游耍,咱們便把武昌城周圍游賞個遍才好?!?p> 周處微笑道:“哪有這般好事?免費之事可一而不可再。咱們游耍幾天,正好可以修養(yǎng)身心,會鈔這樣小事,我來操心吧?!?p> 豈知,二人午后沿湖南游至南望山處,遠遠便見一人在樹蔭下等候,見二人到來,慌忙迎接,熱情款待,一如悅來客店中的兩個伙計一般,說一般話,做一般事,接到店中歇息,末了分文不收。
第二日周處陸雨給他們賞錢,依然半點不要。周陸二人也不客氣,啟程上路,陸雨道:“好家伙,果然大手筆,他們倒是全程掌握我們行蹤。倒要瞧瞧,他們究竟能管得多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