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天光漸漸明亮,雨也已經(jīng)停歇,小鎮(zhèn)的路上飄散著一層薄霧。
雙橋鎮(zhèn)不大,一條石板路通東西,小鎮(zhèn)的房屋就建在路的兩側(cè),路的兩邊盡頭就是兩座石橋,鎮(zhèn)子也是因此而得名。
坑坑洼洼的石板路不怎么平整,馬車走得有些搖晃。
“哎呀!”小荷包捂著撞疼的頭吃呀咧嘴,眼神飄忽不敢看自家小姐那打趣的眼神。
“你呀,一天天的睡不醒,還不吹吹風(fēng)清醒清醒,小心待會嚴(yán)婆婆發(fā)落你。”趙婉兒盤腿坐在馬車的軟墊上絲毫不受顛簸的影響,一身干練的武士服沒有減弱官家小姐的貴氣,秀麗的臉蛋上略略上挑的細(xì)眉更顯英氣。
“哦?!毙『砂阶鞈?yīng)聲,挑起車窗的簾子慢慢將頭探出去,清晨的寒氣太盛,半瞇著眼打量著旁邊的房屋,半是無趣半是嫌棄的眼光四處尋摸著,漸漸馬車后遠(yuǎn)遠(yuǎn)兩個快步跟來的小身影吸引了她的注意。
“媽呀!”小荷包的身子猛的縮回馬車,臉色煞白眼神恍惚,身體不自覺的發(fā)抖。
“又怎么啦?”趙婉兒沒好氣的問道。
半天沒得到回應(yīng)這才睜開眼睛,卻見小荷包像個受驚的鵪鶉一樣縮在馬車一角,身體抖得就像在篩糠。
“見到鬼啦。”趙婉兒上前扶起小荷包,卻見她眼神發(fā)散,無奈在小荷包的手臂上狠狠掐了一下。
“嗬!”只見小荷包長長出了一口氣,眼神這才聚攏,看清眼前是自家小姐,慘白的臉上突然泛出一片血紅色,不顧尊卑死死抓住了趙婉兒的手顫抖說道:“小姐,我看到了玉哥兒,真的!我看到了玉……”
趙婉兒不知道這小丫頭哪來那么大的勁,抓得自己手生疼,可聽到她的胡言亂語惱怒地甩脫被抓著的手,行走中的馬車一下將站立不穩(wěn)的小荷包甩到馬車壁上。
“小姐,沒事吧。”車把勢聽見聲響在外面問道。
“沒有!”被撞了一下終于完全回過神的小荷包與自家小姐同聲應(yīng)道。
趙婉兒上前提溜起小荷包一直退到馬車廂最后面才壓低聲音問道:“你剛才在胡說些什么?”
“沒有,沒有胡說!”小荷包急忙解釋,雙手剛碰到小姐的手想到什么又趕緊縮回去捂著嘴低聲說道:“是真的!小姐不信你自己看,就跟在咱們馬車后面?!?p> 趙婉兒將小荷包靠著車廂壁放開,著才緩緩靠近車窗探頭看了一眼。
此時馬車已接近橋頭排著的長長隊伍漸漸放緩速度,而顧磊二人已經(jīng)快步逐漸追上來,這一眼看得十分分明。
趙婉兒強忍再看一眼的沖動,緊咬下唇快速思索了一番吩咐道:“小荷包,你去,將他們帶上來?!?p> “小姐,我不敢?!?p> “不敢也得去!”趙婉兒低聲厲喝,見這小丫頭實在不堪用轉(zhuǎn)而寬慰道:“只是有七八分像而已,你到窗邊來假意吹風(fēng)他們路過時你問一句是去哪,如果是要過橋你就發(fā)善心帶他們一程?!?p> “不是都小姐夫人發(fā)善心嗎,我一小丫環(huán)發(fā)哪門子善心??!”
“你就犟嘴能耐?!壁w婉兒其不打一處來,這貼身小丫頭要不得了,自己當(dāng)妹妹養(yǎng)結(jié)果養(yǎng)廢了。
“還不趕緊到窗邊來!”
“哦?!毙『砂肺房s縮挪到車窗邊上,不肯將身子探出去,氣的趙婉兒又推了她一把。
“正常些,就像平時你和那些下人門子打趣那樣。”不放心的趙婉兒在小荷包身后細(xì)細(xì)叮囑道。
馬車廂車窗不大,一個人探出小半個身子就遮蓋得嚴(yán)嚴(yán)實實。
前面不遠(yuǎn)處就是橋頭了,顧磊離得遠(yuǎn)遠(yuǎn)就拉著小森繞到路的另一邊,走近時看見一個丫鬟打扮的小姑娘半個身子倚在車窗外,虛著眼睛在吹風(fēng),臉上一陣紅一陣白甚是奇怪。
有了先前騎士的那一出顧磊也沒多看,拉著小森低頭往前走。
顧磊不想多生事可怪事卻是會找上來。
“呵嗯……”快要走過馬車時一聲似是咳嗽的聲音在頭上響起。抬頭一看就見那小姑娘擠眉弄眼卻又無意似的問道:“兩位小哥這是要去哪?”
顧磊眼光瞟了一眼后方的騎士方才回道:“這位姐姐,我們?nèi)デ懊婵纯此煌肆藳]有,”
“是要過橋嗎?好啊好啊!”小荷包聞言差點跳起來歡呼,可馬車窗完全限制了她的發(fā)揮差點扭到腰。
“哎喲,那個我家……姐姐我發(fā)善心帶你們一程啊。”
顧磊沒有急于應(yīng)聲,總覺得這個小姐姐說話有些顛三倒四的。
這時后面的騎士驅(qū)馬上前瞪了小姑娘一眼向車廂里面詢問道:“小姐?”
“不妨事?!本吐犥?yán)锪硪粋€聲音平淡回道:“兩個小娃過橋帶上一程而已?!?p> “兩乞丐似的的小娃,要帶上也安排在前面嚴(yán)婆子那一車吧?!?p> “扈二哥,我可不是那些嬌氣的貴人小姐。”車?yán)锶怂坪跤行┎粣偂?p> “諾。”騎士撥馬向后沒理會小荷包示威性揮舞的小拳頭。
“哧溜”一下那個小姑娘縮了回去,不一會出現(xiàn)在車轅上向著兩人招手道:“上來呀,我家小姐答應(yīng)了?!?p> 小森還有些怕生,顧磊給了他一個鼓勵的眼神將他先抱上馬車,那個小姑娘歡喜地牽著小森進了馬車?yán)锩妗?p> 一進馬車?yán)锩?,顧磊那因天降幸運而怕遇上別有用心的人產(chǎn)生的懷疑就去了大半,不說那英姿颯爽的打扮,就那明亮真誠的神采也不是壞人可以裝扮的。
“不用拘禮,坐下吧!”見顧磊小心站在車廂邊上生怕弄臟東西的樣子,女子指了指一旁放著的小馬扎善意的笑著說道。
此時小森面前已擺上了幾盒點心,小荷包蹲在一邊熱切介紹著幾種點心的口味額,而小森一臉猶豫地看向哥哥。
“只能吃一塊,要先謝過這位大姐姐。”顧磊沒有過于推卻別人的一番好意。
“謝謝大姐姐?!毙∩嗌刂x過后直接跳了一塊綠豆糕,小心翼翼地捧著吃起來。
當(dāng)小森拿起那塊綠豆糕的時候,顧磊那發(fā)現(xiàn)主仆二人都有些驚訝,那位小姐的神色只是一閃而過,可那個小丫鬟卻驚呼道:“原來你也喜歡吃綠豆糕嗎?我家小……小姐也喜歡咧!”
差點脫口而出幾個字嚇了小荷包一跳,連忙補救似的將食盒推到顧磊面前說道:“哥哥也吃一塊吧?!?p> 顧磊雖然也有些疑惑她們的反應(yīng),可也沒多想,就拿了一塊小姐不太喜歡的杏仁糕。
一直耐心等兩兄弟吃完糕點,趙婉兒才開口問道:“看小哥這般模樣,接人待物都似讀過私塾,家教也好,為何流落到此,此去哪里?”
雖然觸及顧磊傷心事,可別人也許只是無心之問,顧磊只是平靜答道:“家鄉(xiāng)發(fā)了水,和親人走散了,只能和幼弟去投奔親戚。”
“邸報上到是說上月京東西路因河道年久失修沖毀了堤壩,很是有幾個縣鄉(xiāng)受了災(zāi),可發(fā)生水災(zāi)的地方離此有數(shù)百里,時間不過去了二十來日,你是如何帶著弟弟到此的,算上堵在雙橋鎮(zhèn)的三天,兩個小娃竟然只花了十七八日是如何做到的?”
“真的嗎?你們小哥倆真厲害,走這么遠(yuǎn),要我可走不了!”小荷包插話說道。
“家中長輩長年于此路途行商,平時里聊天我記下了?!鳖櫪诖鸬?,不想于此事多做回答于是岔開話題問道:“貴人姐姐是要去到那里?”
“我們從幽州來的,要回洛陽,小哥兒知道這兩地嗎?”一旁小荷包好奇問道。
“幽州到洛陽水路是逆程反倒不如陸路方便,姐姐們可選錯了路徑。”
“可不是嗎!被堵在此處可是無聊得緊,要不是我們得先到開封府辦事……”小荷包一邊熟練照料著小森一邊和顧磊聊著。
“咳!”趙婉兒咳嗽了一聲打斷小荷包,接口說道:“先到開封小住,若是順路你們可與我們同行?!?p> “那要多謝貴人姐姐了!”想到此后一路不用再受那多苦楚,顧磊趕忙站起身鄭重行了一禮。
“我姓趙,以后就叫我趙姐姐好了?!?p> “是,趙姐姐。”
此后幾人都無心再說話,倒是小荷包與小森在一邊玩耍的挺好,氣氛倒也不顯局促。
小荷包玩心大小森年紀(jì)小一見到挺投緣,看小荷包照料小孩那熟練勁定是平日做熟了的,可趙姐姐模樣年歲也不像有孩子,估摸是家中弟妹之類的。
忽然橋頭方向起了一陣喧嘩,顧磊坐不住轉(zhuǎn)出馬車站在車轅上看去。
原來是一些行商見水位久不退去,沉不住氣與雙橋鎮(zhèn)看護橋的青壯起了沖突。
行商打尖住店都有規(guī)劃,此時不能過橋就可能誤了下一站的時間,尤其是在大雨過后路上更是不好行走。
遠(yuǎn)遠(yuǎn)看到阿福也站在橋頭前,只是他年紀(jì)不大身量小只能在人群邊上跳腳,幫腔向那些激動地行商解釋著。
還好那些大客商和走老了這條路的都知道該相信雙橋鎮(zhèn)河工的判斷,兩邊勸著沖突很快平息了下去。
阿福長出了一口氣,真怕那些不要命的強行沖橋,還好那些行商里的老人明事理。此時平靜下來突然想起小石頭和小木頭兩兄弟,也不知道他倆有沒有遇上好人搭上車?
急忙來到一個高處向車隊后方尋摸,終于在最后一輛馬車上看到了,欣喜地向著顧磊揮著手。
顧磊也很高興揮手示意,明白阿福這是關(guān)心掛念自己,心中暖暖的,于是轉(zhuǎn)回馬車?yán)飳w婉兒說道:“趙姐姐,我想帶著小森去向朋友告別,可以嗎?就一會不會耽擱了行程的?!?p> “你們在這里還有朋友嗎,小姐,我們也下去走走吧!”
“去吧,嗯……車?yán)餁鈵灥木o,我們也下去走動走動?!壁w婉兒應(yīng)道,至于下車走動也許只是不想那個像極了自家小弟的小娃離開自己的視線。
得到允許,小森開心抓著哥哥的手就要下車去,顧磊倒是沉得住氣領(lǐng)著弟弟行過禮后方退出馬車廂,兩人下車后一路向著阿福的方向奔去。
小荷包給自家小姐披了一件長衣出了馬車廂,踩在車把式搭好的木凳上下了車,看似四下走動,可主仆二人的眼光一直追尋著那兩兄弟的身影。
就見兩娃快步走向一處高地,那站著的一個男孩倒是識得,正是這幾日住店送水送飯的小伙計。
兩方走到一起相擁歡呼雀躍,又激動地互相說著什么,過了一會也許是知道終須分別,顧磊上前再次擁抱了阿福,分開后從懷中取出一本書,將書中那封信重新收好后拿著書對阿福說:“阿福哥,這本書給你,以后遇到有學(xué)識的住客你有機會就請教他們,總有一天書中的字你都會認(rèn)得了?!?p> “這是小木頭識字用的,我不能要!”阿福連忙推脫。
“小森字都識得了,只是不明其意,以后我自會教他,書對你更有用?!鳖櫪谖兆“⒏5氖謱剿种校瑒竦溃骸白R得字,算得帳,阿福哥你拿著,別忘了我們!”
說完顧磊牽著小森向回走,雖然不舍可前路還有要完成的事情。走了不遠(yuǎn)就聽阿福在身后大聲說道:“我已經(jīng)認(rèn)得那兩個字了,一個是磊,一個是森,可我就算將書上所有字都認(rèn)得,你們還是小石頭,小木頭!”
顧磊轉(zhuǎn)身對著阿福大聲答道:“是啊,我是小石頭?!?p> “小木頭是我!”小森也聲音哽咽喊道。
這一幕讓四下眾人感慨暗起,分別更能使人思念相聚,一些長期在外的行商旅客又有些待不住了。
好在這時一直坐在一塊大石上觀察河水聽著后輩子侄回報的老河工陳九公站了起來,長年在這條路上行走的人立馬明白這是有結(jié)果了,也動了起來。
不大一會一些雙橋鎮(zhèn)青壯就沿著隊伍清點人數(shù)并規(guī)勸眾人再次檢查車輛狀況,說是再過一到兩柱香的功夫就會迎來水位的最低時間點,只是延續(xù)的時間不長,希望過橋的各位保持次序快速通過。
顧磊會和了正在馬車邊溜圈的趙家主仆,小荷包就上前蹲下用手帕給小森抹去淚水,嘴里嘟囔道:“什么情況呀!給我家小少爺……小娃弄成了花貓臉了?!?p> 顧磊正疑惑自己弟弟啥時候成了小荷包嘴里的小少爺了,就聽見旁邊囚車?yán)锏睦先苏f道:“這位磊小哥兒,可否將你所帶之物借老夫一觀?”
原來是剛才贈書時將脖子下掛著的鐵牌帶了出來。
顧磊思索了一下,老人慈眉善目而且先前頗有善意應(yīng)該沒有貪圖自己物件的意思,況且這塊牌子黑不溜秋除了是自己與父親相認(rèn)的信物之外自己也絲毫看不出有何值錢的地方。
取下脖中的鐵牌遞了過去,顧磊說道:“夫子請觀,小子也不知來歷,難道有什么不凡之處嗎?”
此時趙家主仆帶著小森也靠了過來,小荷包好奇的咋呼道:“小姐你不是說這位杜夫子是金石大家嗎!難道磊哥兒這物還是個什么寶貝?”
這一咋呼連邊上兩個衙役也來了興趣上來一起圍觀。
杜夫子一上手就知道這真是那物,心中泛起驚濤駭浪面上缺絲毫不顯,假意對著日光上下看了幾眼,便說道:“頑鐵牌子不是什么好材質(zhì),倒是這雕工不賴,磊哥兒家中有人擅長雕刻嗎?”
“許是長輩所做,小子此次是要去投奔親戚,正可以此做個信物?!?p> 第二章
“那可要收好,莫誤了事?!倍欧蜃涌此齐S意將東西遞了回來。
顧磊雙手接過在脖子上帶好,又將牌子塞回懷中,到?jīng)]有察覺杜夫子話中深意。
邊上眾人見沒了熱鬧可看就都散開做著開拔的準(zhǔn)備??哨w婉兒畢竟是官宦人家出身眼界不凡,看出那可不是什么頑鐵而是隕鐵,世上也沒有那么好的刻刀可以在隕鐵上雕刻,那是秘制藥水在牌面上腐蝕出的凹字,一面是個‘驕’,另一面是個‘定’,雖然不知道杜夫子為何要如此說,但趙婉兒也無意揭穿。
“我們也回馬車上吧,莫要一會隊伍動起來就手忙腳亂地?!毕蚨欧蜃游⑿κ┒Y趙婉兒就催促著幾個孩子回去。
遠(yuǎn)遠(yuǎn)又一陣喧嘩聲傳來,這次到是東橋那邊傳來的,不一會有個雙橋鎮(zhèn)的漢子快速跑來,邊跑邊喊道:“九公,東面有人沖橋了,西面幾時可以通行?”
“有人沖橋,他們不要命了!”這邊等待的人都鼓噪起來。
此時水位雖然已經(jīng)眼見退去,可還是有沒過小腿高,水流速度大一般壯漢根本站不住,此時沖橋無異于搏命,大伙都伸長脖子向后看,實在好奇是什么人趕著送死。
趙婉兒趕著幾小回到馬車上,這時扈二也撥馬立在車窗邊上說道:“小姐,來的人馬不少,恐來意不善?!?p> “嗯,多做些戒備?!壁w婉兒到是不慌,淡淡吩咐道,便從坐墊下面摸出一把長劍提在手里。
隆隆的車輪壓在石板路的轟隆聲漸大漸進,幾個小的好奇坐不住都把頭擠在車窗口觀望。
車隊估摸著至少十多輛,每輛前面不僅有健馬拉車,兩邊還有幾個青壯漢子隨行,肩上挎著繩套,繩子連在馬車上,這些大車應(yīng)該是在健馬呵壯漢的共同牽拉下才能過得橋,奇怪的是馬車上也不是什么貴重物品,而是一個個幼童,男娃女娃都有。
這些幼童面有幾分菜色,衣衫也有些破爛,每輛車上還有婦女負(fù)責(zé)照料,所以收拾得也還算干凈。
只是如此一來車隊不像行商到像是人販子,透著幾分詭異,顧磊趕緊將小森扯離窗口藏到身后,側(cè)著身子繼續(xù)觀察。
幾個雙橋鎮(zhèn)的漢子早早在先前隊伍的尾部等候,正處在趙家馬車的外面,看見那些人來了就迎了上去。
“各位好漢,前面還未通行,還請將馬車引到隊尾……”
“不用了!”一個頭領(lǐng)般的精壯漢子將繩套取下,走上前來大聲說道:“我們只是來辦事的,事辦好了估摸還得在這雙橋鎮(zhèn)盤橫幾日?!?p> “好漢爺所辦何事?有用得到我們的請盡管說話?!?p> “那敢情好,聽說這幾日都沒有通行,那押解東京的杜夫子還在此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