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奶奶離世之后,李晚曾不止一次地怨憎過自己,她悔恨自己為什么沒有在能夠作出選擇的時候毅然走向?qū)Φ牡缆?,而是自私地將自己包裹起來,終日惶惶度日。閻明說的話不無道理,每個人的選擇都是已經(jīng)決定好了的,她的本我早已經(jīng)預示了她終究是要充斥著遺憾與不甘。
而此時閻明心中卻在想,歷經(jīng)了這么久的時間,才足夠讓人明白一個道理。這樣的代價好在就此可以終結(jié),如今他只想用盡一切辦法彌補過往的缺陷,不僅是對阿晩,同樣也是對身后之人。
幾人沉默了一會兒,片刻后,王二鐵又恢復成了少年的心性,他大跨了幾步坐到石桌邊,抓起上面擺著的點心吃了起來:“晤……早聽聞只有在往生殿,靈魂才能夠如常人般進食,而不是通過吸食煙火。今日有如此幸運之事,也不枉解脫前的一件樂事,便是足矣了?!?p> 李晚看著他津津有味地吃著那一小塊點心,不覺又有些奇怪的意味在心底蔓延,她看著那半張完好的童顏,疑惑地問道:“你說靈魂只有在這里才能像人一樣進食,那為何我來時,外面竟無一人售賣所謂的吃食,而都是上供的燭火?”
王二鐵意味深長地看了眼閻明,見他并無解釋的意圖,便抹了抹手,雙手撐著下巴抵在桌子上,用富有故事感的聲音說道:“外面那些靈魂可是沒有這個資格的喲……你應該也知道,他們都是被抓回來的,雖然殿主讓他們待在這里,直到有一天甘愿入往生輪。但是說到底,被動地讓他們再次經(jīng)歷業(yè)力幻化也是輕而易舉。能夠讓他們有暫存之地,已是莫大的恩許,燭火也只是讓他們不至于心生惡靈。至于這吃食……往生殿內(nèi),只有十殿閻羅和殿主用自身業(yè)力為引,靈魂才能得以嘗到為人之時的滋味。你說說,普通的靈魂夠這個資格嗎?”
少年的表情此時有著說不出的老成和閱歷,李晚看著看著就忘卻了他年輕的外表,她心想,自己答應他們二人的事情,究竟是不是一件正確的選擇。但此時既無退路,她也只好步步為營,便又沉著地問道:“我不是靈魂,那這個……可有什么影響?”
“不會,對尚存之人并無任何影響。這些都是我親手做的,自然是沾染了我身上的業(yè)力,他也只不過是沾了光而已?!遍惷鲹屧谕醵F開口前徑直對李晚說道,隨后斜睨了他一眼,后者燦爛地笑著無聲地直視著他。
王二鐵站起身來,手叉著腰左右看了看兩旁的閻明和長溪:“好了,這故事也說完了,接下來就說說正事吧,你們肯定有辦法讓我解脫吧?”
“緣機未到,恕無辦法。”長溪輕輕地搖動著扇子,將身子斜倚在梁柱上,說不盡的魅惑。
王二鐵沉聲看向長溪:“怎么可能緣機未到,我已經(jīng)沒有任何羈絆了,為何還不能求一個解脫!”
長溪的目光越過少年,迷離地看著天空中的明月,悠悠地說道:“你再著急也是沒有用的,我剛剛說了,你從無望海中蘇醒是因為你有著強烈的羈絆,再加上親近之人的呼喚。如今你雖已了卻羈絆,但親近之人卻是未停止對你的念想?!?p> “我曾聽聞,人要經(jīng)歷三次死亡。第一次是生物意義上的消亡,第二次是社會關系,也就是附屬物質(zhì)消耗殆盡時的死亡,第三次是親近之人的徹底遺忘。等到這世界上再無任何一人記得你的存在,牽掛著你,靈魂自然也就成了真正意義上的‘孤魂野鬼’?!崩钔淼穆曇袈杂行┥硢。€是不久前才留心這些所謂的“封建迷信”言論的,但越發(fā)地知曉關于這方面的事情,她就越發(fā)覺得自己的生活每一秒才是有意義的……
“你說的這三個概念,只是被后來的人族捕風捉影罷了,在最初的時候并不是這樣說的。那時,人族的壽命都很漫長,往往很久才會有人消散,第一個人消散時,西王母就已經(jīng)預料到此后必定會有更多的人消散。她的力量是人族中最為強大的,經(jīng)過了一番調(diào)查,隨即她便宣稱,人族的壽命并非無盡的,在肉身消散之后,體內(nèi)的靈魂會短暫地虛像化,在冥冥中被引導至原始業(yè)力積聚的密地。此后,業(yè)力會在這里被抽離出來,靈魂逐漸地消亡。最后,抽離出的業(yè)力會被凈化,等待著再次幻化。”閻明停頓了一下,看著李晚并無任何不解之處,才又繼續(xù)說道,“也就是說,人在經(jīng)歷死亡的三個階段,第一次是肉身消亡,第二次則是靈魂消亡,至于這第三次,其實已與原本之人并無多大干系,而只是他身上的業(yè)力再次幻化罷了?!?p> 王二鐵雙臂抱于胸前,好奇地看向閻明:“原來如此……我倒是聽聞過不少關于業(yè)力的事情,密地倒還是第一次聽說。那后來是發(fā)現(xiàn)了密地嗎,為什么如今是往生殿在負責業(yè)力幻化?”
“這無盡的時間內(nèi),只有西王母知曉密地所在的位置,也是她教會了往生殿的人,如何收集業(yè)力,包括存留至今的轉(zhuǎn)生輪,皆出自她的手。如此,你就能明白她究竟有多么強大的能量。”長溪諱莫如深地看著王二鐵,竟也少許地嚴肅了起來,“這件事情,只有少數(shù)人才知道,但對原始業(yè)力的向往,這么久了,這些人都沒停止過探索。希望你能保守秘密喲,不過你也沒有告訴任何人的機會。”
王二鐵戲謔地看了眼長溪,挑眉說道:“如此大的秘密,你就這樣對我和這個丫頭說了出來,不怕我用她來威脅你們嗎?”
“她本來就應該知道。至于你,只不過是微渺的靈魂而已,連開口的機會都沒有?!?p> 李晚知道閻明的這番話聽起來有些猖狂,但她也同樣莫名地相信他絕對有這樣的能力。只是,威脅?她倒并不認為他們二人會被她而影響任何的判斷。
“那你到還真是想多了,我只不過是幫他們收集業(yè)力而已,威脅的事情,你不應該選擇我,更何況,你也不會?!?p> “呵,我說了,你果然是個很有意思的人,比我見過的所有人都有趣,但同時又傻地厲害。世間萬物,為何總是令人矛盾啊……”
老成的少年望著她的眼神,讓她有種被徹底看透的感覺,她瑟縮了幾分眼神,避開了他的視線,卻仍在回想他所說的“傻地厲害”,又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