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6 血光
看著那把寒光閃閃的短劍,老李頭嚇得連退好幾步,腳下一軟,一屁股摔倒在地。
顧燕飛面不改色地將短劍插回劍鞘中,動作干脆利落,心道:果然是好劍!
卷碧呆立原地,傻眼了。
“卷碧,走吧?!鳖櫻囡w微微一笑,巧笑倩兮。
她拎著裙裾跨過高高的門檻,身姿始終優(yōu)雅筆挺。
卷碧慢了一拍,才跟上。
主仆倆才剛進門,就聽前方一個古板嚴(yán)厲的女音咄咄逼人地斥道:
“二姑娘,瞧瞧你這樣子,哪里還像侯府貴女!”
不遠處,一個穿著鐵銹色暗紋褙子的嬤嬤帶著三四個婆子氣勢洶洶地朝這邊走來。
為首的是一個五十歲出頭的嬤嬤,眼尾下垂,眼角幾道深深的溝壑,眉宇間透著一絲倨傲之色。
卷碧訥訥地喊了一聲:“許嬤嬤?!?p> 三個月前,正是這位許嬤嬤奉侯府太夫人之命前往淮北,把顧燕飛接到了此處。
許嬤嬤徑直走到了顧燕飛跟前,也沒有行禮的意思,挑剔的目光將她從頭到腳掃視了一遍,掃過她微亂的鬢發(fā)和裙擺上的泥濘時,擰起了眉頭,心里覺得這位二姑娘真真不成體統(tǒng),就連他們侯府的一二等丫鬟都不如。
若非為了侯府與方家的那樁婚事……
許嬤嬤收斂了心神,厲聲道:“二姑娘,太夫人讓你在這里暫住是為了好好學(xué)規(guī)矩的,你就是這么學(xué)規(guī)矩的嗎?!”
“你也是快及笄的年紀(jì)了,一個閨閣中的姑娘家本該在家中多讀讀《女戒》《女訓(xùn)》,做做女紅才是,你瞧瞧你現(xiàn)在的樣子,衣冠不整,早出晚歸,方才還……哎!”
“這要是傳出去了,只會讓人笑話顧家教女無方?!?p> “你真是辜負了太夫人的一片苦心,虧得太夫人還特意來信問你的規(guī)矩學(xué)得如何,想著早些接你回京呢?!?p> 許嬤嬤難掩輕蔑地搖了搖頭,這高高在上的架勢與口吻,仿佛她是主、顧燕飛是仆一樣。
“許嬤嬤,您誤會了?!本肀碳奔钡匕疡R車意外落崖的事說了,說到身亡的車夫與粗使婆子時,眼眶微紅。
許嬤嬤的眉頭越皺越緊,神態(tài)變得愈發(fā)冷硬,又斥了顧燕飛一句:“二姑娘,要不是你非要出門,又何至于此!”
這句話等于是把車夫與粗使婆子的死歸咎到了顧燕飛的身上。
顧燕飛挑了下眉,目光停留在許嬤嬤的臉上。
上輩子,她從昏迷中蘇醒已是次日一早,她發(fā)著高燒,身體虛弱,沒有劫后余生的慶幸,唯有深深的恐懼。
當(dāng)時許嬤嬤也是這么斥責(zé)她的,口口聲聲說是她害死了卷碧、車夫他們。
她信了,就如許嬤嬤所愿,她把過錯全都歸責(zé)到自己身上……之后的很多年,她都在內(nèi)疚與自責(zé)中度過,愈發(fā)自卑,總是瞻前顧后。
但現(xiàn)在的她不會再這么蠢了。
她知道真正錯的人是誰,知道真正該為之付出代價的人是誰,她不會因為別人的錯誤去譴責(zé)自己。
“許嬤嬤,你怎么能……”
卷碧急急地想幫顧燕飛爭辯,卻被顧燕飛出聲阻止:“卷碧,夠了。”
顧燕飛與許嬤嬤四目對視,眸色如淵。
許嬤嬤自認(rèn)占了上風(fēng),得意地勾了下唇,眉宇間染上了幾分嘲諷。
她難道還制不了一個鄉(xiāng)下來的的丫頭片子嗎?!
許嬤嬤隨意地撣了下袖子,轉(zhuǎn)而對卷碧道:“卷碧,太夫人讓你在姑娘身邊伺候著,是為了好好規(guī)勸姑娘。你倒好,慫恿著姑娘不著家!”
“我就罰你掌嘴三十下。”
許嬤嬤慢悠悠地扯出一個冷笑,打算殺雞儆猴。
“卷碧,走?!鳖櫻囡w淡淡道,根本不想與許嬤嬤廢話,抬腳就走。
實在不像話!!許嬤嬤登時面黑如鍋底,喝道:“不許走!”
“不知嬤嬤覺得你的身板和門比起來怎么樣?”顧燕飛一邊往前走,一邊朝地上的半邊門扇掃了一眼,同時粲然一笑,示威之意溢于言表。
周圍靜了一靜,老李頭與婆子們都是目瞪口呆。
“……”許嬤嬤感覺像是被人當(dāng)眾甩了一巴掌似的,心口的怒火蹭蹭蹭地往上漲。
她在侯府幾十年,就是府里的公子姑娘們也會給她幾分臉面,卻被這么個上不了臺面的鄉(xiāng)下丫頭如此羞辱。
“二姑娘!”許嬤嬤聲音冰冷,眼神就像刀子似的刺了過去,“你要是再胡鬧,就別想回侯府!”
許嬤嬤毫不掩飾話語中的威脅之意,篤定對方會服軟。
不想——
顧燕飛根本沒有一絲一毫的動容,滿不在乎地聳聳肩:“那就不回了。”
晚風(fēng)吹起她頰畔的幾縷青絲,發(fā)尾輕撫著少女清麗的臉龐,給人一種疏離淡漠的感覺。
卷碧唯命是從,立刻跟上。
許嬤嬤的三白眼中驚疑不定。
過去這三個月來,她一步步引導(dǎo),一步步打壓,循序漸進,明明已經(jīng)徹底拿捏住了這個木訥怯懦的鄉(xiāng)下丫頭,怎么這丫頭才出了一趟門,短短一天就跟變了一個人似的!
從許嬤嬤的身旁擦肩而過時,顧燕飛輕飄飄地丟下了一句:
“霉運纏身,你要有血光之災(zāi)了?!?p> “你敢咒我?!”許嬤嬤下意識地拔高了音量,眉毛倒豎。
顧燕飛也沒什么好說的了,甩甩衣袖走了。
“站??!”許嬤嬤繃著臉,胸膛劇烈地起伏著,拔腿就要追。
可是,她忘了腳邊橫著那道殘破的門扇,右腳被絆了一下,那臃腫的身體頓時失去了平衡,尖叫著往前倒去。
這一切實在是發(fā)生得太快了,周圍的其他人根本就來不及去扶,就這么眼睜睜地看著許嬤嬤摔了個五體投地。
她的下巴重重地磕在了門板上,磕得滿嘴是血,慘叫著吐出了一顆門牙。頭上的發(fā)簪歪斜,那花白稀疏的頭發(fā)散了一半,形若瘋婦,狼狽不堪。
一個婆子目瞪口呆地拉了拉身旁的另一個婆子,簡直快跪了。
剛剛二姑娘說許嬤嬤有血光之災(zāi),居然這么快就應(yīng)驗了!
這這這……未免也太神了吧!
“許嬤嬤,您沒事吧?”
周圍安靜了片刻后,騷動了起來。
有人趕緊去扶摔在地上的許嬤嬤,有人急匆匆地跑去請大夫,有人吆喝著讓門房把門修好……
對此,顧燕飛滿不在乎。
回屋后,她獨自一人待在房間里。
這間閨房簡單素雅,靠墻是一張不大不小的填漆床,上面懸著天青色的帳子。
東側(cè)靠墻是梳妝臺和黑漆描金多寶格,靠東窗的位置擺著一張大大的暗紅色書案,正對著窗外的小池塘。
顧燕飛就坐在窗邊的書案前,半垂下眼簾,眼觀鼻,鼻觀口,口觀心,聚精會神地試圖感受著周遭的天地靈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