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越走出大帳，一隊隊的士兵正在捆綁俘虜并背起傷兵向臨時設立的傷兵營走去。
兩個士卒正小心地用擔架抬著一個腹部受傷的士卒，馬越快步走上去，扶住了擔架的另一邊，以防受傷暈倒的士卒滑落下來。
“校尉？”抬著擔架的士卒口氣驚訝，急忙想要攔住馬越，馬越揮了揮手，“汝等皆我同袍，無恙?！?p> 戰(zhàn)國名將吳起曾為受傷的士卒吮吸膿包，士卒父子兩代皆受其恩，為其戰(zhàn)死。
現(xiàn)今我若與士卒朝夕與共，效前人故事，何愁軍心不歸，大業(yè)不定？
馬越目光閃爍，親自扶著擔架將傷員送到了暫時的傷兵營。
因為是突襲的緣故并且叛軍軍心已亂，所以倒是沒有多少傷員，也就七十來人。
只不過馬越看到了對傷員的照料后眉頭一皺，無他，對于傷口的處理竟然連清洗的步驟都沒有，甚至連紗布都不經(jīng)過清洗就直接用來包裹傷口。
“二三子且停一停?！?p> “校尉?！闭谔幚韨诘能娛亢蛡麊T見到馬越親自前來，俱是受寵若驚，慌忙起身見禮，重傷者無法起身的，也紛紛向馬越投向了崇敬的目光。
涼州子弟最慕強者，何況眼前之人帶領他們一路廝殺，未嘗一敗。
“欸，坐下！”馬越按住了一個起身行禮的傷員，揮揮手示意他們借著休息。
“取酒來。”馬越吩咐道，然后對其他人講道：“傷口不可直接包裹，此前應當用酒進行消毒，紗布也要用水清洗一遍，避免臟物進入傷口?！?p> “校尉，軍中酒不多…”軍士有些猶豫。
秦漢之風豪烈，男兒好飲酒，尤其是邊陲男兒，久居苦寒之地，更需要飲酒祛寒，因此在軍中也是常備之物，只不過連年饑荒，糧食金貴，酒的價格也上漲，軍中并沒有多少酒。
“全拿來，區(qū)區(qū)酒釀，何能與袍澤相比。”馬越不容置疑地命令道。
“諾！”
酒拿來后，馬越親自拿起一壇酒，對著傷口，慢慢倒下，酒香四溢，米色的酒釀溪流一般擦拭過傷口，讓周邊的將士不由得咽了口口水。
“嘶！”士卒登時一陣疼痛，不由得亂動了幾下。
“軍中男兒，死且不避，還怕疼嗎！”馬越放下酒壇，按住士卒冷喝道，隨后向眾人介紹：“烈酒可以清除傷口污物，還可以清除入內(nèi)的污物，他之所以如此疼痛，便是烈酒在起效果?！?p> 說著話，馬越用紗布替士卒裹好了傷口，接著又走向下一個士卒，“愣著干什么，還不快點幫忙。”
馬越走后，士卒皆匍匐在地，痛哭流涕，高呼愿為效死，畢竟，粗鄙兵子，又何曾有上官如此愛護。
“只剩兩千來人了嗎？”馬越捏了捏眉心，感到些許悲涼和心痛。
這些與他朝夕相處的漢子，他能叫出每一個人的名字，可一場戰(zhàn)爭卻讓他們再也無法見到自己的父母妻兒，馬越也只能盡可能地保住他們的性命，亦或者，把撫恤完完整整地交到他們的家人手中。
“這他娘的該死的亂世啊！”
“將軍，可以啟程了?！背Ｓ龃翰恢缽哪睦镒吡顺鰜恚硎┒Y。
“伯仁，如果有一日大漢傾覆，可愿隨我再創(chuàng)新天？”馬越突然發(fā)問。
“主公劍鋒所指，遇春鐵蹄所至?！背Ｓ龃汉敛华q豫地回答。
“善，我有伯仁，若武帝之有衛(wèi)霍也?！瘪R越笑著將其扶起，提槍上馬，望著寂寥長空，高聲喊喝：“眾將聽令，啟程，隨吾封侯拜將去！”
數(shù)千人的聲音歸攏一處，猶如晴天里炸響的霹靂，剛猛而豪邁，“諾！”
“援兒，慢些，已為校尉，獨領一營，怎可如此毛躁！”馬騰輕聲呵斥，但眼中卻并無多少嚴厲之色，反而更多的是欣慰與急切。
馬援吐了吐舌頭，放慢了馬速。
“久不歸鄉(xiāng)，超兒也該十歲了吧，剛出征時，細君也懷了孕，不知是男兒女兒？”馬騰捋著胡子，笑意盎然。
馬越則是策馬跟在后面，身后馬車上大包小包地放了一堆東西，那是給家里買的。
“根據(jù)往昔的記憶來看，我離鄉(xiāng)時仲弟八歲，雖然頑劣，卻也沒有歷史中冷酷無情的影子，反而更偏向于演義中的形象?！?p> “也許這個時空中，是正史和演義的交匯，或者干脆就是一個平行時空，畢竟無論正史還是演義，可都沒有我這號人?！?p> “大兄，你都給仲弟他們買了些什么??？”馬援到底只有十四歲，還是少年心性，耐不住寂寞，又湊到馬越身邊。
“給仲弟買了件錦袍，給叔弟季弟他們買了些飴糖，然后就是些許家中用具了?！瘪R越無奈地笑了笑，“援弟，一路上你都問了三四遍了?！?p> 馬援撓了撓腦袋，憨笑著說道：“我這不是太久沒回家，想伯母和二郎他們了嘛?！?p> “兄長仲父，我先去前面探探路！”仗著馬快和馬騰今日心情尚佳，馬援一溜煙跑了出去。
“這小豎子！”馬騰笑罵了一句，話鋒一轉，“越兒，此番歸鄉(xiāng)募兵，你可有什么想法？”
是的，馬越等人此番歸鄉(xiāng)，一是為了探望親人，二則便是為了募兵。
前番平叛的軍隊，大多為當?shù)氐目けh兵，平叛后則需要各歸本郡，而剛剛經(jīng)歷一場大亂的涼州，也需要這些人駐守以恢復安定。
因此，除了馬越本部兩千精騎和馬騰麾下尚存的三千多人，偌大的涼州竟暫時陷入了無兵可征的境地，在朝廷各地方自募義兵的命令支持下，父子二人歸鄉(xiāng)募兵以馳援中原戰(zhàn)場。
而馬騰之問正是有考校馬越的意思。
“父親，兒以為征兵當有四要四不要?！瘪R越目光灼灼，對于這個問題，在歸鄉(xiāng)的路上他就已經(jīng)想過了。
“一不要城里人。二不要在官府擔任過職位小吏的人。三不要四十歲以上和皮膚白凈的人。四不要膽子太大或太小的人?！?p> “一要標準的農(nóng)民，二要身體結實皮膚黝黑的人，三要目光有神的人，四要畏懼官府、服從管理的人?！?p> 聽著馬越的話，馬騰滿意地捋了捋胡子，“真乃吾家麒麟兒是也！”
“只是，為父所愁者，非兵源之不足，而是錢糧?。 闭f到這里，馬騰嘴角一抽。
涼州刺史耿鄙本人沒什么能力，但在撈錢上卻是一把好手，還是一個一毛不拔的鐵公雞，此次馬家立下如此功勛，耿鄙也僅僅是賞賜了萬錢作為募兵費用，這若不是蓋勛據(jù)理力爭，提供了兵器甲胄和糧草，再加上朝廷又賞賜五十斤黃金，這萬錢夠干什么的！
即使如此，士兵的安家費和軍餉也不是小數(shù)目，馬騰這些日子正愁著哪里搞錢呢。
聽到軍餉問題后，馬越也只能默不作聲，他又不是神仙，上哪里能變出錢來？
“父親，船到橋頭自然直，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瘪R越只能輕聲安慰父親。
“仲父、大兄！快來，我等到了！”少年人的嗓音帶著歡樂，擊破了父子二人的愁緒，抬頭望去，隴西馬氏一族的聚居地，就在眼前，馬援則是興奮地揮著手，身側站著一位和馬騰差不多大的男人。
“大兄！”馬騰激動起來，策馬飛奔而去，馬越也在后面緊緊跟隨，到了近前，馬騰勒住戰(zhàn)馬，翻身而下，二人緊緊抱在了一起。
“仲弟！”漢子也十分激動，馬越也趕緊見禮，“伯父?！?p> 這漢子正是馬騰之兄馬翼，馬援馬岱和馬抗的親生父親，兄弟二人外出征戰(zhàn)時，馬翼受傷回家休養(yǎng)并照顧親人，兄弟二人已經(jīng)兩年沒見了。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啊，你們?nèi)塑娭薪üΦ南⒃缇蛡骰剜l(xiāng)里了，弟媳和你長嫂正在家準備飯菜呢，你走后，弟媳為你添了個女兒呢！”馬翼抓著弟弟的胳膊，嘮嘮叨叨地說著家里的事情，詢問著這些年的遭遇，竟是來不及管馬越兄弟二人，自顧自地往家中走去。
“大兄，我們怎么辦啊？”馬援看著身后的馬車和仲父的戰(zhàn)馬，有點傻了。
馬越看著開懷大笑的父親，也是放聲大笑，“還能怎么辦，援弟，牽好戰(zhàn)馬，把馬車趕上，咱們，歸鄉(xiāng)！”
富貴不歸鄉(xiāng)，如錦衣夜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