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元記得,上次司蓉出嫁時,桃葉就曾說過那個「大合唱」來自于她老家的習俗。
他沉思著,又抬頭看桃葉,幻想著那個老家,似乎是個神奇的存在。
桃葉一心要打造一場別開生面的盛宴,環(huán)望著赴宴的大臣及家眷們,建議道:“獨樂樂不如眾樂樂,各位大人和夫人也可以一起跳。”
可這些大臣們何曾跳過舞?他們聽了桃葉的話,就好像沒聽到一樣,或笑、或沉默,無一人回應。
這使得桃葉有些尷尬。
桃葉逐一看了這些大臣,琢磨著請誰來挑頭能成。
看了半天,她只能來到御史中丞王敏面前,勉強鼓起勇氣相請:“中丞大人,要不要請夫人跳一支舞?”
王敏當然也是個絲毫不懂舞的人,但既是桃葉當面所求,他豈能駁了桃葉的面子?
于是王敏笑看了夫人何氏,兩人一起站起,走到舞動著的樂工和舞姬們之間,學著他們的步伐,來回挪步。
桃葉又走到王敦面前:“中書大人也請夫人舞一支如何?”
王敦愣怔著,猶豫了一下,與周云娘相視一看,又看一眼不遠處的王敬,終于也站了起來。
他們走向那些舞者,嘗試跟著學習,一個不留神,王敦踩到了周云娘的腳。
司元看到王敦笨拙的樣子,樂不可支,乃向下喊道:“獨樂樂不如眾樂樂,眾位愛卿何不一起湊個熱鬧?”
此言一出,果然大臣們都紛紛站起,攜妻加入這場交誼舞。
司蓉早就覺著十分有趣,但沒人邀請她,她也不好意思主動參加,待司元開了口、群臣皆舞,她才忙借這個機會拉著陳濟同舞。陳濟沒有理由拒絕,只得陪著。
桃葉見司元如此有興趣,便壯著膽子走到司元面前,對司元、韓夫人說:“不知官家和韓夫人能否賞臉,也來「眾樂樂」呢?”
韓夫人翻了個白眼,聲音和目光一樣酸:“滿朝文武一起跳舞,真是讓本宮大開眼界。桃姑娘覺得還不夠滑天下之大稽?是要鬧多大的笑話才滿意?”
“既然韓夫人不愿意,那朕就請?zhí)夜媚锾璋?。”司元放下筷子,立時站了起來。
桃葉愕然失色,心砰砰直跳。
轉眼間,司元已經(jīng)來到桃葉面前,像方才那些樂工邀請舞姬跳舞的姿勢一樣,向桃葉伸出一只手。
桃葉沒敢去看韓夫人是什么神色,不得不將手搭在了司元手上,一起走到舞臺正中央。
相對走舞步時,司元問了桃葉一句話:“你老家,究竟是什么地方?”
“我老家……”桃葉不知該怎么說,只好隨口胡謅:“是一個官家從沒去過的仙鄉(xiāng)?!?p> “原籍乃仙鄉(xiāng),那你必定是個仙女了?”
“官家若覺得是,那就是……”桃葉懵懵的,腦子很混,已經(jīng)不知自己在說些什么了。
她遠遠瞟了一眼坐在西邊首席的王敬,她不確定王敬是否知道她此刻正在陪司元跳舞,只看得出坐在王敬身邊的司姚好像很開心。
這么多年,她還是第一次看到王敬和司姚同桌而坐,王敬雖然沒有笑,可好像也沒有什么不情愿。
桃葉又忽然想起那天王敬出現(xiàn)在梅香榭外面小巷子里的情景,當時王敬吞吞吐吐,欲言又止,她覺得他那天說得那句「玉兒過幾日就……就要出嫁了」,分明是有另一種意思,可他卻沒有說出來。
如果那天他不是為了找她,她實在不知他因何會現(xiàn)身在梅香榭附近,她更不知他今日為何與司姚同坐,她總也猜不透他的心思……
不知不覺中,桃葉走了神,一腳踩在了司元腳上。
“奴婢該死?!碧胰~驚慌失措,忙跪在司元腳下。
司元沒有去扶桃葉,只輕聲問了句:“你心不在焉,是在想一個人嗎?”
桃葉沒敢作答,也不知該怎么作答。
“起來吧?!彼驹m沒有責怪,但顯然是感到了掃興,轉身回了他的座位。
桃葉默默站起,頓時六神無主,不知該如何自處。
韓夫人見司元回來,便對著桃葉高喊:“桃樂丞編樂排舞固然是上乘之作,可本宮聽聞,桃樂丞原是歌姬出身,從前可是梅香榭的頭牌,恐怕唱歌才是最拿手的吧?不知桃樂丞可愿今日歌一曲,讓本宮飽一飽耳福?”
這番話的腔調又細又尖,尤其是「梅香榭」「頭牌」幾個字,更似重點強調一般,恨不能連宮墻之外都聽得明明白白。
司元也點頭一笑:“說得是,朕也聽說過桃樂丞的嗓音,堪稱建康第一人,卻從沒親耳聽過?!?p> 桃葉訕訕笑著,這個提議未免來得太突然了:“奴婢……奴婢事先沒有準備……”
“無妨,唱歌乃是你的看家本領,何須準備?你隨意歌一曲便可。”司元遙望著桃葉,那眼神傳達來的,不知是有心欣賞,還是有意為難。
沒有排練過的唱歌,很難現(xiàn)場奏樂,桃葉只能清唱。
她擺手止住了樂工們的奏樂,跳交誼舞的樂工和歌姬也就隨著樂聲終止而停舞,行禮拜退,大臣及家眷也都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喧鬧的東堂瞬間變得十分安靜,在所有人的注視中,桃葉一個人站在那兒,雖然矚目,卻更孤獨。
她的腦海中浮現(xiàn)出了一首歌,一首屬于她本來時代的歌,于是她唱了出來:
站在大丸前
細心看看我的路
在下個車站
到天后當然最好
但華麗的星途
途中一旦畏高
背后會否還有他擁抱
在百德新街的愛侶
面上有種顧盼自豪
在臺上任我唱
未必風光更好
人氣不過肥皂泡
即使有天開個唱
誰又要唱
他不可到現(xiàn)場
仍然仿似白活一場
不戀愛教我怎樣唱
幾多愛歌給我唱
還是勉強
臺前如何發(fā)亮
難及給最愛在耳邊
低聲溫柔地唱
桃葉不太會粵語,因此歌中詞句也算唱得清楚,只要留心,人人都可以聽得懂詞中大意。
婉轉的歌聲,讓人柔腸百轉,王敬沒看到前面那一幕壯觀的「千手觀音」之舞,也不知所謂的「交誼舞」為何物,但這首歌,他聽得很清楚。
以歌聲傳遞心事,他豈能聽不出來?
可是,聽出來又有何用?他只是凝神聽著,聲聲入耳:
白日夢飛翔
永不太遠太抽象
最后變天后
變新娘都是理想
在時代的廣場
誰都總會有獎
我沒有歌迷有他景仰
在百德新街的愛侶
面上有種顧盼自豪
在臺上任我唱
未必風光更好
人氣不過肥皂泡
即使有天開個唱
誰又要唱
他不可到現(xiàn)場
仍然仿似白活一場
不戀愛教我怎樣唱
幾多愛歌給我唱
還是勉強
臺前如何發(fā)亮
難及給最愛在耳邊
低聲溫柔地唱
歌至此處,陳濟不由自主看向桃葉,只見一滴眼淚從桃葉的眼角無聲滑落。
他想,王敬看不到,這滴眼淚只能落進他的心里了。
他很想走過去,拿起手帕去擦掉那滴淚,可這個想法,是多么的自不量力?
雖然這歌并不是唱給他聽的,可他卻從頭到尾都聽得那么認真:
幾多愛歌給我唱
還是勉強
臺前如何發(fā)亮
難及給最愛在耳邊
低聲溫柔地唱
其實心里最大理想
跟他歸家為他唱
歌畢,桃葉再次跪下,向司元等叩首行禮,趁機用袖子擦掉了眼角的淚痕。
王玉遙遙注視著桃葉黯然神傷的臉,又瞥了那個始終眼中無神的王敬,不由得輕聲嘆氣。
“啊……好新奇的歌詞,滿滿的懷春之意呢……”韓夫人聲音嗲嗲的,陰陽怪氣地笑著。
話音落,韓夫人發(fā)現(xiàn)司元正在看著她,不得不稍稍收斂了些。
司元又轉向桃葉,含笑稱贊道:“桃樂丞的歌,果然是天籟之音。朕想給你取一個名號,就叫「妙音娘子」,如何?”
“多謝官家賜名?!碧胰~再次叩首一拜。
下面的大臣們紛紛附和稱贊,有的說「桃樂丞聲甲天下,得此名不虛」;也有的說「此歌余音繞梁,當三日不絕」;總之都是奉承之詞。
孟氏觀此情景,輕輕一笑,嘆道:“又是陪舞、又是賜名,連哀家也覺著,桃樂丞在官家心中實在是不一般。也難怪韓夫人吃醋?!?p> 宮人們都知道,韓夫人最是個醋壇子,一直在變著法阻止美貌女子出現(xiàn)在司元面前,連安排在式乾殿服侍司元的宮婢都個個是丑女。
然而,這一點大家都是心照不宣的,大約也只有孟氏敢把這等話說出來。
在大庭廣眾之下,韓夫人聽了這話,很是不悅:“太后誤會了吧?臣妾豈是拈酸吃醋之輩?官家喜歡的人,臣妾傾慕還來不及呢。”
“哦?”孟氏眼珠滾動一圈,故作出不解之態(tài):“哀家記得,韓夫人先前做主,叫先帝妃嬪騰出宮室、擠到哀家這邊,不就是為了給官家甄選新人嗎?
可夫人成日忙這忙那,總也沒工夫。如今眼前就有個才貌雙全之人,甚得官家歡心,韓夫人既然如此大度,何不速速促成此事?也好早些分擔夫人的勞碌?!?p> “太后所言極是,臣妾早有此意,也跟官家說過好幾回了,奈何官家總說「桃樂丞是安豐侯的妾室,不可納選」?!表n夫人說著,略略皺眉,又微微嘆氣。
王敬聽到韓夫人提到自己,頓覺心中不適,一種不祥的預感驟然降臨。
果然,韓夫人隨即看向王敬,笑盈盈發(fā)問:“今兒安豐侯也在,本宮正好當面問一問,這桃樂丞究竟是不是你的妾室?從前那些傳聞究竟是怎么說的?若你們并無瓜葛,本宮可要做主讓桃樂丞入后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