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自殺沖動

　　信一在心里慶幸。

　　奧利安特的領土面積在地球儀上只有一只跳蚤大小。蘇尼特斯大陸是從百慕大三角舊址的海底中升起的大陸。位于東海岸的奧利安特，背靠這縱貫整片蘇尼特斯的弗里茲山脈——大西洋和高聳的群山把真正可以用來居住的區(qū)域，限制在了一個大型城市的面積。

　　因此奧利安特并沒有采用太過復雜的行政體系。

　　這個名字既代表一個國家，也代表一座城市。

　　作為最高行政職能機構的魔導師協(xié)會，參照了城市管理體系，把奧利安特平原分割成了行政功能不同的八個行政區(qū)。順帶一提，信一居住的西界區(qū)的主要功能是軍事防御。可以說，西界區(qū)的生活周邊設施和住房條件也許算是整個奧利安特最差的地方——當然，這不在他此時“慶幸”的范圍之內。

　　言歸正傳。

　　行政區(qū)式的管理體系優(yōu)點在于——極大地縮短層級之間的反應時間，提高管理效率。它帶來的一種結果就是，一般市民（尤其是像信一這種只為了租金便宜，就把房子租到了西界區(qū)）在這種體系中獲得了空間上的自由和便利。

　　就拿坐巴士這件事來說。

　　城際巴士和市內公交，兩者本質上并無差別，都是交通工具。但是第一種稱呼就是會給乘客帶來額外的疲勞感。如果奧利安特實行市級管轄制度的話，那么乘客每天都要坐公交車穿越數(shù)座“城市”間，才能抵達市中心人口密集的工作區(qū)和商業(yè)區(qū)。

　　在心理上，那將會成為一個沉重的心理負擔。

　　盡管只是心理作用。

　　但是，倘若這種“疲勞”的負面情緒被不懷好意的魔導師利用，創(chuàng)造出負面精神力魔法，那么它就極有可能演變成一發(fā)不可收拾的大事件——就像前上個月在學校突然像病毒一樣爆發(fā)的“自殺沖動”。

　　自殺沖動。

　　兩天前的新聞里，魔導師協(xié)會在新聞里將它定義為“恐怖主義襲擊”。簡單來說，就是有人利用了魔法犯罪，這在以決斗為目的而學習魔法的蘇尼特斯大陸早就屢見不鮮。

　　然而，這次一反常態(tài)地——魔導師協(xié)會并沒有像往常那樣公開所有的犯罪細節(jié)以作懲戒。

　　唯獨這點，讓信一感到費解和不安。

　　要知道他可是被稀里糊涂卷入自殺沖動的他，只差一步就要在女子更衣室里懸梁自盡了——犯人逍遙法外的結局怎么能讓他滿意。

　　說起來，辛虧當時他被愛麗莎救了下來。以此為契機地，愛麗莎還有她的好朋友暮憐才會跟信一的人生產生交集。

　　“唔，這個不知道該不該慶幸……”

　　信一說著收回投向車窗外的視線，用一聲不置可否的嘆息，結束了以上這些胡思亂想。

　　與此同時，車內廣播報出了“世界樹”三個字。

　　這個北歐神話里常見的名字就是信一他們的學校名。

　　車在十字街頭的路邊靠站。

　　信一跟在幾名乘客的身后下了車。

　　潮濕而又悶熱的空氣，一下子將他緊緊圍住。

　　初夏陽光，帶來令人忐忑不安的刺眼反射。灑在人的身上，用不了幾秒，就會生出一層汗水。樹上的油蟬也像在催促行人快去遮蔭似的，發(fā)出一陣陣吵鬧的鳴響。

　　Smart-Bucks就車站的馬路斜對面。

　　透過玻璃窗，信一看到了那位金發(fā)少女的背影。

　　跟平日一樣，她還是坐在那個位子。

　　信一有氣無力地穿過馬路，推開那扇這個月來變得再熟悉不過的玻璃門。呼地一下，Smart-Bucks招牌式的冰鎮(zhèn)咖啡香味迎面撲來，還有清涼舒爽的冷氣。

　　享受著科技帶來的清涼世界，信一的心情也好了起來。

　　自覺地坐到愛麗莎的對面。

　　“喲！來得真早啊?！?p>　　抬頭打招呼的剎那，眼角的余光似乎被什么吸引住一般，忍不住往旁邊瞥去。直到這時，信一才發(fā)現(xiàn)，在愛麗莎身后不遠處，還有一個人不動聲色地站著。

　　在室內燈光照不到的地方，他隱隱約約地浮現(xiàn)出輪廓，宛如一尊毫不張揚的漆黑雕塑。由于他站的位置正好在兩扇玻璃窗之間，背靠仿紅磚建筑的石灰墻——信一從外頭看不到他。

　　宛如他潛伏在黑影里。

　　宛如他本人就是黑影一般。

　　“雷蒙德先生？你怎么也來了？”

　　“早上好，信一先生?！北粏咀骼酌傻碌哪腥?，用充滿磁性的中音作答：“今天上午，鄙人約了老爺要帶愛麗莎小姐去見他一面，因故鄙人才會一同前來。若有叨擾，望您見諒。”

　　雷蒙德習慣性地瞇縫起了眼睛，淺淺地鞠了一躬。

　　這位身材修長、穿著黑色燕尾服的男子就是愛麗莎的貼身侍從。但不知道為什么，明明雷蒙德兼?zhèn)淞肆钏即浩谏倥寄合氤潭鹊南嗝埠惋L度，愛麗莎卻對他卻從來沒有過好感。

　　她甚至非常討厭雷蒙德。

　　愛麗莎直接無視了他的回話，從百褶裙口袋里拿出手機的同時揮手示意他退下。然后她瞥了一眼翻蓋的外屏，冷冷地說道：“你遲到了?！?p>　　一如既往地，她那雙標志性的丹鳳眼“咻”地一下吊地老高。翡翠色瞳孔間仿佛放出了一對閃著寒光的利劍。

　　他們戳在信一身上很難受。

　　“只是五分鐘而已吧？”

　　信一不滿地嚷嚷道，在心里埋怨愛麗莎的不近人情。

　　倘若她不把丹鳳眼用在這種地方的話，那就算以信一的苛刻標準來衡量，愛麗莎也是屬于面容姣好的那一類。端正的容貌組合上那頭細密柔軟的金色長發(fā)，不論在哪個季節(jié)都是一道靚麗的風景線。

　　帶著惋惜的表情，信一輕輕地嘆了口氣：

　　“真是可惜了……”

　　要是性格再溫柔一點。

　　要是胸部再發(fā)育成熟一點。

　　“做你的大頭夢！”

　　“咦？我怎么把內心獨白說出口了？”

　　“白癡！你想什么我還不知道？”

　　話音剛落，丹鳳眼突然間變成了吊睛白虎眼！

　　信一并不了解，胸部的大小對愛麗莎這種年紀的少女是十大敏感話題之首。就像魔導師的實戰(zhàn)測驗一樣，只要擦到一點邊線就會被判失格。

　　面容姣好的金發(fā)美女愛麗莎臉色一沉。然后露出了令人汗毛倒立的笑容。

　　“信一，你需要一個熱烈的‘招呼’來收收骨頭嗎？”

　　雖然是疑問句，而且末尾的語調特意上揚了八度，但是這個問題一如既往地不需要信一作答——這是單方面的宣告。

　　愛麗莎抬腳越過桌下的檔板。

　　“你該不會是……”

　　等信一察覺危機降臨時，已經來不及了。他總是這么后知后覺，而且總在自己想事情的時候，就會不去留意周圍環(huán)境。因此經常會把自己心里的獨白，莫名其妙地念出口。有的時候這些獨白就會給他造成麻煩。

　　咚地一聲悶響，他的膝蓋自側面受到一記勢大力沉的下段踢攻擊。

　　勢大力沉——用在身材纖細的17歲少女身上，并不是什么夸張手法。

　　和一般的少女不同，愛麗莎能使用位于精神力魔法最頂端的契約魔法。與她簽訂契約的是耶和華信仰中掌管這自然界萬物之力的力天使塞路爾（Zerel）。因此只要她愿意，隨隨便便一抬腳就能把鋼板踢穿一個大洞。

　　信一覺得自己在抬頭的一瞬間，看到了愛麗莎的德謨克利特反應——在發(fā)動契約以后，契約者的全身會被一圈耀眼而又纖細的發(fā)光輪廓包圍，直到結束契約為止。

　　愛麗莎的德謨克利特反應是金色，就跟她的發(fā)色一模一樣。

　　“你也太夸張了啦——！”

　　信一簡短而有力地發(fā)出一聲慘叫。

　　那張不甚牢靠的轉椅在原地吱呀吱呀地快速轉了五圈。

　　等到身體恢復原狀后，信一立刻按住桌子，停止了讓人眩目的旋轉，然后他不顧疼痛地立即吐槽反擊。

　　“你是想把我踢成孫臏嗎！如果我沒有那么耐打的話，髕骨早就被你踢歪了！”

　　“不是沒歪嘛……切?！?p>　　“‘切’是什么意思？別不看著我的眼睛??！你剛才的確有‘切’我吧？話說回來，雖說我現(xiàn)在還是這么有精神，可你那一腳真的非常痛耶！你最起碼把‘力’放大了3倍吧？”

　　“嗯……”愛麗莎若無其事地玉頸一偏，想了下之后回答：“差不多有4.5倍吧?！?p>　　“虧你還糾正得出口。要是換成別人，你就做好當通緝犯的準備吧！真替你周圍那些人的安全捏上一把汗……”信一在無奈地掏出錢包之前，不甘心地這么補充了一句。

　　“你還真啰嗦誒！不就是被踢了一腳嘛?！?p>　　“就是這種輕描淡寫的口氣讓我覺得很不放心！”

　　說話間，信一進門時點的摩卡冰冰樂送到了。結過賬后，他開始用獨特的方法享用這道冰品——他用吸管把奶油和冰鎮(zhèn)咖啡全部攪拌到了一起，造型漂亮的飲品逐漸變成了一杯粘稠渾濁的雜色液體。

　　但這似乎不影響口感。

　　信一用力吸上了一大口。

　　非常好喝！

　　雖然桌上所有的東西是自己買單的。

　　算了。

　　看在好喝的份上也就算了。

　　覆蓋在身上的汗水被冷氣吹干，咖啡也把殘留在體內的熱度趕走了大半。

　　靜下心后，信一如此建議道：“……那么我們就快點開始突擊復習吧？”

　　一方面他想盡快從這里脫身，好到山里尋找那名少女的下落，另一方面他也不想耽誤愛麗莎和她父親的見面。

　　愛麗莎的父親就是奧利安特魔導師協(xié)會總會長，那個面容和善，說話語氣溫柔的中年人，在信一眼里是個標準的紳士。所謂工作和家庭兩不誤的好男人。這點可以從愛麗莎對父親從未有任何一句怨言中得到佐證。

　　我也要成為像他這樣的紳士——信一這么尋思著，一面等待愛麗莎的答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