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熱的水流沖刷在臉上,讓他的思緒回到了最為正常的時候,現(xiàn)在應該算是正常情況,至少,他感覺自己的體溫已經(jīng)穩(wěn)定下來了。
鏡子之中倒映出來的是一張有些憔悴的面龐,和那所謂的‘醫(yī)生’并不同,他的胡子凌亂,雖然有打理但是并不仔細,他的面龐有些消瘦,眼眶也因為疲憊而下陷了一點,頭發(fā)還沾染著沒擦干凈的水,就在這短暫的時間之中,一滴水又落在了他的肩膀上。
他的頭發(fā)和眼睛都是深色的,接近黑色的褐,需要多仔細觀察一下才能夠認出來,這一副面孔很顯然就是缺少打理,反正哪怕打理了也不知道什么時候又會因為工作而變得凌亂,索性就這樣吧,只要維持干凈就好。
他的著裝非常簡單,一件淡色的襯衫,一條深色長褲,然后一件白色的外套,這就是他的全部,如果這個時候再來看他的模樣,或許會覺得這是一位疲勞的研究人員——應該吧,應該會是這樣子。
他用水流沖洗著自己的眼鏡,這是一副平框鏡,并沒有具體的作用,只是將這個東西架在鼻梁上的時候,他能夠覺得自己變得更加優(yōu)秀一些,心理作用,他需要的就是這樣子的心理作用,他不斷給自己大量的心理搭建,確保自己在步入到那些思維之中的時候,能夠用自己的心理防線保護好自己。
居伊.德.莫泊桑,男,三十二歲。
他用雙手捧起一點溫水,再一次覆蓋在自己的臉上,工作的時候也是這樣,那些水覆蓋在面部,蔓延過他的脖頸,包裹住他的全身,然后在瀕臨窒息的那一份死亡之中,將時間無限拉長,潛入到另一個思維之中。
他來到卡爾蒂安已經(jīng)六年了,從卡昂佛爾到卡爾蒂安,這是一個艱難的過程,但至少,至少他在這個城市之中勉強站穩(wěn)了腳跟。
他是一位求知者,一位探尋著‘思維’的求知者。
這也是他研究的課題。
他推開了那一扇門,在擦干了臉上的水之后,他推開門回到了那吵吵嚷嚷的房間之中,那些人在看見他的那一刻出現(xiàn)了短暫的停頓,然后又開始接著討論,他們討論的內(nèi)容無非都是那幾點,那些文字和記錄,然后將這些分析加入到之前研究出來的內(nèi)容之中。
和他沒有什么關系,對于他來說,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下班時間了。
“辛苦了?!庇腥私o他遞過來了一杯溫熱的咖啡,“今天的進度比上個月的那一個好了不少,至少交流方面維系了很長的一段時間?!?p> “但是我們還是沒有搞明白那一個防御機制的底線在哪里?!蹦瓷=舆^了那一杯咖啡,純黑色的咖啡,沒有添加任何的糖分,只有純粹的苦澀味道,“不搞清楚這一點,我們永遠沒有辦法了解到最重要的部分。”
“不要急于求成嘛……我們還有時間。”
“這是沒有辦法逃避的問題,那個答案被一個城堡包裹起來,而我們現(xiàn)在只是在墻壁外鏟著泥土,只要有一天我們沒能夠解決這個問題,我們就永遠無法打開城堡的大門,我們需要的東西永遠不會出現(xiàn)在我們的面前?!?p> 在提到‘這個東西’的時候,莫泊桑的態(tài)度終于出現(xiàn)了改變,他講述著這個事實,這個他們不得不面對的事實——他們依舊沒有接觸到最重要的部分,只要那些防御機制仍然存在,只要他們還沒有找到那些本質(zhì),他們就不知道真正意義上的答案。
“每一次,當我們試圖接近那些人的腦海深處的時候,那些防御機制都會讓他們的情緒出現(xiàn)波動,我在思考一個問題……會不會是我們使用的‘量’太少了?如果我們能夠使用一個完整的核,一個完整的大腦……”
“莫泊桑,這太過于危險了,我們不可能同意這個提議?!?p> 那人打斷了莫泊桑的話。
“一切的研究都是建立在我們的安全之上的,如果不能過保證我們在這個過程中的安全,這和送死沒有什么兩樣?!蹦侨苏f,“這些人不都是這樣子嗎?讓他們產(chǎn)生扭曲,讓他們的信仰傾瀉,最后成為這樣子的東西。”
——異端。
他們用這樣的詞匯來形容這些東西,異端,被那些污濁的扭曲的人,那些脫離了現(xiàn)實的人,他們的姿態(tài)已經(jīng)被扭曲了,他們的本質(zhì)都已經(jīng)被扭轉(zhuǎn),他們不能夠被稱為人。
而莫泊桑他們所研究的,就是那些人成為異端的原因。
心靈上的、思維上的、肉體上的……各種因素都有可能,但歸根結(jié)底,都是那些人的信仰出現(xiàn)了偏差,他們的信仰本身已經(jīng)被扭曲了。
信仰。
所以,他們才需要窺探那些思維,找到扭曲的本質(zhì),最初的根源,最初的原點,只要找到了那一個根源,從某種角度上,他們就能夠預防異端的誕生,甚至是……將已經(jīng)扭曲的異端拉回到現(xiàn)實之中。
“總會找到的?!蹦侨碎_口道,“不要用自己的安全為賭注,好嗎?你是我們之中最有可能性的人,只有你的恩澤能夠幫助我們窺探那些意識的角落,你的記錄也是我們最重要的財富,去休息一下吧,你不是喜歡咖啡嗎?十一那里有一個新的咖啡店,據(jù)說是從艾德文那邊來的新人,去試試?!?p> “我會的?!?p> 莫泊桑知道這些人對自己抱有善意,事實上,這里的每一個人都對自己抱有善意,他們都有一個共同的目標,他們也是在為了一個共同的方向奮斗,但這里是卡爾蒂安,不是一個依靠所謂的奮斗和目標就能夠立足的地方。
已經(jīng)過去多少年了?
在當初,他向往這座城市——事實上,直到現(xiàn)在,他也向往這座城市,他的求知欲讓他從卡昂佛爾來到了這里,在這里,他能夠更進一步地觸及到那些東西,那些非自然的、絢爛的東西,那些他本不應該接觸到的一切,如今都觸手可及。
那么,將一切向后退一點。
從這個房間之中后退,來到房間之外,來到那些沒有色彩的走廊之中,來到這重疊起來的階梯和結(jié)構(gòu)之中,這些拼湊起來的建筑物并不具備任何意義,僅僅只是在這里,一切都要為了最本質(zhì)的目的構(gòu)筑,去除掉一切非必要的修飾,只留下功能性的目的。
再往后退一點。
在這近乎封閉的建筑物之中,只有那些管道還在運輸著空氣,人生存所需要的能源,是這些管道存在的意義,事實上,在這里,他們并不需要具體的時間,不論是白晝還是夜晚,在這些室內(nèi)都是同樣的——因為這里看不見外面,這里看不見太陽,看不見陽光,在沒有到達室外的時候,他們是看不見陽光的。
適應嗎?剛開始肯定是不適應的,但很快,只要來到這里,只要經(jīng)過一段時間,他們就會習慣這些時間,脫離白晝與黑夜,這是他們必須接受的第一步,在這個城市之中,龐大而濃烈的,屬于天使的目光都纏繞在這里,正因如此,他們需要認知阻礙,需要一定量的認知阻礙幫助他們停留在這里。
這些建筑物的目的就是如此。
——以一整個城市的風格和建筑形成的認知阻礙,保護著在這座城市之中的每一個人,正是因為這一種認知阻礙的存在,在這里的人才能一直以一種清醒的思維去思考一切。
卡爾蒂安,這是一個沒有鮮艷色彩的世界。
遠處傳來轟鳴聲響,搭建這座城市的一切都在悄悄運轉(zhuǎn),作為最靠近白帆的城市之一,卡爾蒂安的地理位置很是奇怪,至少,如果想要進入這座城市,就必須得到邀請——不論是誰給予的邀請,總而言之,必須是能夠進入到卡爾蒂安的邀請,若是沒有它,窮極一生也無法找到這座城市。
莫泊桑揉了揉自己的頭發(fā),這些幾年都沒有改變的燈光早已經(jīng)融入到了他所見的一切之中,他機械地重復每一日的工作,休息,然后窺探,進入那些思維,從那些異端的大腦之中尋找他們需要的東西。
他們所擁有的異端太少了。
那些被扭曲的人在被白旗幟或者守燭人之類的角色處理之后就會死亡,死去的人的思維是不活躍的,那些人處理異端的方式太過于……致命,燒死,淹死,切割成肉沫,各種方式都讓這些材料喪失了活著的概念,失去生命的異端只是一灘污濁物,正如那破裂的肉絲。
那曾經(jīng)就是一個活著的異端。
將這一位異端捕獲,抑制它的思維,隔斷它和那些扭曲信仰的聯(lián)系,然后,切開它的肉體,在它仍然存活的時候剝離它的大腦和它的核,只留下這一份思維,這就是最初的步驟,這樣一份異端的思維,平均下來需要數(shù)周才能夠獲得一份,畢竟這個過程太過于復雜,每一個步驟都是精細的操作。
他們不得不和一部分白旗幟的成員進行合作——當然,他們所需要的東西自然是不會說明,他們只是說,他們需要活的異端。
莫泊桑看著墻壁,這里沒有窗戶,看不見窗外的世界。
反正在卡爾蒂安,都一個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