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聘將葡萄果盤一把奪走,三兩下吃了個精光,惹得劉琦惱羞成怒,上前與之大肆打鬧,直到乏累了癱坐在地,這才說起正事。
劉琦率先開口謂道:“今日筵席上李中郎能如此配合,倒是頗出我之所料,仲業(yè),你怎么看?”
文聘聞言,收斂嬉笑,略做思索后謂道:“李中郎之言行,七分做戲,三分真心?!?p> 劉琦怪笑問道:“何為三、何為七?”
文聘張口便答道:“感恩報效為三,提防自保為七也!”
“哈哈哈,仲業(yè)之言,兄深以為是也,”劉琦朗聲大笑,少頃方止,而后嘆聲謂道:“提防自保也好,感恩報效也罷,這李正方終究非狼貪虎視之徒,今日還是俯首稱了臣的,至于日后能否心甘情愿為我所用,關鍵所在其實并不落在他自己頭上。”
文聘不解問道:“兄此言何意也?”
劉琦自信一笑,走上以手拍其肩,朗聲謂道:“只要咱們路越走越寬、越走越闊,能讓他看清楚人心所向、大勢所趨,明白只有跟著咱們,他李家才會有未來、才會有奔頭,那又何愁他不緊緊相隨?屆時便是甩恐怕都甩不掉呢?!?p> 文聘聽罷,心有所悟,感慨謂道:“少將軍所言,實乃真知灼見矣!”
劉琦聞言,假嗔謂道:“仲業(yè)又說錯了,說好了自家人面前以兄弟相稱的呢,該罰!”
文聘笑答道:“說的對,該罰,該罰!來人,拿好酒來!子瑜兄,罰酒幾杯,但說無妨!”
劉琦瞪起雙眼,訝然謂道:“我看你就是故意來騙酒喝的吧,封兒,去伙房取些泔水來,讓這廝喝個夠!”
劉封憋著笑領命而去,但自不會真取泔水,而是端來美酒數(shù)壇,再加幾盤好菜,房內隨即吃喝笑鬧一片......
當劉琦與文聘在衙署后院寢房內嬉笑打鬧之時,西門城樓下,在車輪滾動的轆轆聲中,李嚴所乘坐的馬車正緩緩駛出枝江城。
放眼望去,郁郁蔥蔥的筆架山山勢慵緩、橫臥天際,一輪紅日正悠悠然往山后墜去。陽光打在山脊之上,泛出一層迷人的耀眼輝暈。
此情此景,讓馭馬隨行的李豐不禁贊嘆連連。他本就是文藝青年,忍不住便當場作賦一首:“山有陵,江水不竭;日無窮——”
“豐兒~”熟悉的呼喚聲打斷了李豐的雅興,他扭頭看去,見馬車布簾不知何時已掀開,露出來父親那張枯木般的臉龐。
“阿爹!你醒了?”李豐欣然謂道:“可覺口干?”
“我沒事,”李嚴淡然答道,但沙啞的嗓音還是暴露了他的狀態(tài)。
“喝那么多,哪會不口干的,阿爹且稍等片刻,”李豐卻是不信,說話間已然翻身下馬,解下鞍邊牛皮水囊,笑盈盈遞了過來。
李豐接過痛飲數(shù)口,身心皆感舒暢,頗為欣慰的同時,也不禁暗自嘆息,這個兒子啊,似乎永遠都是那么的天真爽朗、柔軟溫暖,只愛忘情于山水之間,卻看不到人世的歹毒黑暗。如果生逢盛世,未嘗不能以詩文驚天下,可當此群雄并起、混戰(zhàn)不休之時,縱使文藻斐然、下筆成章,又有誰人會賞、何家能識?
“上車說話,”李嚴將水囊扔還李豐,而后正色謂道。
李豐先系牢水囊,又喚來從人牽馬,這才跳入車廂,笑著問道:“阿爹可是要和我解釋今日筵席上為何要那般做派?”
倒也不是笨人。
看著兒子明亮的雙眼,李嚴在心里暗暗嘀咕,同時開口試探道:“那你且說說看,為父到底是哪般做派?”
李豐遂如實謂道:“阿爹對韓威等一眾枝江降將過于傲慢,甚至可以用刻薄來形容。咱們雖然不是戰(zhàn)場被俘,但畢竟曾與少將軍所部兵戈相向,嚴格說起來也該算降將。大家都是一路人,非但不相互體諒、反而言語相輕,如此做派豈不讓人背地里譏笑咒罵?”
“癡兒啊,”李嚴不禁大搖其頭,苦笑謂道:“背地里受些嗤笑又有何妨,哪怕是當面辱罵,也得學會受之如飴、唾面自干。枝江乃夷陵糧秣供應之地,而夷陵為枝江守住西邊門戶,兩縣本該唇齒相連。然而韓家雖然此番受挫,韓玄也已入獄,但在枝江鄉(xiāng)野間依舊頗有勢力,少將軍必還將有所后手,咱們如不趁早與枝江降將割席斷義,雙方勢同水火,又如何能令少將軍放心!”
“阿爹所言著實在理,不過豐兒看少將軍大氣爽朗、豪邁不羈,未必如此計較,”李豐雖然聽懂了李嚴所說,卻頗有些不以為然謂道。
李嚴冷笑嘆曰:“豪邁不羈?哼,若真的毫不計較,又豈會請你去江陵梅花營當差,還真指望你去學會那什么梅花點兵法?”
李豐一時語塞,喃喃低語謂道:“豐兒也未必就不能......”
李嚴懶得聽他爭辯,擺手打斷其言語,并正聲謂道:“這次少將軍要你去江陵,無非是想要試探與我。他派人來夷陵主持開荒屯田之事我已應許,想來不會對你多加為難。我看少將軍胸懷廣闊、氣魄非凡,果敢之處,更勝其父劉景升一籌,日后必大有作為。汝去江陵后切記要多多結識身邊重臣,尤其是那鳳雛、臥龍二位軍師,皆乃當世人杰,豐兒但凡能學到一二,便可終身受用。至于那兵法之事,能學會當然最好,不想學也罷,只是軍伍中難免有殺伐之事,為父不在身邊,你務必要保護好自己,確保平安無恙。”
李嚴言語中雖有各種考慮,但說到最后,眼神里已然滿是慈愛,老妻亡故后,一雙兒女已然是他全部的寄托所在,說一千道一萬,從古到今父母對子女的期盼,終究是“平安”二字最重要。
而李豐的眼神里雖然頗有幾分倔強神色,似乎頗為父親的看輕而不滿,但終究是未曾再言語,畢竟相比口舌之爭,真的做成事情,才是證明自己的最佳辦法。
車廂里重新安靜了下來,馬車在夕陽的照映下轉過筆架山東面的斜坡,沿著山勢緩緩西行,踩著最后一縷余暉消失的痕跡,緩緩駛入北麓夷陵軍營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