欽仁元年正月十五，皇宮里本應(yīng)是個祭祀眾神，辭舊迎新的大日子，但是因為藍薇和靜清公主的莫名失蹤，云霄城甚至整個慶國，都籠罩在一片恐懼和迷茫之中。
慶淵一大早就從東宮步行來到北席花廳，一直坐到正午暖陽高掛，沒有吃早膳和午膳，沒有讓奉茶，也沒有叫任何人近身服侍。
從正月初四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十余天了，慶淵的情緒也從得知靜清才是此代唯一的皇族血脈的震驚與憤怒中，緩和了過來，十余天沒有見到靜清的日子，也讓他冷靜了很多，心情正是一個微妙的變化期。
“備車，朕要去相府?！边^了很久，慶淵才從靜清公主的書房里走了出來，推開門看到外面燦爛的陽光，心里忽然有種虛漠的悵然。
“午膳已經(jīng)布置好了，陛下不先用過再起駕么？”兩隊共十六名素衣宮女，一直都站在門口待著，昭示著這位執(zhí)政皇子變?yōu)閼c帝，地位已是今非昔比。
慶淵搖了搖頭，徑直往北席花廳的馬場走去：“直接走吧，讓他們把午膳撤了，朕吃不下東西。”
“是。”站在最末的兩個宮女分別往兩個方向去了，一個是去準(zhǔn)備車駕，另一個則是去通知撤膳。
慶國歷代的左相出身同一個家族，而且?guī)缀跞甲鲞^太子的老師，所以在這個國家有著超然的地位，未冊貴族之前就擁有在云霄城內(nèi)城立宅筑院的資格，這樣的家族還只有安家獨一份。
改元欽仁的這一年，安老丞相已經(jīng)六十二歲了，在朝中實屬高齡，這位老丞相遲遲不退位讓于長子，倒是引起了些不太好的風(fēng)評，不過三十多歲才堪堪得一子的安相爺，始終對安默儒能力和閱歷的不放心，也是眾所周知的理由，好在丞相的身體還算康健，暫時在朝堂之上算是能穩(wěn)得住局面。
慶淵坐了靜清公主的一輛灰色小馬車，低調(diào)地穿過皇宮側(cè)門，往南街相府而去，清淡的午后沒有什么風(fēng)，慶淵獨自一人坐在車?yán)锟傆X得缺了點什么，心情莫名地?zé)┰昶饋怼?p> 沒過多久馬車就停在了左相府正門，兩個駕車的近侍前去禮節(jié)性地通報了一下，之后慶淵穿了一身青藍色的便服，緩步走進了相府之中。
身為帝王在沒有先行傳喚使者的情況下離開皇宮來臣子家中，這是很少見的事情，所以安老丞相一時沒什么準(zhǔn)備，出來迎接的時候直說失禮。
比慶國皇宮歷史還要悠久的這座丞相府，一眼看去都是清新干凈的風(fēng)派，慶淵記得自己小時候非常喜歡這個地方，而靜清后來說了丞相府這里讓人有想偷懶的感覺，慶淵才沒有再來過。
作為不惜一切代價，也要成為一個好君主的慶淵，那時候是真的被靜清的玩笑話嚇到了，偷懶？那怎么可以，他是慶帝膝下唯一的皇子，將來要繼承整個慶國的人，實在沒有偷懶的時間，一定該好好學(xué)習(xí)才是。
……可是，這一切努力的前提，卻在正月初一的那個晚宴之上，轟然崩塌。
“陛下，您走神了……”老丞相和安默儒都陪著慶淵坐在正廳，相府里的婢女們上來奉茶之后，全都安靜地退了下去。
慶淵被這慈祥的話音驚覺了一下，隨即抬頭看向老丞相清音道：“安丞相，朕有件事，已經(jīng)想了十五天，卻怎么都想不清楚，此來相府，是希望老丞相能為朕解惑?！?p> “能為陛下分憂是老臣的榮幸，還請陛下直言?！卑怖县┫嗟拿济瞎戳艘幌?，似乎很感興趣地看著慶淵，而安默儒在旁見父親這個樣子，知道他大概是早已猜出了慶淵的來意。
慶淵微微閉眼，嘆了口氣，猶豫了一下才小心地問出口來：“老丞相您難道不覺得，有件事很難理解嗎……至少朕覺得真的很難理解，既然……朕根本不是皇族血脈，為什么父皇執(zhí)意違背元老貴族們的意愿，而一定要將朕推上這個皇位？”
安老丞相撫mo了一下自己的胡須，淡淡地笑了笑。
坐在旁邊的安默儒看了一眼老爺子的表情，這分明就是在說，果然不出所料，就是這個來意沒錯。
“老臣不覺得難以理解啊，陛下不會是一直為這個困擾吧？嘖嘖，年輕啊，還是太年輕……”老丞相狡黠地攤開雙手，話雖然這么說，但是卻擺出一副我全都知道，你快來問我啊的樣子。
“呃……”慶淵對老丞相這樣的舉動也是早已習(xí)慣，放下姿態(tài)帶笑問道，“老爺子就別為難朕了，朕料準(zhǔn)您肯定知道實情，才特意跑來一趟，您老不會讓朕失望而歸吧？”
安丞相頑劣地聳了聳肩，白色的胡須隨之抖動了一下：“陛下已是為一國之君的人了，有些事說明白了也無妨，不過事實總會是比較殘忍的，唉……陛下是承受得住才好?！?p> “老丞相請明說無妨?！睉c淵雙手攥著，感覺自己明顯地緊張了起來。
“陛下，您覺得，做天子幸福嗎？”安丞相撫mo著胡須輕輕開口道。
慶淵愣住了。幸福？一個國家的天子，可以擁有萬民朝拜，可以擁有江山美色，可以擁有榮耀和地位，可是偏偏不可能擁有的，就是幸福……
從很小的時候，慶淵習(xí)文練武，五歲跟國務(wù)尚書學(xué)習(xí)政史，七歲隨軍務(wù)尚書行軍布陣，他早就有所覺悟，幸福跟他一輩子都沒什么關(guān)系。
“推你為執(zhí)政太子的那天，明德陛下在他的書房里，對我說了一句話……”安丞相將慶淵的表情盡收眼底，聲音低落下來了一些，淺淺喝了一口茶之后，才慢慢說道，“他說，皇權(quán)太大，天下太大，擁有這些的人，注定不會幸福，所以，他絕對不愿意慶柔，將來要承擔(dān)這些?！?p> “所以？……”
“明德陛下是一個父親，和天底下千千萬萬的父親，都是一樣的，他只是用一個國家的未來，去換他最珍貴的女兒生命中最美好的自由和幸福，僅此而已！”
僅此而已……家國天下，僅此而已？！
慶淵有種很想笑，很想大聲地笑出來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