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虞在南城門與早早等在那邊的五位弟兄會合,一幫人沿官道南下。這一路,官道上人群熙熙攘攘,干什么的都有,讓穿越之后頭回出遠門的馮虞頗覺著新鮮。渡過閩江,穿越南臺島,再渡烏龍江,撲面而來的便是不見邊際的莽莽群山。
福建自古號稱“八山一水一分田”,可以說全境處處山脈連橫,行路之難,和“難于上青天”的蜀道比起來可以說是不相上下。對于前生走慣了高速公路,再差也是國道的馮虞來說,眼前這條福州通往興化府的條石鋪就的所謂官道,和后世山區(qū)的機耕路比起來也好不到哪兒去。
剛出門那會兒,弟兄們對馮虞胯下那匹高頭大馬垂涎不已,圍觀了好一陣,還時不時偷著摸上一把,要不是大雪脾氣好,一個蹶子尥上去,只怕當時就得非自然減員了??蛇M了山區(qū),途徑那些坡陡路滑的地方,大家伙兒齊刷刷牽馬而行,這才覺得,原來在福建這一畝三分地,便是來個千里馬,也是有勁兒使不上。南馬矬點又如何,背負的東西一斤不少,還省點兒草料錢呢。于是,大雪就此告別了時不時被騷擾的日子。
走了一天,馮虞發(fā)現(xiàn),別看省城商賈如云紙醉金迷,山里頭這些個村鎮(zhèn)實在是窮困得很,有些個村子,便是那些個有些輩分、臉面的,也是衣衫襤褸,住的木屋只怕比村里任何一位老者年歲都要大上許多。據(jù)邊上弟兄說,這些還算是好的,山里有些偏僻點的人家,全家也湊不出一件象樣衣裳。至于那些早年為漢人剿殺逃進深山老林的土著畬民,更是連鹽都吃不上的,許多人拿獸皮藤蔓一裹也就是了。
記得前生有人說明代經(jīng)濟文化如何如何發(fā)達,又是怎么出現(xiàn)資本主義萌芽了什么的,據(jù)說還有社保醫(yī)保,似乎小康社會也不過如此。如今馮虞到了真正的民間一看,似乎全不是那么回事。洪武皇帝立法施政多佑貧抑富那是不假,只是到了兒孫輩,似乎已經(jīng)沒幾個顧得上百姓死活了。要不人家農(nóng)民起義個甚。
倒是說到畬民,馮虞來了點興趣。前生他對畬族的印象幾乎都來自影視文章,似乎畬民個個是能歌善舞,善做彩帶、竹編。這年頭雖說沒有什么民族保護政策,怎么著也不至于混到嘯聚山林的地步啊。
聽了馮虞的發(fā)文,那周百勝畢竟是閱歷多些,對這事多多少少知道些,便將這事由略略說了一回。原來這畬民本是上古南方百越的一支,至遲到戰(zhàn)國時便建立閩越王國,后為漢武帝所滅,大批貴族平民被遷往江淮等地,余部星散,不過整個福建依然遍布畬民。歷代漢人南遷入閩,常起紛爭,剿撫并用,直到唐代陳元光平定“蠻獠嘯亂”,畬民被殺得慘了,剩下的大量漢化,有些則遠遁山林。不過即便是那些歸化的,歷代依然是時順時反。
說到這兒,漳州的曹榮接了話頭?!斑@些個畬民,就屬贛、汀、漳三州還有粵東這一片最是刁蠻,歷代以來屢屢互通聲氣,不服王化。我大明開國以來,還是大亂不生小亂不斷,這些日子那邊的探報說,又有些不穩(wěn)的模樣了?!?p> 一路聽下來,馮虞沒怎么言語,只是偶爾點點頭。心里頭卻想,這要換我我也反,搶我的地盤,還給逼著歸化、要不就避禍深山,難怪畬民老和官府不對付。
幾個人邊走邊聊,這一路倒也不覺著累。第二天正午過后,馮虞幾個在福清鏡洋鎮(zhèn)用過午飯,沿官道行不多遠,又進山了。生在莆田的孫展不只一回走過這條道,這會兒他正跟馮虞介紹此間山勢。
“少爺,這一片山脈名喚西山,屬閩中戴云山余脈,山勢不算太陡。前頭山道上有個岔路口,咱們要是走岔路,往前走他兩個時辰,便到了石竹山了。石竹山您聽說過吧?”
“只聽說,沒去過?!?p> “少爺沒去過那是可惜了。這石竹山上的怪石秀竹那可是出了名的。這還不算,山上有個道觀,名為石竹山道院,供的是何氏九仙君。道院里有個九仙樓,祈夢、求簽再靈驗不過了!”
看大家伙一臉的不以為然,孫展不樂意了。
“不信?我在這邊可是聽過一件真事。永樂年間中過狀元的‘一日君’馬鐸知道不?以前那是屢試不第,特意從長樂跑到石竹山來祈夢,半路上遇見一個老翁挑著海里的帶魚叫賣,心想這魚拿來煎了吃正好。結(jié)果到九仙樓睡了三個晚上都沒做夢。氣得他在仙樓墻上寫了詩:爬山涉水來求仙,三天三夜不見仙,有朝一日能得志,定除石竹草鞋仙。你猜怎么著?”
說到這兒,孫展看了看眾人,一個個聽得仔細,很是得意,接著說道:“當晚他就夢見有人回了一首詩:千山萬水來求仙,何念帶魚口味鮮,是你心不堅,罵我草鞋仙,念你一日君,非是打一鞭。得了這個夢,馬鐸便趕考去了。結(jié)果呢,當年便被皇上欽點狀元,第二年代皇祭天,果然穿了一天的龍袍。怎么樣?夠靈驗吧?”
大家聽了之后,個個將信將疑。馮虞卻上下打量孫展一番,笑著點點頭:“嗯,不錯,很有些講評話的味道?!甭犃诉@話,眾人哈哈大笑,只有那孫展哭笑不得,干脆不吱聲了。
孫展不吱聲,其他幾個可沒打算就這么放過他。那曹榮第一個上來湊趣:“我說展子,今日你這服色不對,須戴個文士巾,手中執(zhí)個搖扇,再尋塊磚頭當醒木,開場便說道……”
“此山是我開,此樹是我栽,要從此路走,留下買路財!”對面有人很有默契地接了一句。大家更是捧著肚子樂不可支。笑了一半,馮虞突然打住,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