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當道搶劫的是個精瘦的漢子,跑得飛快,馮虞前生倒是四肢發(fā)達,無奈穿越后這軀體尚在發(fā)育,身體素質差了不是一星半點,眼見得給人漸漸甩得遠了。
前頭那搶匪腳下生風,邊跑邊回頭,看苦主追得慢,心里頭稍定了些……忽然間腳下一絆,頓時只覺得如騰云駕霧般的飛了起來,還沒明白怎么回事,便大頭沖下,與石板路面來了個親密接觸,“砰”的一聲,就此人事不知。
后邊馮虞卻是看得真切。方才前頭巷口走出三人,聽著自個兒的呼喊聲扭頭看了過來。待搶匪跑到身邊,其中一個女子驀地伏身一個掃堂腿,那廝緊接著就上演空中飛人了。
馮虞奔過去,拾起搶匪甩在地上的包袱,轉身便要向那三人道謝,定睛一看,楞在當場。“是你們?”
“咦,怎么是你?”那三人位也是異口同聲。
原來出手相助的這三位,正是前幾天晚上到大食堂用餐的楊氏兄妹!這下馮虞可是大喜過望,抱拳說道:“你們還在福州???咱們可真是有緣呢!這兒先謝過三位仗義出手?!?p> 那楊風見著朋友,也是喜出望外,一把拉住馮虞的手就不松開了:“依虞,朋友之間客氣什么。人道有緣千里來相會,這沒幾日我們便會過兩回了,哈哈哈?!?p> 邊上楊雨、楊云也是喜笑顏開。馮虞趕忙又跟楊云道謝:“阿云妹妹好俊的功夫,只一下便將那搶匪放翻,這會兒還動彈不得呢。”
那楊云給馮虞這么一夸,更是得意。“這等小毛賊,手到擒來,不在話下。在家那會兒,我可是……”只聽邊上楊風咳嗽一聲,楊云一愣神,隨即轉了話頭?!安贿^那日你在店里那一腳飛踹,可也利落得很啊。”馮虞趕忙謙讓一句,兩人隨即你一言我一語,開始了漫長的表揚與自我表揚,聽得邊上楊風楊雨嘿嘿直樂。
這時地上那搶匪已經醒轉過來。這一跤可摔得狠了,此人腦門起包,鼻歪口斜,門牙還落了倆,晃晃悠悠撐起身子,半天不辨東西南北。楊雨楊云見搶匪起身,干勁十足地逼上去又要送他一頓老拳,卻給楊風攔住。“看這模樣,跑不了的,不要傷得太過。只問依虞打算如何發(fā)落。”
那搶匪雖然摔得是七葷八素,神智倒還存?zhèn)€七八分,一見楊風好說話,趕忙連滾帶爬跪到楊風面前:“謝好漢饒命,謝好漢饒命,小的知錯了?!钡暨^頭來又沖馮虞跪著?!斑@位小爺,千萬高抬貴手,小的上有八十歲……”
沒等他說完,邊上楊云“噗嗤”一下笑出聲來?!澳闶遣皇谴蛩阏f,‘上有八十歲老母,下有三歲孩童,小爺就繞過我這一回吧’?”
那搶匪卻是笑不出來,尷尬得不知如何應對,支支唔唔半天,方才說道:“再不敢相瞞,小的姓鄭,家中行三,本是景德鎮(zhèn)御窯匠戶。年前失手打了一對特旨督造青花龍紋梅瓶,連夜逃來福建,流落在此間。本想著隨便尋個地方混口飯吃,誰知過年家家閉戶,尋工無著餓得難耐,這才走了歪道。”
馮虞本想著將他扭送福州府,少說也是一頓好打,出一口胸中惡氣,待聽到“青花”二字,心念一動,隱隱有什么心思卻一時半會兒摸不著,不禁低頭打量那人幾眼,眉眼間似乎沒有許多刁滑之氣,說的多半是實情。想了想,馮虞問道“你說你是匠戶,我來問你,青花的工藝有哪幾道?”
“回小爺的話,制青花的工藝含起稿、過稿、勾線、分水、施釉、燒成這六道?!?p> 馮虞一聽,靠譜,又問:“嗯,你再說說,燒青花用的什么料?”
“小爺果然是懂行的!永樂年進的‘蘇麻離青’已是用盡,如今少許皇家特旨督造用外邦青料,那是貴的出奇,一兩青料一兩金吶,次一等的只能用江西地產‘陂唐青’或‘石子青’了?!?p> 能說出這些,看來此人確定是景德鎮(zhèn)御窯匠戶了。馮虞思忖片刻,再次發(fā)問:“你可知道江西那邊可曾發(fā)出海捕文書畫影圖形緝拿于你?”
“這個小人卻不知曉。以往那些個逃人是不曾專門行文緝拿的,只是這回禍惹得大了,頂替的新瓶要是趕工不及,就不知會如何發(fā)落了?!?p> 馮虞想了想,從兜里掏出兩塊碎銀給那鄭三,說道:“今日原本是要那你送官的,看你說得可憐,確也有些情由,這便放你一回。日后不敢再做那等昧了天理良心的混賬事了。這些錢你先拿著,隨便吃些,尋處落腳的地方,以后尋個正經活計吧。”
聽了馮虞這番話,那鄭三接過銀錢,兩行清淚“唰”地奪眶而出,猛然伏下身連叩三個響頭,馮虞拉都拉不住。“恩公,小的一路白身潛逃,不知受了多少冷眼,今日卻得恩公這般厚待。日后小的若能逃過此劫,必定銜環(huán)以報。”說罷,鄭三起身倒退幾步,抹著淚花走了。
看著鄭三走遠,楊風回頭對馮虞說道:“兄弟果然一副好心腸?!瘪T虞笑了笑,“也不是什么大事,得饒人處且饒人吧?!?p> 幾個人立在街心又談了一會兒,馮虞便想邀三人到家中小坐,楊風卻道:“天色已晚,不好再上門叨擾了。明日我們便要回漳州府了,晚間也得回去收拾下行裝。日后依虞兄弟若是到了漳州,可到福安客棧,掌柜的自會安排?!?p> “既然如此,便隨大哥的意,小弟先祝各位一路順風。”
“好。青山不改,綠水長流,你我兄弟后會有期?!?p> 馮虞與楊家三兄妹相互抱拳道別,各自離去。走出幾步,那楊云突然回頭喊了一嗓子:“依虞,那天你助我出氣,今日我?guī)湍隳觅\,咱們可是兩訖了?!闭f罷,得意洋洋地昂首離去。那楊風、楊雨卻是哭笑不得,與馮虞對視一眼,搖搖頭,跟著走了。
走出不遠,馮虞突然止住腳步。方才聽著就有些不對勁,既然是住在漳州府城,為什么不直接留下地址,卻要尋什么福安客棧掌柜的轉上一手?看來其中大有奧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