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這種場景壯觀得無法想象,周行德抬頭望去,腦袋里嗡一聲,一股刻骨冰寒從脊柱下升起。四面八方,整個地平線已經(jīng)徹底被搖晃的火把占滿。
在這種壯闊面前,個人的力量是如此的微弱。
這壓倒性的力量讓他定定在站在那里,幾乎失去了知覺。
“亂世,亂世……不,不應該是這樣的。永樂二十年是大明朝最鼎盛的時期啊,我怎么就穿越到前線來了?”
“不行,不行,我要淡定,我不能就這么死去?!?p> ……
“上崗,上崗!”葉天禹扯直了嗓子大吼:“把所有的車馬都帶上去,結(jié)陣!”
叫喊中的明軍這才動了起來,一千多號人相互扶持,喊著號子,竭力將大車往山上推。
馬匹和騾、牛驚慌慘叫,破損的器械散落一地。
一只一人懷抱粗細的鐵炮從車上滾落在地,直接將一個傷兵從山坡上打落下去,瞬間被人潮流吞沒。
篝火點燃了曠野上的野蓬蒿,烈焰升騰而起,將黑夜照得透明,空氣也在這高溫中高速對流,夾帶著火星漫天飛舞。
段生還在瘋狂大笑,聲如狼號:“完了,完了,周行德你這個狗種,爺爺今天算是被你害死了!”他通紅著眼睛從一個士兵手頭搶過一把雁翎刀,當頭就朝周行德頭上胡亂砍來。
周行德被亂軍裹脅著,精神已經(jīng)麻木,如何躲藏得過這一刀。
“呼!”一柄長矛穿過人群投來,“噗嗤!”一聲扎進金生的胸膛,將他扎在地上。
亂軍之中,死上一兩個人根本就算不了什么,旁邊的士兵冷漠地看了一眼段生的尸體,繼續(xù)朝山崗上跑去。
看到一個人活生生地死自己面前,周行德身體一顫,這才醒過神來。
回頭一看,卻見三姐手中正提著一把長槍,使勁地抽打著身邊的士兵:“讓開,讓開!”
“三姐,三姐!”這個時候,周行德突然有一絲安穩(wěn)的感覺。若不是這女人,自己還真要死在發(fā)瘋的段生手里了。
“糟糕,被包圍了!”三姐沖到周行德身邊,扔掉手中長槍,一把拽著他就朝山崗子上跑:“如今想逃只怕已經(jīng)不可能了,先躲在陣中,見機行事。”
“剛才是你救了我?”好不容易擠上山崗,周行德只覺得滿嘴都是青銅的味道,又苦又澀。
“這你禿驢身上有我需要的東西,自然不能讓你輕易死去?!比愕卣f。
周行德大口喘氣,低聲道:“謝謝了!”
那頭,葉天禹放聲大吼:“那所有車馬都圍起來,固守待援助。各位兄弟,咱們出生入死這么多年,什么樣的危險沒碰到過,敵人也就人數(shù)上多些,不要怕。我葉天禹永遠與你們在一起,生死與共!”
“生死于共!”一千多士兵轟然響應。
聽到這片喉叫聲,周行德心中稍微安定一些,又喝了一口水。悄悄問三姐:“女俠,倒霉啊。本來我已經(jīng)領了去萬全的命令,可還沒等我離開,韃靼人就來了。要不這樣,我去問張鶴和葉天禹要兩匹快馬,等兩邊打起來,咱們趁亂殺出去。以你的武藝,應該可以保護我吧!”
說出這樣的話,周行德老臉微紅。一個大男人的,卻需要一個女人護衛(wèi),說出去還真是有些不好意思啊。不過,誰叫她是個武林高手呢,能者多勞啊!
“只怕不行?!比阄⑽u頭。
“怎么就不行了?”周行德有些惱火,怒道:“我倒忘記了,你是孕婦,肚子里壞了我周行德的種,騎不了馬?!痹捯徽f出口,他才有些害怕。
以三姐的性子,我周行德只怕要大吃苦頭。
他身體一縮,忙跳到一邊。
說來也奇怪,三姐卻不生氣,反目光呆滯地盯著前面不斷接近的火把的海洋出神。
周行德心中奇怪,又靠了過去:“怎么了?”
三姐嘆息一聲:“你我這次是真的要折在這里了,或許在和尚你的眼中我唐三姐武藝出眾,尋常十來條壯漢近不了我的身,要想殺出重圍,不過是舉手之勞。”
這還是三姐第一次用如此溫和的語氣同周行德說話。
他一呆:“是啊,你武藝那么高,活脫脫一個百人敵,要想殺出去,撒撒水。”
三姐苦澀一笑:“戰(zhàn)場之上哪里有你想得那么簡單,江湖武藝講究的是技巧??稍谶@種千軍萬馬的沙場上,長槍如林,萬馬奔騰,哪里還有空隙給你騰挪。而且,戰(zhàn)場上,人人皆被重甲,全是硬橋硬馬的功夫,一刀就是一刀,一槍就是一槍,一個照明就分出生死。擠在人海之中,一個高手還比不上三個訓練有素的普通士兵。想當初我神教在山東起事的時候,佛母已是當世有數(shù)的高手,可安丘血戰(zhàn)時。佛母居然死在明軍一個步兵小隊的手里。若是在平時,區(qū)區(qū)一個小隊的步兵,佛母抬手就殺了??上В切┦勘砩先请p層厚甲,到處都是人,擠得水泄不通……”說到這里,她眼中隱約有淚光閃動。
“以佛母的武藝,上了戰(zhàn)場依舊不免隕難,我唐三姐自問一身武藝雖然不差,可比起她老人家來,直如螢火與浩月?!?p> 周行德:“你們白蓮教究竟是怎么回事,還有那個什么佛母是不是叫唐賽兒,和你又是什么關系?不是說唐賽兒逃了嗎,怎么就陣亡了?”依三姐的說話,好象和史料中的記載不一樣啊。
三姐:“對佛母就是唐賽兒,我是她老人家身邊的護法。佛母陣亡的消息對我神教打擊甚大,為了堅定我教教眾的決心,自然要對她老人家的死訊秘而不宣?!?p> “哦,原來是這樣。如此說來,咱們是逃不掉了?”周行德心中一沉。
三姐淡淡道:“逃不掉的,你怕嗎?”
“廢話,誰不怕?”周行德:“對了,那封信究竟是怎么回事,如此要緊?”
“現(xiàn)在說這些又有什么意義?!碧迫阍俨焕碇苄械?,跪在地上,雙手合十,低聲念道:“各修正道。永享清閑。升而再升。上而再上。永受天福。請免勞神。一切十方諸佛。從此清閑。皆得功德圓成。莫向人間費力。今日皆成正覺。上升諸天。受無量福。又見。世間一切龍神。列圣主宰明仙。各悟本性。護持吾教?;缺娚?。享和平之福。圓成正覺。同證佛覺。不得懈怠……”
這一段又長又臭的文字也不知道什么東西,估計是他們白蓮教的經(jīng)文吧。
周行德聽得心中煩悶,看起來這個女邪教徒是死心了,再不會來同自己糾纏。
她自己不想活,老子可不陪她瘋,還是先去問葉天禹要一匹快馬,找機會逃他娘的。
可剛一舉步,心中突然想,現(xiàn)在我這么一走,以后再見不到這個女魔頭了,心中怎么有些難過呢?
他搖了搖頭,竭力將這種負面情緒拋之腦后,再不回頭。
畢竟是明軍隊精銳,運輸營即便只有一百戰(zhàn)兵,即便一半以上都是傷病員,還是很快將大車首尾相連在山岡上組成一座小小的城池。
兩百多個弓手和長矛手站在大車后面,默默地看著前方。
敵人開始進攻了,長長的火龍席地卷來,只一剎那,滿世界都是瘋狂的馬蹄聲,讓人心血沸騰。
好不容易找到葉天禹,周行德張開嘴,剛要說話。
突然,頭頂突然響起一片“絲絲!”的破空聲。
這聲音是如此的尖銳,聽得人頭皮發(fā)麻。
“韃靼人的騎射,小心??!”葉天禹一聲大吼,伸手一推,就將周行德推到大車底下。
“撲撲撲撲!”如暴雨般綿密的聲音從頭頂傳來,成千上萬支羽箭射中馬車,射中人體。
“??!”頭上傳來慘烈的叫聲。
“??!”身邊也是慘叫。
金生也擠在車底下,一身瑟瑟亂顫。
“真巧啊,金兄可是怕了?”周行德張嘴一笑,想要調(diào)侃他幾句,可一張開嘴,卻接到一滴紅色的鮮血。
抬頭一看,頭頂?shù)目p隙中有一股紅色的人血如泉水一樣流下,落了金生一頭一臉。
“啊啊啊??!”金生還在大聲慘叫,聲音里滿是驚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