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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有情

第二十三章:醍醐灌頂

天下有情 小悠老爹 5044 2022-02-10 12:55:38

  夜已濃,風正勁,樹影婆娑搖曳,枝葉嘩啦啦一陣作響。

  柳青山換上了夜行裝宛若一只大鳥落在了那株老槐樹上。他在那老槐樹上歇了一會又貓手貓腳輕巧的落到屋頂拋開瓦片,柳青山偷眼望去屋內(nèi)情形一覽無遺。

  宅院內(nèi)那賬房先生桌前點亮了一盞白燭,桌面上擺二副碗筷,一副在他自己面前,另一副在他的對面,那副碗筷的前邊赫然擺著的是馬善仁的那顆人頭。賬房先生正對著馬善仁的那顆頭顱自斟自飲,不時喟然長嘆,又或是聲聲怒喝,漸漸的也不知有多少杯酒下了肚,賬房先生已是醉了,晃晃著趴倒在桌上。

  此時,風漸勁疾,從窗縫中刮進來勁道十足的將那燭火吹滅,屋內(nèi)漆黑一片。窗欞搖晃著發(fā)出吱吱喳喳的響動。賬房先生趴在桌上任那窗欞咣當當響動也沒有一絲的動靜。柳青山內(nèi)力何等精純夜間視物遠勝于常人,屋內(nèi)雖是昏暗但并妨礙他將屋內(nèi)看個清楚。

  良久,賬房先生又舉起了身前裝滿酒的碗碰了對面的那只同樣裝滿酒的碗,說聲:“當年貪吃吞了那玄冰血蛤,以至身中奇寒之毒,每三日必要那童男童女之血的滋養(yǎng)方能抵過那奇寒之苦。我這輩子從那時起便就毀得一干二凈了。你是這世上唯一還能與我一起的人。這些年來我的身子都造成這般模樣了竟然還是堪破不了那名利欲場……?!?p>  一邊說著一邊站起來走向窗戶邊將窗門關(guān)緊了些,柳青山看到那不帶皮的臉似乎比前幾日時又干枯了不少。又過了一會,賬房先生醉醺醺搖擺起來對著馬善仁那人頭說道:“對不住咯,老伙計?。〉搅讼旅婺掷细绺?,我也是沒得選了,不然哪會這般糟踐你啊!來吧,讓老哥哥我來給你唱一段,你喜歡的?!闭f罷,腰身扭動著左手翹起蘭花指,口中喃喃柔聲哼唱,神色間忸怩作態(tài),一步一搖的走到帳前銅鏡邊顧影自憐起來。

  這一幕的陰森詭異柳青山看在眼里實是不寒而栗。

  也不知又過了多久,那院子外面終于聽到了馬蹄聲傳來。那馬蹄聲緩緩而來,柳青山等了一夜的馬車終算是出現(xiàn)了。那馬車和前兩日一樣,在這深夜里突兀而詭異,車夫仍舊帶了個碩大的斗笠遮住了大半個臉。到了院門前那車夫輕輕拽了下韁繩驅(qū)停了馬車,那車夫正要走下來卻見另一側(cè)走來三人,那三人身穿公服正是夜間巡梭的衙役捕快,領(lǐng)頭的那人正是鐵畫秋。

  鐵畫秋身著衙役公服能在此時出現(xiàn)在此處正是柳青山的著意安排。

  鐵畫秋領(lǐng)著二人走上前去,老張頭上前喝問那車夫:“你干什么的,這三更半夜還駕個馬車?!边@顯然出乎那車夫的意料,一時間竟沒有說話。老張頭顯出了不耐煩,說道:“無風無雨的還帶個斗笠,這一副鬼鬼祟祟的樣子,把這斗笠給我拿下來?!绷硪粋€捕快指著馬車問:“這里面可裝了什么?”老張頭說:“我上去看看,會不會有什么見不得人的勾當。”

  那車夫這才說話了:“幾位老總,這么晚還要當值,辛苦了。我這車上什么也沒有,幾位老總?cè)粽嬉檎堧S意?!闭f著從懷中掏了些碎銀說道:“這么晚,想來也要餓了,正好這點小錢好請幾位老總吃個宵夜?!?p>  老張頭也不答話抬腳上了馬車進了那車廂,那車廂不過一人大小,只一眼便一覽無遺,老張頭退出來對那車夫說:“把這斗笠摘了,這烏漆抹黑的天還帶什么斗笠?!?p>  那車夫說道:“昨日受了些風寒,大夫說這腦袋要加倍護著是以才帶著斗笠,請老總們多擔待!”

  老張頭哼了一聲,叫那車夫下車,那車夫依言走下馬車走到老張頭面前,抱拳道:“老總,這夜間風大,不敢再受風寒?!庇謱⑹稚纤殂y換了綻銀交到老張頭手上說道:“還請幾位老總體諒,這點銀子請幾位老總晚上好生逍遙一下?!?p>  鐵畫秋看到那車夫不肯摘下斗笠心知必是有緣由的,當下也不說話只在一邊旁觀。

  另一捕快大咧咧走上前,口中絲毫不客氣的說道:“叫你摘下這斗笠,沒聽到么?”一邊說著一邊直接去摘那斗笠。那車夫用手擋了一下,語氣有些變冷:“這位老總,還是莫要強人所難的好。”

  那捕快一聽心中惱火,氣咻咻道:“你個龜兒子的,老子這么晚不睡覺的巡夜圖的是啥子嘛?你這半夜三更鬼鬼祟祟的,必不是什么好東西,帶回去,詳加盤問。”鐵畫秋見狀恐有不測快步走上前說道:“這位大哥,我們也是聽命辦差,這大半夜都不容易,還請這位兄臺摘了這斗笠,大家都好相安無事。”

  那車夫想了一會,進了兩步對鐵畫秋說:“這位老總,借一步說話?!辫F畫秋跟過去,那車夫也不知從哪里又掏出一樣東西亮在鐵畫秋眼前,鐵畫秋一看是塊銅制的虎頭令牌,令牌正好一個巴掌大小,邊緣紋有金色祥云圖案,中間底紋漆黑,以朱漆描了一個小篆的“兵”字。鐵畫秋認得,這虎頭令牌正是南蒙當朝的兵部令牌。鐵畫秋退后兩步說道:“若是如此當早些亮來,又何必惹了大伙的心中不悅。也誤了兄臺的軍務”。

  那車夫收回令牌,沉聲說道:“上峰之命不得宣揚?!?p>  柳青山本意要借捕快巡梭之意探其身份,又怕若是太過致這車夫起了疑就怕要動殺心了而有所傷亡,便一再叮囑不可打草驚蛇。是以鐵畫秋見了那令牌正好順水推舟,招呼一聲:“好了,多有得罪??!走啦,哥幾個,今日兵部做東,宵夜去。”說完三人揚長而去。

  柳青山在屋頂上看得清楚,那車夫進了車廂內(nèi)大約是搜了一會又出來,又在原地等了片刻。此時將近子夜,那輪明月不知何時被烏云遮住,這夜色又再暗淡了許多,周遭風聲四起吹得那枝葉沙沙作響,偶有點點細雨落下,柳青山抬眼望去這暴風雨將要到來。

  那車夫等了一會大約是確認再無旁人后推開了院門徑直走了進去。方才院門外的聲響賬房先生自是早就聽到,便早已做好了準備。屋內(nèi)酒氣熏天還有些夾雜了些汗酸味,車夫進到屋內(nèi)看到桌上有一鐵盒,鐵盒子里正是馬善仁的那顆頭顱。車夫看了一眼默不聲響將鐵盒收好,遞了一顆藥丸給賬房先生便走出了這個宅院。賬房先生咽下了藥丸跟在后面上了馬車便就昏倒一動不動。車夫又將賬房先生擺弄好揚起鞭子在空中甩了個響鞭,那馬兒滴溜抬腿便走。

  這回柳青山不敢再趴在馬車底下,而是遠遠的跟在后面。馬車不急不慢的走出了京都城一路向西而去。出了城了過一座石橋,一條小徑蜿蜒向前,再繞過一座破廟后馬車停下,車夫背著賬房先生沿著一條山路一路向上行去,車夫一步一步扎實前行,約莫走了兩柱香的時間穿過一片竹林到了山頂,卻見那山頂原不過只是個小山谷,抬著望去又一片黑壓壓的山峰巍峨而立。

  山頂之上石林聳立山花漫地。山頂?shù)陌胙g懸著一大片水瀑,水霧繚繞,浪花飛濺。到了這山頂風勢更烈,直吹得滿山呼號,此時雨越來越大,夾著那浪花四處飛揚。

  柳青山遠遠的不敢再往前去,尋了一處隱蔽且視線亦不受阻的地方都不敢喘氣的趴在地面上。

  賬房先生此時也已醒了,起身作揖,向著那團水霧繚繞的水瀑恭恭敬敬的說道:“晚輩崔浩財叩見尊者?!?p>  此時夜幕漆黑一片,柳青山隔得遠遠的只見得那水瀑四周浪花濺起一層層水氣,即是雨打風吹也散不開去,賬房先生說完話便立在那邊一動不動。對面卻只聽得嘩啦啦水瀑聲,再無其它聲音傳出。

  雨越下越大,風也是越來越猛,遠處的天邊看得到閃電劃破黑夜,陣陣雷鳴轟隆隆的往這邊傳來。過了許久,一直沒有聲音。賬房先生仍是一動不動,那車夫也是一動不動的,柳青山也只能趴在那泥地間不敢動彈。

  也不知過了有多久,柳青山才終算聽到那聲音從水氣中傳來,仍是那樣的虛無縹緲的無可捉摸,透著極為疲乏的樣子:“你們來了!眼下是什么時辰了?”

  賬房先生本是僵著的身子立時回話:“稟尊者,正是子夜之時,丑時將至?!?p>  “嗯,再過些日子就是白露了。人啊,到老了,就得防這白露天?!蹦锹曇艟従徴f道:“極寒極陰不易傷人,反倒是這陰寒乍起時最是傷人?!?p>  賬房先生不知此話何意,亦不敢擅自揣摸索性也不做回音。

  這一停又是許久。直到這山風又猛了許多,那電閃雷鳴亦從遠處天邊傳到了眼前,轟隆隆的雷雨聲在這山頂間回蕩。那聲音便雜在這雷雨聲中:“子夜應當是吐吶生息,養(yǎng)神養(yǎng)心的好時辰?!甭曇敉A艘粫倨穑骸澳憧芍@是為何?”

  賬房先生一直垂首而立,聽到問話更是恭敬有加的說道:“子夜之時為陰陽交替之時,即是天地之陰陽交替,也是人體的陰陽交替,古之賢人固本強體尤重子夜之時?!?p>  “哦,是么?那為何小紅小黑到子夜時尤是充沛?為何你的功法唯有在子夜時修習才更益于精進?”那聲音又慢了些,聽著象是更加的疲乏了。

  “晚輩以為,子夜之時是一天當中人體最虛之時,所謂人體最虛亦是精氣神的最空最虛之際,而這體內(nèi)虛空之際卻亦是最易吸納萬物靈氣之時。便如這山川這河流這電閃雷鳴還有這草木山石,萬物皆有靈氣,這子夜之時便是吸納萬物之靈的最好之時辰?!辟~房先生說道:“此晚輩之妄言,還請尊者莫要見笑?!?p>  那聲音說道:“嗯,算你有些悟性。你看一下這小紅與小黑,不過才這幾日的工夫,又大不一樣了。”說罷,從那團水氣中嗖一聲兩條細細的影子向賬房先生竄去,那一會血紅,一會亮著金色,一會又是紅黃相間,不過轉(zhuǎn)眼間已是變換了幾種顏色。那兩條細細的影子正是那兩條小蛇。那兩條小蛇纏繞在賬房先生身上不停的游走,他見這兩條小蛇身上的顏色不斷更替,心中已是樂不可支。臉上卻是巍然不動,沉聲說道:“小紅小黑看似又有了變化,精神更是強了許多?!?p>  那聲音說道:“嗯,小紅小黑經(jīng)這幾年的朝夕更替,如今極寒之身已侵入骨血,要不了多久再無需尋那極寒之地以作供養(yǎng)了。于你而言,可喜可賀啊!”

  那聲音這話一說,賬房先生不敢再有掩飾,喜不自禁的說道:“晚輩崔潔財能有今日全是尊者所賜,大恩大德無以為報!”

  柳青山趴在地上這兩人的對話也是聽得清楚,這一聽竟似想到了些什么,便隨著這話往深處去想,他這一尋思不知為何就想到他修習“牽機引”的情形,近年來有股氣息平常毫無影蹤,唯有到了子夜之時便時常在腹內(nèi)翻騰,那氣息時而熾熱時而森冷,還無法捉摸。這些情形莫不是也與此有……?

  柳青山這邊在想,那天空中忽然一陣連環(huán)驚雷響徹天地,一道驚雷炸到柳青山隱身的左近之處,那一道雷擊來得極是忽然,直炸得柳青山五臟六腑翻江倒海一般,緊接著又一道閃電劃破天際,瞬間夜如白晝,那道閃電竟也打在了柳青山藏身之處的一株小樹丫,那小樹丫應聲折斷還隱隱帶著木頭燒焦的味道。而那一道閃電打在柳青山身邊地動山搖一般,他似覺得被一股電流從地面擊中他的小腹丹田,隨之腹內(nèi)一股氣息便似被驚醒而蠢蠢欲動。

  若換在平日到這子夜之時柳青山均是已入睡夢間,即使是無以入睡也是輾轉(zhuǎn)反側(cè)無法定下心神,是以無法調(diào)出體內(nèi)的那股氣息。他當然也并不知道,體內(nèi)那股氣息到了子夜時分才愈顯活躍且更需滋養(yǎng)。此時的柳青山因要小心不被那神秘人發(fā)覺便只得趴在地下不敢有絲毫動彈,以腹著地正是以丹田之位緊貼于地面,又逢風雨交加電閃雷鳴。

  于是乎,這風雨雷電四大天神,這天地間亙古永存的四大天神在這一夜之間喚醒了柳青山體內(nèi)那股原本就在但無從把控的時弱時強的氣息,而柳青山恰好心念已動,那股氣息終是舒展開了,丹田之處再無那般的燥熱,也不覺得有森冷,只象是一股習習涼風柔和的包圍著他的身體,慢慢成了一股暖流在他體內(nèi)起起伏伏。柳青山心中歡喜亦若有所悟,便索性閉目凝神想要試著把體內(nèi)那股氣流捉住。

  那氣息卻似孩童般頑皮,柳青山越是想要捉住越是變得時有時無時冷時熱的而不可控。柳青山想不明白為何會是如此,便打消了念頭,這念頭一消那股氣流便即消失得沒有了蹤跡。柳青山又凝神起了念頭,那股氣流便又隱隱綽綽的跑了出來,并不燥熱也不森冷和之前剛出來時那樣如一股暖流通向了四肢百骸,只是過了一會又便消失了,就算柳青山再如何的凝神聚氣也無濟于事。這么幾個回合下來,柳青山與那股氣流就象是小孩子捉迷藏,有時捉住有時又捉不住。

  但柳青山卻覺得這幾個回合下來周身通暢之極,眼前的事物象是突然間變得更回清晰了,這山頂?shù)木爸略谒X中忽然變得透徹明凈,兩相一比,之前的那片山頂似乎是那般的混沌而污濁,但只是瞬息之間便又回復到了之前的模樣。

  這一下其實只是盞茶不到的功夫?qū)α嗌絽s勝似一個輪回,這中間他們說了什么柳青山也不再聽得見。等到柳青山回神過來時已是風停雨歇。這山頂間便如被千軍萬馬所席卷而過,殘枝敗葉遍地狼藉。

  風雨之后天地間一片肅靜。

  賬房先生還在那邊垂首而立,那車夫也在一邊,山頂間久久的一片寂寥。

  柳青山扭動了脖子偷眼向水瀑那邊望去,那里仍是水花亂濺,經(jīng)過剛才那番風雨后更是霧氣騰騰裊裊而起。那聲音還在嗎?

  柳青山剛這么一想,那聲音又傳來了:“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獨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為天下母?!蹦锹曇羲剖菬o由的停歇了一下,又接著話語間有些急促的說:“先回去吧。小紅小黑這幾日由你照顧著?!?p>  賬房先生躬身告退。等到賬房先生走久了之后,車夫問道:“主上,馬善仁的頭顱我該如何處置?”

  “掛到問天樓去吧。”那聲音緩緩說道。

  “那這賬房先生呢?”

  “唉,”那聲音一聲長嘆:“先由他吧!”

  “那屬下要……?”

  “行了,你回吧!”那聲音似乎有些不耐煩了,沒等車夫說完。

  車夫不再說話轉(zhuǎn)身默然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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