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自由古巴與憂郁的星期一
“太過分了！”我剛進房間，就劈頭蓋臉地被崔奇數(shù)落了一通：“你知道嗎，你剛才嚇得我心跳都要停止了！”
“是啊，誰那么過分呢……”
我隨口敷衍了一句，隨手拿起一本桌上的漫畫書，隨隨便便地躺在崔奇的床上看了起來。那是一本《名偵探柯南》。這家伙看得懂這種需要一點智商才能理解的漫畫劇情嗎？我在心里打了一個大大的問號。
崔奇見我躺下，急的跳了起來。“喂！你一身的臭汗，擦一擦再躺上去啊！”
“我不在意你的被子被人沾上多少汗臭，反正你的房間都是這股味道，我也見怪不怪了?！?p> “我在意啊！再說，我的房間和被子哪有什么汗臭！”
“現(xiàn)在不就有了？”
“可惡！”崔奇張開那對總顯得無精打采的眼睛，狠狠地瞪了我一眼：“你可真會氣人！”他蓄力了良久，但最后還是放下了高舉的拳頭。他向前走了幾步，夸張地挺著胸，活像只公雞。正當我以為他要發(fā)表什么高見，他卻毫無征兆地一屁股坐在地板上，翻開一本雜志讀了起來。
他仿佛投降般地對我說：“你手上那本《名偵探柯南》是有原作者簽名的特別卷，別給我弄臟了！”
“哦。”
房間里開著冷氣，看了沒幾頁就把我身上的汗吹干了。
我頓時覺得有些無聊。
啊，黑衣組織登場了。
“來杯自由古巴?！?p> “哪有那種東西?！?p> “就來杯憂郁的星期一?！?p> “我家不是開酒吧的！”
“雪莉總歸有吧？”
“你到底有沒有在聽啊！沒有就是沒有！”
“唉，你真沒用啊?！?p> “你……”
啊哈哈，看著他氣噎著的古怪模樣，我放肆大笑著翻到下一頁。
接下來，我們就跟平常一樣，開著沒營養(yǎng)的玩笑，翻著沒營養(yǎng)的漫畫，殺著時間。
趁著這段無聊的沉默時間，讓我來順便簡單介紹一下崔奇其人其事吧。崔奇跟我從小就認識，出于某種講不清的孽緣，他是我同班了十年多的老同學(xué)。從小學(xué)三年級到如今高三。按理來說和任何一個人相處那么長一段時間，誰的心里總會對他疲倦、厭煩不堪。不過崔奇倒不失為一個有趣的家伙。說他豁達也好，說他單細胞也好，反正他是一個怎么開玩笑，都不會記仇的好家伙。直來直往，肚子里不藏秘密——這一點正好跟我相反。
拜他的性格所賜，崔奇絕不可能耐得住寂寞。大概有這么半小時，房間里只有沙沙的翻書聲。然后，果然不出我所料。為了打破沉默，崔奇先開口了。
“你這段時間有做新的模型么？”
他翻著手上的Hobby模玩販，然而那一期我已經(jīng)看過了。
“沒有，不過倒是有看上一款。”
“就是你提到過的OO-升降翼？”
“嗯，你手頭上的這期Hobby應(yīng)該有它的圖解?！?p> “真的？我找找…………真有！不是吧，PG版？這個好難誒。”
“是啊，PG版的零件有上千呢。而且……”
而且，我也沒錢買了。原因就是昨天晚上我把美風(fēng)惹哭的事情今天一不小心被老爸知道了。正所謂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這個世界上你越是不想讓別人知道的事情，別人知道得就越是快。吃中飯的時候，老爸根本就沒聽我的解釋，就胡亂指責(zé)我：“不管怎么樣，把女生弄哭一定是男生的錯！”結(jié)果就是，我這個月的零花錢嚴重縮水了。
不過這種窩囊的事情，還是不讓崔奇知道比較好。
“而且？”
誰知道崔奇絲毫不放過，一直在等我把話說下去。
“而且，升上高三也不一定再有時間做PG的模型?！?p> 我隨便撒了個謊。
“是嗎……”他呢喃了一句。
“話說回來……”他把話題突然一轉(zhuǎn)：“你的老妹這兩天怎么樣啦？”
我背脊一陣發(fā)涼。
這家伙總是能在我不經(jīng)意的時候，說出一些讓人心驚肉跳的話。他似乎有著能夠戳中別人難以啟齒的秘密的敏銳直覺，只不過他自己從沒察覺到這一點。我翻書的手不自覺地抖了一下，書頁底部被撕開了一個小口。嚓地一聲很輕，還好沒有被他發(fā)覺。
我假裝鎮(zhèn)定，掩飾住心情的波動，反問道：“怎么突然問這個？”
“突然想到了?！?p> “這樣……”
“該不會出了什么事吧？”
“沒有，怎么會有事呢?！蔽业痛瓜铝艘暰€。
“也就是說，她還是不跟你們講話嗎？”
“差不多?！?p> “真同情你啊?！贝奁嫦蛭彝秮砹巳饴榈哪抗?，“做哥哥的也不容易啊。”
我渾身雞皮疙瘩掉了一地。
三四天前，也就是美風(fēng)剛搬來的時候，我跟崔奇發(fā)過一些牢騷。沒想到這家伙竟然記了那么久。
“是叫美風(fēng)吧？”
他似乎察覺到了我神色中的異樣，那張仿佛被滾筒洗衣機攪爛的臉有一半還沉浸在裝模作樣的同情當中，然而另一半已經(jīng)咯咯咯地壞笑了起來。
我“嗯”地點了點頭。
崔奇把臉湊了過來，鼻孔呼哧呼哧地噴著熱氣?！懊里L(fēng)妹妹人長得怎么樣？是不是很漂亮？個子多高??？”
我雖然想別過臉不予理睬，但我知道崔奇絕不可能善罷甘休，因此只好既不耐煩地回答道：“還行，個子小小的，也沒有特別漂亮到哪去?！?p> 我沒說謊。美風(fēng)應(yīng)該是屬于單純、孩子氣的女生類型。如果剪掉長發(fā)，就跟個小學(xué)男孩差不多。
“哈哈！雖然不是我一貫的口味，不過偶爾嘗試一下也未嘗不可?！?p> 哎喲，果然他想的是這種事。
這家伙還沒吃夠苦頭。在現(xiàn)實生活里，二次元的戀愛觀根本就行不通?？墒谴奁鎱s固執(zhí)地認為，自己一定會遇上理解二次元戀愛的三次元萌妹。初三的那年，他一個人跑到縣立醫(yī)院，向一個癌癥病房的小姑娘告白。結(jié)果“好事”成雙，人家的老爸就在門口，而且人家的青梅竹馬就在病房的廁所里。于是他當即就被當成變態(tài)，臉上被那女孩狠狠地摑了兩個巴掌。
都遜成這樣了，還能厚著臉皮堅持下去……真不知道說他什么好。
還是先勸他一下比較好。
“想都別想。我妹妹是個怪人。”
可是話剛說完，我就有一種如鯁在喉的感覺。
“咦？怎么個怪法？”
“呃……”
本想發(fā)作的一股子牢騷，被來路不明的悔恨感壓在喉頭。
美風(fēng)昨晚泫然欲泣的表情浮現(xiàn)在我的腦海里。
“你也覺得我是怪人嗎？”
她在意的并不是我的反應(yīng)，而是被當成“怪人”這件事。
如果我現(xiàn)在把她的怪癖再說出去的話，那會怎么樣？。
傷人？我昨天那副表情，難道就不傷人了？
“她可能一個人呆久了，不習(xí)慣跟別人接觸吧。”
我又撒了個謊，同時心里覺得很難受。
眼眶火辣辣地疼，也不明白到底哪里上來的這股火氣。
“明天就開學(xué)了。我沒記錯的話，美風(fēng)妹妹是今年的高一新生吧？”
“嗯?！?p> “帶我去見見她怎么樣？”
“你……”
你的聲音好吵。不知道為什么，我真有一種想要把他揍扁的沖動。胸口里的某個角落正在隱隱作痛，就像是老舊的齒輪突然咬合出了問題，這股情緒不管怎么轉(zhuǎn)都在卡殼。
“你怎么了陳峰？干嘛一直瞪著我。”
“我要回家了。”
“誒？那么早？”
“家里還有點事情要做。”
當然，這又是一句借口。
我逃避般地離開了那間開著冷氣的房間。
走到街上，迎面的一股熱浪像要把我融化般地吞了進去。我只覺得腦袋好脹。多久沒碰到這種事了？上一次看見女孩子哭，是陪著崔奇一起搞惡作劇。那是在什么時候？初一還是初二。已經(jīng)記不大清了。
也許就是因為好久沒有碰上這種事情，前天晚上美風(fēng)流淚的樣子，在我心里怎么也揮不去。抽動著的肩膀、長發(fā)埋起的嬌小身形、還有那對瘦削的肩胛骨——現(xiàn)在我一閉上眼睛，看到的就是這幅場景。
把她弄哭的肯定是我沒錯。盡管我不確定是什么，但我肯定是做了什么非常糟糕的事情。
到家后，我本來想跟美風(fēng)好好地解開這個誤會。
但是當我走到她的門前，我又猶豫了。
現(xiàn)在再做這些解釋，還會有用嗎？
我沒有把你當作怪人……其實我只是有點驚訝啦……我想，別的人第一眼看到你的房間，也多少會有這種感覺吧……哈哈，真的沒有覺得奇怪……興趣愛好分很多種啦……每個人有每個人的不同……美風(fēng)喜歡這些我能夠理解，不要誤會了啦……
在敲門前，我對著冷冰冰的門板快速演練了一遍自己想說的話。可越說越覺得，這些話跟那天結(jié)結(jié)巴巴找的借口根本沒有什么區(qū)別。
所以，我還是沒有敲門。
所以，我還是這么沒用。
帶著充滿了內(nèi)疚與自責(zé)的復(fù)雜心情，我準備迎接新學(xué)期的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