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初遇與意外
事情果然被我搞砸了。
睡覺前,我路過美風的房間,我停下腳步,猶豫了片刻,最后還是敲了門。
叩叩叩。
等了好久也沒有人應。
我嘗試著轉(zhuǎn)動把手,發(fā)現(xiàn)掛著黑色小名牌的房門沒有上鎖。
于是我喊了聲“對不起,打擾了”,就自說自話地真的進去了?;剡^頭來想想,這么做實在有欠考慮(完全就跟犯罪無異),但是現(xiàn)在說什么也太遲了。
美風的房間,不如說女孩子的房間,我是第一次進。像她這種年紀的小女生,會在房間里擺什么才算正常呢?洋娃娃,布偶,Kitty貓,喜歡男生的照片?我完全沒有概念,一切只憑想象。不過我的想象在推門的那一剎那,就像升入3萬英尺高空的氣球,砰的一聲破滅了。
房間里沒有開燈。我用手在墻上扒了一陣,終于摸到開關(guān),然后再耐著性子等日光燈巴登巴登地跳完。當白光不再那么刺眼的時候,我不禁倒抽了一口涼氣。
“這是女生的房間嗎?”我差點尖叫出聲。
雖然長這么大,女生的房間連一次都沒進過,這真的是遜爆了。但是沒吃過豬肉,我總見過豬跑吧?電影里、動畫里的女生房間,幾乎全是干干凈凈的、淡色系的房間。空氣中還能聞到洗好衣服的香味。
但是,美風的房間卻亂得不行,一股鐵銹味,那種暗黑的色調(diào)讓我又倒抽了一口涼氣。
這是鬼屋嗎,我心想。聽上去可能有點夸張,但除了“鬼屋”這個詞,我實在找不到其它更好的形容方式。
墻上貼滿了以GOTH風格為主基調(diào)的電影或者動漫海報,大部分的主題都是巫師、吸血鬼、僵尸,總之是非常陰暗、血腥的題材,少兒不宜的標識隨處可見。書柜和床頭的矮桌上,也堆滿了大大小小的道具或者手辦,清一色全是重口味向的。有些道具簡直就像是從鬼片劇組里直接拿來的,紙糊的南瓜頭、剪刀手,像是親手縫制的巫師帽,不知道從哪里買來的鬼臉面具,甚至還有做得非常逼真的涂有鮮血的頗爛皮夾克。這些東西鋪得滿地板都是。就在我腳邊,堆放著幾本又厚又大的書。封面上的文字就像浮在水面上的蟲子,我根本讀不懂。我只能盡力發(fā)揮想象力,多少猜出那些可能是所謂的黑魔法書。
啊啊,真是古怪的興趣愛好!
我小心翼翼地在那堆另類收藏品中穿梭,突然目光被床上那團可疑的東西吸引。
單人床上蓋著一塊像是用久了的黃色毯子,中間還畫著一個夸張的十字架,光看這個就已經(jīng)有十分的可疑了。如果再算上某些部位的斑斑血跡和凸起的兩個人形輪廓,那恐怕就有十二分的可疑。
這分明就是上帝的裹尸布啊!
美風,你一個人在房間里到底做些什么?
就當我左右為難,不知道怎么開口的時候,亂成一團的“被窩”里傳出一聲驚慌失措的慘叫。而我的視線就像是凝固了一樣,定格在了她的床上。
從裹尸布里,美風慌慌張張地探出腦袋,見到是我便立馬鉆了回去。但沒過多久,她的一條胳膊從被窩里伸了出來,小心翼翼地撿起掉在地上的睡衣。
我見狀轉(zhuǎn)過身,等美風把衣服穿好。
她笨手笨腳把被窩里那只等身大的僵尸人偶塞到床下,接著又左忙右忙了好一陣,似乎想把那些奇怪的道具和手辦藏到我看不見的地方。可是數(shù)量龐大,怎么藏都藏不完。最后,她帶著要哭的表情放棄了。
美風拍了拍我的肩膀。我回過頭,美風正可憐巴巴地自下而上地望著我。
“全部……看見了嗎?”她手指不安地搓著衣角,淚水直在她的眼眶打轉(zhuǎn)。
這一刻,我人生的發(fā)條像被誰的手給擰松了。僅僅是短短幾秒鐘,我卻感覺比天長地久還要漫長。我猜,我的右臉一定不自覺地抽了好幾下。
要我怎么回答呢?看的話肯定是看到了,都到這種份上了,騙她說什么都沒看到實在是虛偽到說不過去。
那也不能實話實說啊!畢竟她這么問一定是在期待一個截然不同的回答。于是我忍住即將滿溢的古怪情緒,僵硬地伸出右掌示意她先冷靜下來,同時也在告訴自己:冷靜冷靜!
我咽了下口水,小心選擇措辭:“你的房間,稍微有點……特別?!?p> 我特意把“奇怪”這個詞替換成“特別”,可結(jié)果還是沒有用。
哇地,美風一下子哭了出來。
我還什么都沒說,她就在我面前哭成了淚人。
“嗚……怎么不敲門就進來了……嗚嗚嗚……怎么辦……怎么偏偏是你……都被看到了……怎么辦……嗚……”
美風把臉埋在枕頭里,聲音聽起來悶悶的。
她的側(cè)臉漲得通紅,瘦削的肩頭上下起伏,瀑布般及腰的長發(fā)看起來都快把她的身體整個掩埋。我也忍不住有點鼻酸,如果哪個男人的看到這副畫面還能鎮(zhèn)定自若,那他的同情心一定已經(jīng)發(fā)霉到爛,該拿出來曬曬太陽了。
“你也覺得我是怪人嗎?”
“我并沒有這么說啊……”
“嗚嗚嗚……你的表情……嗚嗚嗚……你就是這么想的”
“表情?什么表情?”
“就是這幅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分明就是嘲笑嘛。”
美風再也架不住想哭的心情,一下子又嗚咽了起來。
“哈?”我趕緊對著鏡子照了一眼。那個跟我長得一模一樣的家伙,一臉困惑不解地望了回來。那副表情該怎么說呢,純粹是笑和無奈的結(jié)合。我的嘴咧得老開老開的,眉心卻跟幾條蚯蚓一樣扭在一起。
要像爭辯我的心里沒有半分嘲諷之意,我想這副尊容的說服力無限趨近于零。問題就出在這皺眉上,讓我看起來像是非常不悅似的。
誰讓你皺眉的!
誰讓你皺眉的!
我萬分懊惱地在心里狠狠罵了自己兩句,然后趕緊用手揉松了眉心。
“那個……請聽我解釋。”
我掀動嘴唇,說了好些隨口編排的理由。但不管我說什么,這些話聽上去都像是在放馬后炮、找借口。反正心里想說的那些道歉的話,我卻一句都沒說出口。
“你都是在說謊?!?p> 美風聽完后一針見血地指出。
她把上帝的裹尸布往身上提了提,正好蓋住了她的胸口。這樣一來,嬌小的輪廓一下子在長發(fā)中沉得更深了。她的兩道柳葉的細眉在額頭上劃出一個玲瓏的八字,那種神態(tài)用一個詞來形容就是失望透頂。
“那、那個……”我急忙擺手解釋,“我真不是那么想的?!?p> “不是這樣的?!?p> “……”
我一時語塞,不知道該怎么面對這份決然的失望表情。
不是這樣的。
那該會是怎樣?
我應該說什么,才能回應美風心中的那份期待?
我不知道答案,也許答案就在我和她共同經(jīng)歷的那個冬天——那份被我遺忘的記憶里。只是現(xiàn)在不管我怎么拼盡全力地去想,想到的也是一些被貼上“借口”標簽的蠢話。
我逃避般地往后退了兩步,卻沒想到一腳踩到了一根魔法手杖上。
“嗷嗚!”
我仰面摔了個底朝天。更糟糕的是,倒下的時候我還順手拉到了矮桌的臺布。這下可好,上面擺著的一顆拳頭大小的水晶骷髏不偏不倚地砸到了我的鼻子上。
車禍以后,我的鼻子本來就不大靈光,不去碰它都可能會流鼻血。這下可好,跟打翻了的五味鋪一樣,辣的、咸的、麻的、酸的、澀的,一股腦地涌上了喉頭,鼻血更是止都止不住。
“石窩不耗,石窩不耗?!蔽彝吹竭B話都講不清楚。
我窘態(tài)畢露地捂著鼻子,連滾帶爬地沖向門口。
“窩線揍了,萬安?!?p> 好心辦壞事,說的就是我。老爸反復提及故人相逢能有多少多少的興奮感,這恐怕早就被吹到南極圈的冰架盡頭。我躺在床上,花了好長時間才止住鼻血,心里別提對老爸有多埋怨了,都怪他出的餿主意!
我跟美風之前真的有那么要好嗎?
如果真像照片里那樣,那美風那個時候就喜歡稀奇古怪的東西了嗎?
喂,你能告訴我嗎,骷髏頭先生?
想起那顆差點把我砸個半死的骷髏頭,我第一次覺得失憶竟是那么糟糕的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