皓月當空，江波蕩漾。

　　嘉陵江畔開著不少燒烤店和大排檔，這里人聲鼎沸，地下盡是些瓜子、花甲、龍蝦殼。

　　江流一杯酒下肚，感覺腦袋有些發(fā)麻，眼前的世界也變得光怪陸離起來。

　　他說道：“老王，我今天遇到了件怪事，說出來你可能不信。”

　　老王說：“你說！”

　　江流：“我今天一醒來，發(fā)現(xiàn)家里進了妖怪?！?p>　　說完他發(fā)現(xiàn)老王看他的眼神變得很怪，像是在看一條狗。

　　這讓他怎么能忍？就想拍案而起，上去揍他兩拳。

　　但老王是他的發(fā)小，兩人是穿一條褲子長大的好兄弟，自己總不能因為這點兒小事就讓他難堪。

　　所以最后他只是拳頭硬了硬，忍著沒有讓老王血濺當場，繼續(xù)說下去。

　　他家住在靈云山。

　　雖說是山，但卻在舊城區(qū)的中心。

　　這山向西是萬家燈火，向東則是滾滾長江東逝水，風水不可謂不好。

　　但好歸好，人們總覺得差了點兒什么。

　　于是百年前，人們就請來了一位風水大師，這大師來了一看，說道：“這山確是寶地，但山上人煙寥寥，不少荒墳枯冢，壞了上面的靈韻?！?p>　　眾人說：“敢問大師，如何是好？”

　　大師說：“自古便有人杰地靈之說，此山地靈已有，卻差人杰，可在上面建一所學校?！?p>　　于是就有了一座中學。

　　每天一大早，學生就像一條長龍，從山下往山上走。

　　才七點鐘，摩托車發(fā)動機的聲音就‘轟轟轟’的響，搞得人腦袋‘嗡嗡嗡’的響，死活睡不著！

　　所以和往常一樣，今天他也起了個大早。

　　他家就在學校旁，是老式的二層平樓。

　　他站在窗前發(fā)了一會兒呆，直到學校的上課鈴響，街上無人，才準備在樓下路邊攤吃個早飯。

　　但剛一開門，就好像有什么東西從自己的身邊一晃而過。

　　他揉了揉眼，心說是自己還沒睡醒，眼花了。

　　但沒想到吃完飯回家，卻聽見廚房里有聲音。

　　難不成是有老鼠？

　　正要走進去看時，老王卻打斷了他。

　　說道：“好了你別說，讓我來猜一猜，妖怪就在廚房里?！?p>　　“對。”

　　“是個女的?！?p>　　“沒錯。”

　　“還有一頭漂亮的銀發(fā)?！?p>　　江流擊節(jié)稱贊：“老王，真乃神人也！”

　　老王一臉鄙夷：“說吧，蘿莉還是御姐？是不是還豎目紅瞳。”

　　江流道：“什么御姐還是蘿莉？你這人不正經(jīng)。她看上去才十一二歲，眼睛沒注意，總之挺可憐的樣子?！?p>　　老王嗤笑一聲，拍了拍江流的肩膀：“老江，沒想到你是這樣的人。你就算沾點兒黃，咱們也還是好兄弟，但對小孩子出手，就別怪我翻臉不認人?！?p>　　草！他X的！

　　江流額頭青筋綻起，拳頭又硬了。

　　“老王！我沒跟你開玩笑！”

　　老王哈哈大笑：“是是是，你沒開玩笑?！?p>　　氣得江流真想給他來兩拳！

　　但是不行，打翻了老王，就沒人給飯錢。

　　把他送進醫(yī)院，自己還得倒貼醫(yī)藥費。

　　于是他壓住心中的怒火，繼續(xù)說：“老王，你能想象走進廚房，看見的不是老鼠，而是個小女孩的心情嗎？而且她還拿著我?guī)滋烨百I回來的土豆，咔嚓咔嚓兩口一個，然后嘴里發(fā)出吧唧吧唧的聲音?！?p>　　“老王，要知道，那可是生土豆呀！”

　　老王若有所思：“原來你好這一口。”

　　他X的！

　　江流怒極，反而冷靜了下來，面無表情道：“老王，我忍你很久了！你信不信，今天我把你打翻在這里，老板還會以為是你砸他場子。就算民警來了，也會認為是你先動的手?！?p>　　這話老王是信的。

　　無他。

　　只怪江流不僅長得帥，而且是書生氣的那種帥。

　　從小到大就被人說是文質(zhì)彬彬，現(xiàn)在他要是手里抱兩本書，指不定被人以為是學校老師，或者某985出來的研究生。

　　不過這都是表象。

　　從小一起長大的老王可以很負責任的說，江流不僅是個學渣，而且還舌毒臭嘴，出口成臟。

　　更要命的，是他能裝！

　　小時候打架，數(shù)他最狠。

　　不管你幾路來，他只管一路去，抓著一個人往死里揍，搞得大家都怕他。

　　到了事后被教訓，把頭一低，掉幾滴眼淚，家長就以為他受了天大的委屈，于是被他痛揍者又要痛上加痛。

　　而到了高中，這種情況更甚。

　　他一睡就是兩節(jié)課，化學女老師從他身邊經(jīng)過，看著被口水打濕的英語書也只是笑一笑，估計覺得很有趣。

　　而教室外站著的幾個人，卻在寒風中瑟瑟發(fā)抖——他們只是上課鈴響后遲到了半分鐘！

　　媽的！這世道真是不公平！

　　老王越想越氣憤，但是又不能動手，因為打不過。

　　要是被撂翻在地，別人還以為自己是先動手后被反殺，徒增笑料。

　　所以他立馬就正經(jīng)了起來：“老江，你今年也已經(jīng)二十三了，也該找個女朋友了?！?p>　　江流奇怪道：“這跟我現(xiàn)在說的事情有什么關系嗎？”

　　當然有關系，你都已經(jīng)開始幻想家里長女妖精了！

　　老王說：“老江，你就是太要臉了，到現(xiàn)在還單身，別人都以為你是老實人?！?p>　　顯然，這里的老實人不是什么好話。

　　江流見他還在東拉西扯，心說今天不揍你一頓，我把名字倒著寫。

　　于是他不動聲色道：“你有什么高見？”

　　老王說：“要找女朋友，最重要的是三點。第一，不要臉。第二，有套路。第三，長得帥。三者有其一，討老婆不成問題。三者有其二，則萬事無往不利。三者皆有，天下美人盡入彀中?！?p>　　江流說：“你這不對，帥怎么才排第三？第一難道不是有錢又有權？”

　　“膚淺！”

　　拳頭硬了！江流說：“愿聞其詳?！?p>　　老王說：“女人會依附于錢和權，這是需求，是剛需，不是喜歡。要不然楊貴妃為什么會紅杏出墻？這一點上，男人不也喜歡富婆？”

　　江流點點頭，這渣男說的有點兒道理。

　　老王說：“至于帥，如果帥真的排第一，為什么你到現(xiàn)在還是單身，而我卻交了這么多女朋友？”

　　確實，這一點也無法反駁。

　　“至于不要臉為什么第一。梁山伯與祝英臺，羅密歐與朱麗葉不是講的很明白了嗎？只要你能打動別人，女孩子為了愛情，是可以背棄家門，拋棄姓名的。而你要是當唐僧，偏跟女兒國的國王說要去西天取經(jīng)，那就算你是金蟬子轉世也白搭！”

　　江流點點頭，突然發(fā)現(xiàn)兩人之間攻守異勢，自己正在被一個渣男教育。

　　這可不行，自己還得揍他呢！

　　于是他繼續(xù)問道：“那要是打不動女孩呢？”

　　“那就下一個，何必在一棵樹上吊死？”

　　“這就是你女朋友換了一個又一個的原因？”

　　老王面露得意之色：“而且還都對我戀戀不舍?！?p>　　說完不等他反應，江流拍案而起，一拳就打在了他的臉上。

　　可憐的老王還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只覺得眼前一黑，左眼疼的厲害，眼淚就流了下來。

　　看著老王的半個熊貓眼，江流只覺得心情暢快，不等對方說話，便率先發(fā)難：“老王，沒想到你居然是這種人！”

　　不少酒客紛紛側目，見這邊動了手，心道今晚又有好戲。

　　而江流占了便宜，立馬開溜，只留下一句：“老王，你自己反省反省，我先走了?！?p>　　而還在忍痛的老王卻是咬牙切齒，在心里把江流的祖宗十八代都問候了個遍！

　　他知道，今晚被坑了！

　　但他又能怎么辦呢？只能忍著眾人的鄙視，默默地拿出了手機。

　　......

　　江風拂面，真是有說不出的暢快。

　　帶著一點兒微醺，江流感覺自己似乎忘了些什么。

　　當他走到山腳，才想起來家里還有個小妖怪，被他完全忘記了。

　　這么晚也不知道她有沒有吃飯，該不會還在啃土豆吧？

　　這讓他有些慚愧，打包了一碗牛肉粉，琢磨著待會兒見面了要怎么說。

　　他和小妖怪初見是在廚房，那粉雕玉琢的臉上有點兒臟，但依然讓他感到驚艷。

　　不過張口閉口都叫他弟弟，所以很煩。

　　問她是怎么進的屋，她洋洋得意的說：“你個笨蛋，我肯定從大門進來的，連這都沒有發(fā)現(xiàn)嗎？我可是從你面前溜進來的，你好弱誒?！?p>　　他只記得眼前有什么東西晃了一下，完全沒看到這么大個人。

　　然后她又說自己是住在川西的大妖怪，自己是她的弟弟之類云云。

　　這搞得他又怕又煩。

　　怕的是這妖怪兩口一個土豆，牙口太好，自己一不留意，怕是會被她咬下一整塊兒肉來。

　　煩自然如你所見，十一二歲的年紀就沒有不煩的。

　　所以他只好眼不見心不煩，拖到現(xiàn)在才回家。

　　他知道，待會兒要是露了怯，那小妖怪估計會得寸進尺，對他頤氣指使。

　　所以必須先聲奪人，才能取得主動。

　　到時候就說：‘我很忙，不知道你是哪家的小孩，這是給你帶的，吃了趕緊睡吧。明天如果你不告訴我你父母在哪里，我就只能報警了?！?p>　　山上的路燈下，他的影子由長變短，又由短變長，大家都回了家，路上看不見一個人。

　　當他上了山，遠遠便看見一個小小的，單薄的身影坐在他家門前，蜷縮成一團，看上去是那樣孤單。

　　他心弦被撥動，觸景生情，心里感到一陣刺痛。

　　那小小的身影也看見了他，立馬起身，飛也似的跑了過來，如同乳燕歸林，臉上寫滿了焦慮。

　　但當她跑到近前，卻又停了下來，臉上的焦慮也不見了，好像什么事都沒有發(fā)生一般。

　　但她那兩個紅紅的眼圈卻出賣了她，讓她看上去就像是被主人拋棄的小狗。

　　江流輕聲道：“哭了？”

　　小妖怪聲音嘶?。骸皼]有！”

　　“沒有嗎？”

　　“嗯！”

　　“那走吧?！?p>　　江流向前走了兩步，卻發(fā)現(xiàn)小妖怪沒有跟上來。

　　他一回頭，發(fā)現(xiàn)小妖怪咬著嘴，身子止不住的抖，淚水就像溪澗小流順著她的臉頰流下來，卻沒有發(fā)出一點兒聲音。

　　江流一陣心慌，走到她身前，變得手足無措起來。

　　他習慣于嬉笑怒罵，習慣于出口成臟，習慣于滿懷期待之后的失望，最后很不認真的去對待自己的生活。

　　卻從來沒有去想過，女孩子是什么樣的生物，又要怎么和小孩子相處。

　　但看見小女孩悲傷到哽咽的模樣，他下意識便學起父親以前安慰他時那樣，將她抱在懷里，輕輕揉著她的腦袋，顯得十分笨拙。

　　那哭聲終于響了起來，在他的懷里震動。

　　那雙小手緊緊抓住他的衣襟，將整個身子都靠了上來，淚水混雜著鼻涕，將胸口染濕了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