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悲歌一曲羅睺刀，沸煮千年武君心

　　“吾，之雙足踏出戰(zhàn)火。”終于趕上，我伏在幽溟背上，還能湊合，現(xiàn)在自己走，卻是站都站不穩(wěn)了，漫說撲到羅睺身上了......“吾，之雙手緊握毀滅。吾名——”

　　“蘿卜！”我驚叫一聲。

　　不能怪我，誰讓你弄得我頭昏眼花，惡心欲嘔。我不是故意當(dāng)著眾人的面，改你的名，調(diào)笑你。是真的，你不能再踏地了！我精心準(zhǔn)備的紗裙，都要被你震得全掀起來了，心臟疼得眼前發(fā)黑......我只想往地上栽倒，無奈一手壓住紗裙，一手伸前，想扶助什么.....

　　我勉強(qiáng)再走了一步，模糊地想到：誰讓你講究頓挫，自己停頓了一下......而且，我現(xiàn)在知道了，那些大人物出場，雙膝跪地的并不都是嚇的，是被功力逼得......

　　氣都走岔了......羅睺放下這威力頓失的一腳。有多少年，不曾有人調(diào)笑過自己了，從民眾噤如寒蟬的壓抑時代，羅睺回溯到斬殺邪天御武的漫天血腥...沒有，從沒人敢，包括邪天御武。一瞬間的錯愕，甚至好笑.......為何隱隱熟悉？是了...是他們?nèi)齻€還在的時候.......胸口的作痛，讓羅睺停下了思索。無論如何這個，敢叫自己蘿卜的人，值得一個目光——羅睺駐足，仔細(xì)觀瞧。

　　她沒有功力，只有五六歲的樣子。不如一般孩子，她走得不穩(wěn)。沒有穿鞋，白皙，不足手掌大的腳踩在地上，草根，樹枝劃紅了她的腳.....潔白、輕柔紗裙層層疊疊堪堪蓋住膝頭，最上層的裙擺掀翻起來，掩住了下巴，是剛才吾的氣流.....裸露著小腿、雙臂，羅睺從不曾見過，這種暴露的裝束穿在孩子身上，像.....發(fā)絲凌亂鋪在身上，眼睛時睜時閉......是我的到來，驚醒了睡中的你，驚慌中走失了家人？

　　羅睺沒有說話，是不忍驚動，還沒睡醒的她，還是.......不知怎么向這樣的孩子問罪......不對，剛才喊得那么大聲，那氣勢可不像沒睡醒的，甚至，還帶著呵斥的意味。羅睺心下一沉，“汝是......”還沒說完，就看那孩子像被自己氣息吹到一樣，斜歪歪就朝后倒去，紗裙片片翻展像一朵白花，飄落于塵.....

　　羅睺一吸.....既然，已經(jīng)在跟前了，那在萬軍之中保住你，也不是不行。羅睺用腳背擋住她歪斜的趨勢，降低聲音——

　　“站好?！?p>　　她似乎沒聽見，扶著自己的腳，搖晃著又走了兩步，才雙手扶著自己的腿停下喘氣，

　　“你......在哪？”她抬起滿是水汽的眼睛，四處尋找——看到自己時.....笑了？

　　.....

　　沒有人，看到自己就笑了。一張張不是恐懼，就是厭惡的臉.....暗法之袍，還嚇不住你么。自己偶爾看到自己的這幅樣子，也不免心中一凜......娃娃，你為何不怕？你，欣然而喜的笑容，從何而來？

　　說——沒有人笑，不準(zhǔn)確......自己面色太白，臉頰多肉，是以，全力打扮得高大威猛了，為何你三個還是一副憋笑的神情！一怒之下，換上暗法之袍再出來時，你們卻笑噴了，一面推我進(jìn)去換回來，一面信誓旦旦——光華閃耀、天神降臨.....面具下，羅睺的臉放松了。娃娃，你是第四個看見暗法之袍，還會笑的人......

　　她要倒落塵埃了，不能收腿......干嘛呢？身體歪在一旁使力，把另一旁的腿帶起來，帶了兩三次。一側(cè)頭發(fā)現(xiàn)，她就算支撐腳踮起到最高，抬起的膝蓋也夠不見自己的腿，羅睺放下腿。誰知她因此不穩(wěn)朝外翻滾，輕輕一點，止住她的外翻。受力后，她又摔向另一只腳上、羅睺尷尬地抬了另一膝蓋，才擋住。她軟軟地滑倒在自己的腳上.....輕得，沒有一片羽毛的重量。

　　眾人——羅睺在.....踢“毽子”？？

　　等等，這個孩子怎么會出現(xiàn)在這？自己一路行來，分明婦孺已經(jīng)全部撤完了......是了，多少或美艷或清純的女子，為了暗殺自己而來，簡直不勝其煩。只是這么小的，還弱到站都站不住的，倒是僅見......也許他們不知道，自己氣罩全身，潑水不入。

　　如此唱作俱佳，可惜出現(xiàn)錯了時間.....但，羅睺沒動氣息。

　　“這，也是爾等的戰(zhàn)力？”羅睺伸了下腳，掃過目瞪口呆的眾人。

　　不大像......罷了，既然準(zhǔn)備多時，吾就一觀。哦，還有三個想要沖上來的。斗氣自發(fā)，三人以頭搶地，磕得頭破血流。

　　不愿殺，這下人家一家人團(tuán)聚了。可笑，直到剛才！自己的兄弟還巴巴地?fù)?dān)心著她的安危.....蒼月在自嘲的時候，幽溟心里暗暗絕望.....妹妹被吸過去了，自己沒能跟上她！而，夜麟想的是，妹妹喊大伯時，沒看清對著誰喊的。需得看清楚相貌，待會兒好助她們一起離開！

　　“不要......再晃......”我絕不能吐在羅睺的靴子里，弄臟了自己的偶像，況且......“我忍...不住了?！?p>　　聲音小得幾乎聽不清，羅睺低頭問，“什么，忍不住？”

　　我實在不能張嘴回應(yīng)他，嘔吐物都封在我的喉頭了......他又不是碾壓弱小的梟雄。他是，不知道我的身份，就讓我坐在腳上的傻瓜。都不怕我下毒的傻瓜......不會怪我，不回答。

　　羅睺見女娃不回答，又抬了一下腳，示意回答。

　　你還蹲我！不知道！我受不了一點兒震動..——“喔！”我猛地推了一把，才從他的腿上側(cè)開，加上劇烈的抽空胃部的力道，讓我直直摔在自己的嘔吐物上。

　　好了......白瞎了！選那么久的布料，設(shè)計那么久的款式......別說楚楚動人的形象了......比垃圾還讓人惡心吧。我躺在沾濕的黏液里，心如死灰。

　　只有一刻兒，我便被抱入懷里，“妹妹！妹妹！妹妹！‘’

　　這輕功，大人也不多見，羅睺看著小小年紀(jì)便有著驚人速度的孩子.....這是今天，第二個可得我之目光的——孩子！如果，今天到此全是布局，那操局之人，吾、不吝一見！

　　是傻兔子哥哥，他叫的這么急，我只好流著一臉黏液回答，“沒事......吐出來就好了。你給我......擦擦，我沒有力氣?！?p>　　傻兔子上手就擦，然后，抹在自己身上，再擦?！巴?.....別用手。”我趕緊叫住他。他撕了自己的衣服，細(xì)細(xì)的給我擦。然后，突然停下，抬頭看住羅睺，“你弄傷了她，我，不會原諒你！”

　　我老天，你敢瞪蘿卜，還想往上沖......我顧不得難受未解，緊緊巴住他，一疊聲地解釋：“不要動，我快吐了......不怪他，他不知道我來了......他是我，大大伯。”其實，我看見羅睺時，就開始清醒了——既然，羅睺都遞腿了，所以，我當(dāng)然要抓住。這不，成功地抱上腿了！哇——哈哈......就是還惡心、難受......

　　我聽見，傻兔子的吸氣聲，“——他？！他沒穿黃金甲！”

　　“就你那點功夫，才不給你看?！蔽页掳T癟嘴，“等你成為絕頂高手了，蘿卜就為你披甲?！?p>　　傻兔子不由得大張著嘴，“.....大.....大刀呢？”

　　“月族——呵，”如今，只有月王一個戰(zhàn)力，根本沒有時間，讓他凝聚全族之力付之一擊......我振奮精神，自豪道，“不值，他出刀！”

　　傻兔子愣了，喃喃道，“可他說，要帶來戰(zhàn)火......毀滅，不是光明、溫暖。”傻兔子甩了甩頭。

　　“他是，羅睺！”月王大喊，“回來！快！”

　　傻兔子愣愣地回視月王，渾身一抖，手扣住我的腰，隨時準(zhǔn)備帶著我后撤.....他沒有拋下我。

　　“他不是羅睺。你們誤會他了。他是我的蘿卜！”我喘一口氣，“你看，他沒有認(rèn)出我，還是扶了調(diào)笑他的我。我差點兒吐在他身上，他也沒踢開我。他是......不論遭受多少陰謀、背叛，骨子里都是保護(hù)弱者的——英雄！就像蘿卜一樣，在一無所獲的冬季，為養(yǎng)活貧苦大眾而犧牲自己的...傻蘿卜！”

　　本來凍硬的心，還有人非得揉捏，結(jié)果，那處跟貓咬了似的，羅睺說了聲——“哈”。

　　聽見這麻木不仁的笑聲，我的眼淚忽然匯聚了。

　　這聲宛如陳述句般的笑聲，傻兔子心里一驚，回頭就見我快哭了，“你——怎么了？”

　　“他笑，人云亦云，恩情轉(zhuǎn)眼就忘；他笑，良知永遠(yuǎn)比不過利益;他笑，世人只看見，眼前的寶座，看不見自身的羸弱；他亦笑，自己連年征戰(zhàn)，拋家舍命...”我哽咽一聲，“都喂了狗！他更笑，舍了愿為之百死的兄弟，換得眾口鑠金，臟污滿身、百世孤寂。

　　我一句快似一句，不覺汗出，一股熱意鼓動著我心跳如鼓，

　　“他好恨，恨的不是他一人的臟污！恨的是——在誅魔路上，倒下的再也無能拉起的至親，還有那拋灑十萬的鮮血，連同最后創(chuàng)建的和平盛世，統(tǒng)統(tǒng)、化為烏有......”

　　我哽咽得再難言一語，傻兔子也不知所措。

　　還真覺得往里疼了，羅睺合上眼忍了一下，才能開言，“丫頭，是誰教爾？吾必叫其，后悔！”

　　傻兔子不解地看看他，又看看我。

　　淚啪嗒一下，掉下來——你經(jīng)歷無數(shù)人情變遷，再也不會聽信別人的話語，而是看別人做了什么...可我沒有武功，沒有智謀，沒有醫(yī)術(shù).....什么都沒有，我只能靠話語，來幫你.....你不感動，沒關(guān)系，只要傻兔子感動就好。我無比慶幸，傻兔子會相信，我說的每一句話。

　　“有一次，四個頂尖高手，利用他的親人伏擊他。一擊沒死，其中一位高手自愧弗如，言稱等他報復(fù)就退走了......那次伏擊，他拼著瀕死，也要重創(chuàng)敵人，卻再也沒去找那位退出的高手。其實，他對傷害他的人，寬容的程度是很高的。之所以這樣，是因為他對人性，沒了期望......朋友、臣下、甚至陌生人，人人都處心積慮加害他。恩將仇報什么的，他司空見慣，早沒了憤憤不平。然而現(xiàn)在，就因為我說了幾句話，他便要追去報復(fù)。是否說明，我的話，正中他心......他啊——寧可刀劍翻攪他的血肉，也不愿話語，撕開心上的裂痕?！碧缌耍院笏角傻氖?，今天說，只會讓傻兔子莫名其妙，就算答應(yīng)，也不會牢靠。但一股悲憤且迫切的感情，讓我停不下來。我絕不能眼看著，羅睺痛到麻木......我狠咬住嘴唇，憋住流淌的淚，抓著傻兔子，“你答應(yīng)我，一件事情。”

　　“你別咬了，要流血了?！鄙低米又钡匕抢业淖欤笆裁词?？你說、我答應(yīng)！”

　　這一世我的介入，你和傻兔子也許沒了不死不休的牽扯，也許.....你們會走向平淡，甚至陌路......那羅睺的這一世，除了回憶就什么都沒有了......你和傻兔子此生最痛苦、也最激蕩的感情，將被我抹去！

　　我擔(dān)憂和心急，你們一點兒都不知......我急得喉頭發(fā)苦，眼淚流淌，含糊了詞句，“不管世人如何污蔑他，你！不可懷疑他，不可傷他的心，”卻怕傻兔子聽得不明白，只得又咬住嘴唇，我努力克制自己的鼻音，一字一句地說——

　　“他——縱然有超凡絕世的能為，縱然有號令萬軍的權(quán)威，但他，仍是孤獨的。除孤獨以外，他只有迷惘、憤怒、與破碎......不僅過去、現(xiàn)在，而且，未來一直如此......他其實，早已厭倦了。哥哥！”我又急切起來，我好怕你體會不了我說的話，更怕你對羅睺的遭遇，無法產(chǎn)生同情。一時間，淚落如雨，“.......你知道是什么....讓他還跋涉在，這孤獨的人世么？‘’

　　“你別哭。什么呀？”

　　傻兔子還在心有余悸地注意著我的嘴唇。我使勁推了他一下兒，提示他注意我的話——“你不能辜負(fù)這般仰望你、追隨你的子民，你要在此建立一個前所未有的國度。一個偉大的永恒國度。大哥，這是你的責(zé)任——曾經(jīng)有人這般說。”復(fù)述這些話，我一個外人都覺得心如沸煮，“這個人，就是當(dāng)年與他同進(jìn)退共生死的兄弟。他們將所有的期望寄托在蘿卜身上，那——是他們?yōu)橹瞰I(xiàn)生命的愿望！蘿卜.......又怎能拒絕，除了負(fù)重而行，他還能怎樣！”

　　喟嘆未了，我想起后來......語音陡然加速，“然而，蘿卜對兄弟的承擔(dān)，在有些人眼里，是他無心權(quán)利，又遲遲不退位，奈何聲譽(yù)還極高。要怎么辦呢？臆想、攀扯、篡改、誣蔑，紛至沓來。而，蘿卜堅信事實勝于雄辯?？墒聦嵱钟袔兹酥溃?！這場民心爭奪戰(zhàn)，因蘿卜的不作為，輸?shù)醚緹o歸。面對那么多犧牲，才保全的性命，蘿卜又怎能持刀。所以，他不戰(zhàn)而退?！?p>　　沸煮的內(nèi)心沒有一刻兒涼卻，可抽哽的我說不清楚。我沒有駕馭感情的能力，但此刻，是悲傷的時候么！我咬著的嘴唇，不停發(fā)抖.....

　　唇上的疼痛，讓我恢復(fù)了清晰的語調(diào)——

　　“至此，竊得權(quán)力的人如果止步，蘿卜，會任污穢和背叛將自己沉埋。但之后、他們更偽造史冊，稱為了霸業(yè)而犧牲十萬無辜。終于，蘿卜怒了，他不在意武君羅喉落得什么名，但他在意兄弟的功績，是否被抹滅。他不能容忍，為民已然身死的兄弟一身污臟！“

　　此刻兒，我必須站起來、面對月王他們，大聲說——

　　”如果，蘿卜不站出來，又有誰、能替烈士討回公道！憤怒必然取代不忍，蘿卜控訴世人，為犧牲的兄弟，所受侮辱而復(fù)仇，至死不悔??！”

　　蘿卜和傻兔子都低垂著眼睫，一點眸光不見......老天，為何有人有激勵萬眾的力量，而我卻連一絲蠱惑人心的力量，也無？！我渾身忍不住一陣陣發(fā)軟。淚，潸然而下......

　　“可......可人生的支柱是無窮的恨火，炙烤別人，同樣燃燒自己。我......舍不得，他再這樣過一生。”我唯一希望——撲上去緊緊抱住傻兔子，“哥哥！如果，你愛他，護(hù)他，陪伴他，直到你生命的最后一刻兒。他就能從無盡的報復(fù)之中，解脫出來！“

　　我注視傻兔子的雙眼，”你幫幫他！幫幫他！求求你！幫幫他吧.....”眼淚讓我看不清傻兔子的表情，緊張地、固執(zhí)地、瞪著傻兔子，等著他的答案。

　　夜麟心疼著妹妹疼不疼，只大概地知曉前因后果。他對羅睺這人并沒有什么深刻的同情?？擅妹眉钡每邶X不清，哭得雙眼紅腫，仿佛天塌了一樣......捧住妹妹的下巴兒，一股股溫?zé)岬难煌駶欀约旱氖种?.....越往下往下搬，傷口撕扯得越開，夜麟急得頭昏腦漲，拼命想辦法.....恍然想起，妹妹一直在求自己幫她大伯——

　　“我答應(yīng)你！！你別急！我明白他了。他是......被人冤枉的好人！”

　　一切來的似乎太快，又似太慢......幾乎沒體會出喜悅，在傻兔子的懷里往下一墜，我渾身癱軟.....

　　好了，羅睺這一世有依靠了......恍惚中，我想看看羅睺的眼，入目的是傻兔子滿是痛意的臉。松開發(fā)酸的腮夾，我艱難地笑了笑，“我說過，要給你四個親人，兩個兄弟和一個妹妹已經(jīng)給了......你可喜歡？”

　　傻兔子一把箍住我，“喜歡！非常喜歡！”

　　我把他臉推向羅睺，“如今，最后一個，我交給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