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回 水榭

　　向來溫暖如春的西南府，忽地刮來一陣冷風(fēng)，吹得有些體弱的女子，不得不翻箱倒柜，翻出做了許久，但還沒有穿過多少次的冬衣。

　　一時西南府中，各式冬衣上陣，暗暗比美的，比料子的，好不熱鬧。

　　但更熱鬧的，是王爺下達的命令。

　　從今日起，但凡是孫侍衛(wèi)傳喚到的人，都必須、立刻放下手頭上的活兒，到瑤湖閣去見孫侍衛(wèi)，接受孫侍衛(wèi)的盤問。

　　向來不算平靜的西南王府，忽地就像熱油鍋里濺進了水珠，熱鬧非凡。人人都要見孫侍衛(wèi)，那豈不是一件十分浩大的事件？

　　畢竟，偌大的王府，連主子與下人，以及巡邏的衛(wèi)兵，足足有五千人之多呢。

　　主子以及下人們都在竊竊私語，打聽那名叫做孫侍衛(wèi)的，到底是何方神圣。

　　世上沒有不透風(fēng)的墻，更何況本來就漏得像篩子一般的西南王府。很快地，就有人將孫侍衛(wèi)的大致情況給總結(jié)了，并且迅速地傳遍了王府里的角角落落。

　　那人總結(jié)的是：孫侍衛(wèi)，女，武藝高強，一路上保護著王爺從汴京城回到西南府，才到王府沒多久，就狠狠的教訓(xùn)了大爺與大爺?shù)男∫套印?p>　　大爺段瑞，那是老王妃的心頭肉，掌中寶，如今被孫侍衛(wèi)教訓(xùn)了，孫侍衛(wèi)竟然還能安然無恙的待在王爺身邊……

　　而大爺?shù)男∫套樱乔甲宓男」?，向來刁蠻任性，一手鞭子揮得虎虎生風(fēng)。被孫侍衛(wèi)教訓(xùn)了，竟然不敢吭聲。

　　看來這孫侍衛(wèi)，不僅得到強大靠山王爺?shù)闹С郑€征服了老王妃與南丹素姬。

　　簡直……堪比妖女??！

　　不過半個時辰的功夫，下人們又偷偷的更新了孫侍衛(wèi)的情況。

　　孫侍衛(wèi)，是萬萬不能得罪的。

　　秦冬杏是在傍晚的時候，才得到的消息。

　　她今日乖乖的去給秦婉柔請安，并且老老實實的跪在蒲團上，默念《金剛經(jīng)》數(shù)十遍后，才得了秦婉柔微不可見的點頭。

　　硬撐著從佛堂出來后，她差些倒在石徑小道上。

　　還是崔立萬眼疾手快的將她攬住，她才不至于跌坐在地上。

　　跟在后面的兩個侍女連忙跪下：“表姑娘恕罪。”

　　秦冬杏心中惱恨，卻還要給二婢一個大度的微笑：“無事，是我還不適應(yīng)。一時緩不過來?！?p>　　侍女這才歡喜起身，攙扶著她回房。

　　可四處小心翼翼做人的她，不僅沒得到姑祖母的另眼相待，也沒再多見表哥幾面。而那個只會武藝、動作粗鄙的孫南枝，竟然得到表哥的如此重用。

　　她嫉妒，她惱恨！秦婉儀當初，怎地就將她托付給了這么一個狐媚子！早知如此，當初她就不要孫南枝護送她回西南府來了。

　　秦婉儀惱恨的將一條上好的帕子給撕爛了。

　　崔立萬站在一旁，看著她將帕子撕爛，才柔聲道：“王府人數(shù)眾多，孫侍衛(wèi)定然是分身乏術(shù)，忙不過來，表姑娘為何不去幫幫孫侍衛(wèi)？替孫侍衛(wèi)掌眼自是不能，但替孫侍衛(wèi)端茶研墨，這些表姑娘都可以做罷？”

　　秦冬杏聞言，有些扭曲的臉才浮現(xiàn)出些許喜色來：“崔管事說得也是?！蹦侨伺蓙淼拇薰苁?，可真是個妙人兒。

　　不過……他們到西南府好些日子了，那人卻始終沒有出現(xiàn)。

　　秦冬杏的心思很矛盾。她一直盼著那人出現(xiàn)，又一直不希望那人出現(xiàn)。當然了，盼著那人出現(xiàn)的原因是想讓那人解決孫南枝；而不希望那人出現(xiàn)的原因是害怕他會對段離燕造成傷害。

　　秦冬杏咬著唇，目光漸漸堅定了。

　　不管怎么樣，她都得在西南王府里，立起自己的威信來。

　　崔立萬說得對，她是應(yīng)該要去幫孫南枝。孫南枝是個只會武的粗鄙婦人，又怎么會管理內(nèi)宅的事宜呢？

　　她雖然也不懂，但早年在掖庭里的經(jīng)歷，揣摩人的心思，還是比孫南枝要強幾分的。

　　如此想著，她的喜色漸漸在臉上蕩漾開來。

　　她的膝蓋也不疼了，當即站起身，巧笑嫣然：“崔管事，我們?nèi)蛯O姐姐分擔(dān)一下罷。”

　　崔立萬微微垂頭，掩著自己臉上的一絲喜色：“表姑娘英明?！?p>　　孫南枝有些發(fā)愣地看著擺在她面前的，一堆又一堆的冊子。

　　嗯，倒也不算很多，就那么六七堆吧。每一堆，有那么十來本吧。

　　她微微蹙著眉，翻開其中一本寫著《高等侍女名錄》的冊子。但見映入眼簾的，密密麻麻的全是蠅頭小字。

　　她的腦袋，忽地就有些隱隱的疼了起來。

　　她不過是一個仗著武藝才成了段王爺侍衛(wèi)的人，怎地轉(zhuǎn)眼間，就要管起王爺府中的所有人來了呢。這超出的職責(zé)，是不是太過了？

　　她抬眼，瞥了一眼正坐在一旁的段離燕。

　　始作俑者段離燕，正讓小程兒搬來煮茶的器具，擺弄著預(yù)備要煮茶呢。

　　瞧他一副風(fēng)清月朗的樣子，哪里像是處理雜務(wù)，倒像是欣賞風(fēng)景。

　　說起來，他們?nèi)缃袼诘牡貎?，風(fēng)景也獨好。

　　從陸地上蜿蜒著一段木橋到瑤湖上，最后在木橋的盡頭有一座頗大的水榭。如今他們就在水榭里。水榭建造得十分適合避暑，但若是今兒這種涼颼颼的天氣，就不那么適合了。畢竟是冬日的湖面上，定然是有些冷的。像她這種身強力壯的人自是不打緊，但段王爺穿得是不是太多了些。他竟然是把在汴京里穿的大氅也披上了。

　　不是說要將整治防守的事宜交與她，怎地王爺還要親自上陣呢？兩個人都耗在這里，倒不如她用最快的速度繞王府幾圈，他自己則在這里慢慢的召見王府里的人。

　　段王爺?shù)男惺?，可真是讓人猜不透啊?p>　　孫南枝興趣缺缺地指著那本《高等侍女名錄》道：“就先從這些人開始罷?！奔热婚_干了，那就速戰(zhàn)速決罷。

　　烏銅與普洱齊聲道：“是，孫侍衛(wèi)?！?p>　　王府中的高等侍女，攏共有五十人。她們有一半是家生子，一半則是從外面采買回來的。高等侍女一般是貼身伺候王府中主子們的日常起居，陪著玩耍等事宜，素日里是不用做什么粗活的。烏銅的相好豆花，便是高級侍女。不過豆花的身份不同，她又素來靈活，是以每當來了客人，豆花便是領(lǐng)命伺候客人的那一個。

　　命令傳達下去，良久之后才從遠處款款地走來十數(shù)人的隊伍。

　　雖然天氣冷了些，她們穿的衣衫也比之前厚了些，但仍舊掩飾不住她們窈窕的身段。

　　這是一群無論是容貌，還是身姿，都屬于中上的年輕姑娘們。

　　豆花不在里面，烏銅目不斜視，普洱偷偷的咽了下口水。王爺向來不用高等侍女，他在王府中這么久，竟然還是第一次見到府中的高等侍女集中得這般齊全呢。

　　果然，美人云集的地方，空氣都是香甜的。

　　等等，空氣都是香甜的……普洱臉色猛地一變：她們用的脂粉，太香了！

　　果不其然，普洱聽得自家王爺冷冷淡淡的開口：“讓她們將身上的味道洗干凈再過來?！?p>　　孫南枝無奈地看著普洱一路小跑過去，向那些高等侍女傳達王爺?shù)淖钚旅?。那些侍女聽罷，好像是炸開了鍋，卻又不得不不甘心的離開了。

　　她有些無聊地托著腮，看著段離燕將茶沫放入煮開的水中，無奈道：“王爺，若是這樣下去，這人什么時候才能見完？不如你忙別的事去，我守著就行了?！?p>　　卻見王爺?shù)钠沉怂谎郏骸拔沂卦谶@里，是給你撐腰。畢竟你只是我的一個侍衛(wèi)，而不是王妃?！?p>　　撐腰？她孫南枝還用得著他撐腰？孫南枝只聽見了段離燕前面的一句話。正琢磨著，忽地又想起那日王爺說的選擇王妃的標準來了。

　　對，就是此事，她還沒有問他呢。

　　孫南枝利利落落的開口：“那日你說你若是要擇王妃，卻是得像我這般的武藝高強。你快說，那姑娘此時在何處？”段王爺太可惡了，見過那般的女子，竟是不告訴她。她好想與那個女子切磋武藝呢。如此想著，一顆心又蠢蠢欲動起來。好想好想與別人過招呢。

　　段離燕正攪著茶沫的手忽地止住了，而后露出一個十分罕見的，無可奈何的笑容。

　　他的貼身侍衛(wèi)，可真真是只想當好一個侍衛(wèi)，而決沒有旁的心思。別的女子都想方設(shè)法的要嫁給他，離他最近的反而坦坦蕩蕩。

　　他不由自主地撫著他的臉，默默地想，是他的臉，變得不俊朗了嗎？還是在她眼中，其實他與旁的男人無異？可真是讓人扼腕啊……

　　二人竟然不約而同的，發(fā)起呆來。

　　忽地聽得小程兒道：“王爺，表姑娘來了?！?p>　　孫南枝抬眼，就看到秦冬杏領(lǐng)著兩個侍女，后面還跟著崔立萬，款款的走了過來。秦冬杏來作甚？

　　段離燕也看見了。

　　他眼皮微微斂下，口中卻是淡淡道：“這崔立萬，竟然甚得冬杏的歡心。去哪都要帶著他?！?p>　　聽得他如此說，孫南枝不由得將目光落在崔立萬身上。

　　若不是她見過在亂葬崗時的崔立萬，還真的沒法將眼前的崔立萬給聯(lián)系起來。

　　只見微薄的陽光下，崔立萬腰肢挺直，雙手極為自然地垂著，不緊不慢地跟在秦冬杏后頭。他還是穿著那身普通的青色直綴，渾身的氣質(zhì)，卻不一樣了。

　　孫南枝眉眼淡淡地道：“他曾說過，他是汴京官宦人家的子弟?！?p>　　段離燕十分罕見的嗤了一聲，沒再說話。

　　秦冬杏過來了。

　　見段離燕就陪在孫南枝身旁坐著，面前還放著煮茶的工具。

　　環(huán)境優(yōu)美的水榭，看似悠閑自得的二人，分外刺痛著秦冬杏的心。

　　秦冬杏面上不顯，笑意盈盈：“杏兒請表哥金安?！?p>　　段離燕語氣淡淡：“瑤湖邊風(fēng)大，你來此作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