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回 啟程
幾個動作利落的小廝將只剩一口氣的病人抬走時，阿甲終于松了一口氣。
雖說吧，他干的也不像是壞事，但畢竟是收了錢，還哄騙那年輕姑娘……良心總有點不安。
不過，那男子既然對姑娘那般深情，為了靠近姑娘而不惜裝病，那姑娘，也算是有福之人了。
阿甲如是安慰自己。
阿甲有這般的思想倒也不出奇，有些世人，總喜歡為自己做的事找各種各樣的借口。
只剩一口氣的男子沒被抬回天下居，而是被安置在一間普普通通的客棧里。雖是普普通通的客棧，但這客棧的周遭，是各種各樣的美食攤子。從清晨到深夜，各種各樣的食物味道不斷地飄散著。
烏銅雇了兩個手腳麻利的年輕男子，給了足夠的錢，從外頭采買各種各樣的食物回來，端到男子面前給他聞。
假若男子有進(jìn)食的意向，便將食物喂與他。
沒錯兒，這就是孫南枝所理解的，阿甲所說的，臨走前，讓他吃些好吃的再走。
烏銅是有些頭痛的，本來他就忙得跟什么一樣，還要抽出功夫來安置這莫名其妙的男子。
但孫南枝他是不敢得罪的。
如今孫南枝在他心中的地位，是僅僅次于段王爺?shù)牡匚弧?p> 再忙，他也得將這事辦好了。
況且，這男子應(yīng)是沒兩日的命了。到時候他給上一筆銀錢，讓那兩個年輕男子將病男子的后事辦了，也算是善事一樁。若是將來有一日，這善緣，說不定還能用上呢。
然出發(fā)前一個時辰，負(fù)責(zé)照料病男子的二人，慌慌張張的跑來，尋著忙得暈頭轉(zhuǎn)向的烏銅：“烏爺，那人不見了！李二去買吃的，小的不過上了個茅廁的功夫，他人就不見了！”
二人急得臉都變青了。
烏銅皺眉，看著已經(jīng)收拾得差不離的隊伍，道：“既不見，便不見了罷。我們待他，亦是盡心盡力了?！?p> 那二人這才放下心來。
只孫南枝那邊不好交待。眼看快出發(fā)了，烏銅才瞧見孫南枝冷冷清清的跟在冬杏后頭出來。
烏銅趕緊上前，與孫南枝將此事說了。
孫南枝聽了，只淡淡道：“省得了?！?p> 那便是那病男子并沒有那么重要的意思。
烏銅這才放下心來，只等著王爺出來。
盡管皇帝派了護(hù)衛(wèi)隊前來，但周遭還是不遠(yuǎn)不近的圍了些老百姓。附近二樓的雅座，都被好些年輕姑娘給包圓了。
冬杏戴著帷帽，穿著新做的灰色狐裘，上了馬車。馬車?yán)?，喜鵲嬤嬤早就坐在里頭了，正歡喜地摸著車廂里精美絕倫的墊子。冬杏盡管心中也歡喜，卻還是忍不住輕輕斥了喜鵲嬤嬤：“嬤嬤，可別一副沒見過世面的樣子?！?p> 喜鵲嬤嬤頓時收回手，有些訕訕道：“老奴這不是還沒有坐過這般好的馬車么。老奴倒是沾了小主子的福了?！彼m是秦太妃的貼身婢女，但秦太妃一生不大得寵，又整日在皇宮中，喜鵲嬤嬤雖是住了幾十年皇宮的老人了，卻還真沒見過什么好東西，也沒見過什么世面。
冬杏腰肢挺直地坐著，鴉青濃密的頭發(fā)梳成雙丫髻，發(fā)髻上掛著新買的海棠花式樣的絹花，耳垂上是同款式的耳鐺，襯得她是嬌俏可愛。
自從那一日，段離燕出現(xiàn)，告訴冬杏，他是她的表哥后，冬杏便不一樣了。往日怯生生的那個冬杏，忽地越發(fā)的注意起自己的裝扮來。不過她倒還算冷靜，沒戴一些不符合她年紀(jì)的頭飾。
少女懷春，這并不是一件壞事。
喜鵲嬤嬤雖然老了，但眼還沒瞎。
冬杏這是，看上了自己的表哥啊。
喜鵲嬤嬤想了幾個晚上，覺著若是冬杏能嫁與段離燕，倒也算是一件不壞的事。只她覺得，段王爺雖關(guān)懷冬杏，卻似乎沒有兒女私情。這些日子，冬杏住進(jìn)天下居里，王爺忙得只打發(fā)小程兒給冬杏帶了一包銀子與一千兩的銀票，連飯都沒來得及與冬杏吃上一頓呢。
冬杏倒也乖覺，也不敢發(fā)小脾氣，只差小程兒到外頭給了她置辦了一些行頭。
只段王爺越是這樣，冬杏便越歡喜段王爺。
男人嘛，又是位高權(quán)重的王爺，身處處處兇險的汴京城，忙，那是自然的。待回到了西南府，回到自己的地盤上，一切便好了。冬杏開始琢磨起來，若是回到西南府，她該如何討表哥的喜歡。她年紀(jì)雖然輕，但之前是在掖庭長大的。掖庭里有些女子為了不那么受罪，不惜出賣自己去討好掌事的。冬杏目染耳濡，心中自然是有一些自己的打算的。
只這一切，喜鵲嬤嬤是不省得。她原是個莊子上的燒火丫頭，進(jìn)了宮又老老實實地伺候在秦太妃身邊，壓根沒經(jīng)歷過那些什么勾心斗角的事兒。
喜鵲嬤嬤是真心實意地替冬杏想，或許，日子長了，便有了感情了呢。
冬杏繼續(xù)壓著聲音說喜鵲嬤嬤：“如今我們可不比得往日，嬤嬤以后，得處處注意自己的言行舉止……”她是越來越嫌棄喜鵲嬤嬤了。姑祖母當(dāng)年怎地就挑選了這般的一個燒火丫頭進(jìn)了宮呢。在皇宮里待了也有幾十年的時日了，怎地還這般的愚鈍。
喜鵲嬤嬤訕訕：“是，老奴省得了……絕不給小主子丟臉……”
孫南枝沒進(jìn)馬車，她向來是坐在車轅上的。
聞得車?yán)镏髌投说膶υ?，她微微睨著眼，打量了一下馬車。
馬車自然是好的，上頭的篷布是用厚實的油布做成的，防風(fēng)防水。里頭是什么樣她不省得，但從外頭看，整輛馬車十分樸實無華，很適合趕路。
但再適合趕路的馬車，刮風(fēng)下雨，道路泥濘，也決不是那么舒坦的罷。
她還是喜歡用自己的雙腿走路。
但好端端的坐馬車，怎地就扯上了見沒見過世面呢？
這些日子，孫南枝一直跟在段離燕身旁。今日是她頭一回跟在冬杏身邊。
她不大明白冬杏的話。
只是隱隱覺得，今日的冬杏，與之前在皇宮里那個怯怯的冬杏，好似不一樣了。但人都是會變的，冬杏會變，亦是理所當(dāng)然的。
她靠坐在車轅上，望著灰沉沉的天，覺得今日，像是會下雪。
冬日趕路，并不是什么好主意，但段離燕，不適合留在汴京城里過年，更不適合，留到來年春暖花開時再走。他若是再停留，怕是皇帝晚上都睡不著覺。
孫南枝悠悠地，望著天。
一陣?yán)滹L(fēng)刮來，吹落一朵小小的、怯怯的雪花。
果真下雪了。
一把巨大的油紙傘打開，烏銅撐傘，普洱警惕地護(hù)在一旁，一道俊秀的身影緩緩在傘下走著。
嘖，真是可惜，段王爺年輕俊朗的面容照舊被帷帽遮住，叫人窺不到一絲容顏。
附近二樓雅座中，有年輕姑娘不拘小節(jié)，長嘆一聲：“西南王可真小氣！”
有人吃吃笑著：“你若是此刻跳樓，說不定王爺會英雄救美?！?p> “咦，還真是一個好辦法?！蹦枪媚镞€真是個容易被人慫恿的，當(dāng)即就要撩起裙擺跳下去。她的貼身丫鬟大驚失色，死死地拉住她，“姑娘，這一跳非死即殘，姑娘三思啊！”
有人不嫌事大，又慫恿道：“我賭十兩銀，王爺見死不救！”
這有了賭局，人們頓時大感興趣，紛紛擠了過來：“我下注五兩！”
那姑娘也是個有趣的，頓時一擼袖子，大喊：“你們贏了可得分我一半的錢！”
這一喊，倒是熱鬧紛紛，笑彎了姑娘們的腰。
有人轉(zhuǎn)過頭來，卻是詫異道：“咦，西南王走了？”
果真，方才還整齊有序的十輛馬車，已然消失不見了。
車隊悄無聲息地出了城門，滿天細(xì)小的雪花就落了下來。
冬杏掀開一點簾子，擔(dān)憂道：“這才動身，就下雪了，孫姐姐，你要不要進(jìn)來？”
這點雪花，還不算什么。孫南枝正要回答不用了，余光忽地瞧見，從斜里沖出一個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