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回 以卵擊石
望樓上,一襲華貴的裘衣里,裹著男子有些羸弱的身體。
高處風大,盡管他懷里還抱著一只手爐,但他仍舊忍不住,咳了幾聲。
新晉的狗腿子……啊不,心腹當即送上帶風帽的披風:“五爺,此處風大?!?p> 五爺擺擺手,手指上碩大的戒指晃了晃:“不必?!?p> 自己卻窸窸窣窣,從袖中摸出一個小瓷瓶來,從里頭倒出一粒蜜丸吃了。
這是大夫?qū)iT替他做的止咳蜜丸。
他的身體,越發(fā)的大不如以前了。
心腹垂眼,對五爺自己隨身攜帶蜜丸的行為,有一絲惶恐。這證明,自己還得不到五爺全然的信任。
但他卻又頗為理解。
皇室貴胄,哪能將自己所有的秘密都攤在別人面前呢。小心翼翼,如履薄冰,這才是皇家子弟的真實寫照。
遠處星星點點的火把在晃動。
心腹眼一瞇,對了對方位,那是周太后的寢宮。
皇帝竟是連自己的母妃都懷疑起來了嗎?
他壓低聲音:“五爺,用不用……”
五爺又咳了一聲,聲音有些含糊不清:“靜觀其變?!?p> 他原以為戰(zhàn)火會在西南府蔓延,卻萬萬沒想到,段離燕迫不及待地向弘帝宣戰(zhàn)了。
“以卵擊石,可有勝算?”他撫著手爐,玩味地咬著嘴中的蜜丸。蜜丸說是和了蜜,但細細嚼了,仍舊有一股苦味在嘴里彌漫開來。
心腹正要回答,卻見五爺將臉仰起來。
他當即明了,五爺壓根不需要旁人的回答。
周太后寢宮。
有刺客?皇帝還要著禁衛(wèi)軍進來搜查刺客的蹤跡?
解語再也顧不上茶壺為何又突然出現(xiàn)了,她撩簾進去,余光窺得解憂正扶著周太后起來,因兩日沒睡好,周太后未施粉黛的臉上露出真實的年齡來。
蒼老與怒氣在那張老臉上迸發(fā)著。她好不容易安睡下來,竟然還被人打擾了。她的親兒子,竟然還要搜查她的寢宮!她的寢宮里,哪有什么刺客?不過是一座冷冷清清的宮殿罷了!
見解語進來,周太后修剪得極淡的眉毛斂了戾氣:“還不快快將人打發(fā)了?”
解語趕忙應(yīng)道:“喏?!?p> 壁紗櫥中,小戰(zhàn)一直屏著氣息,聽著周太后下了令,這才悄悄的松了一口氣。
又聽得解語奉命出去,嬌聲將外頭的人呵斥退去,他又悄悄的松了一口氣。
他回頭看了一眼仍舊昏迷著的大師姐,卻是又苦惱起來。
大師姐傷得這般重,在宮里療傷是不可能的了,須得趕快將她帶出去療傷。
小戰(zhàn)忽地有些后悔,怎地就將大師姐帶到這周太后的宮殿來呢。那弘帝連自己親娘的寢宮都懷疑上了,這宮里實在沒有安全的地方。
不過,不幸中的大幸是,大師姐仍舊還活著。
方才可真是將他嚇得魂飛魄散,以為大師姐就此仙去了呢。
現(xiàn)在他只需要等周太后再度躺下,那兩個宮女照舊回去打瞌睡,那他便能順利帶走大師姐。
小戰(zhàn)的如意算盤打得極好,但他卻萬萬沒想到,壁紗櫥外,有兩雙眼睛緊緊地盯著壁紗櫥,只等著合適的時機便朝壁紗櫥里打殺去。
這兩雙眼睛的主人,竟是解憂與解語。她們此時正悄無聲息地站在離壁紗櫥不遠的地方,懷里揣了一把鋒利的匕首。
周太后一路從皇后走到太后的位置,娘家權(quán)勢如日中天,周太后功不可沒。
權(quán)力達到巔峰時,腳下自是白骨累累。這些年或多或少都有些行刺的人。
是以周太后的身邊這四大宮女,都是練家子。
解憂一向冷靜自持,而解語表面雖然看似嬌憨,卻是心細如發(fā),還是個看不得屋中物什有一處擺放得不對勁的人。每逢她輪值,那茶壺必然是在大桌子上的。
方才她雖睡得懵懵懂懂,一摸茶壺不在原處,卻是心中一驚:太后寢宮中進賊人了!驚疑的同時卻又是不解,難不成這賊人,是打算在茶壺里投毒?這是還沒來得及投毒便被她們發(fā)覺了。但為何后來那人又將茶壺給放了回來……大約是覺得此計再施展也無用了?不管如何,她們首要的,是將賊人悄無聲息地擒住。
解語果然心細如發(fā),借著要給解憂報信的當兒,便從屋中地毯的痕跡里發(fā)現(xiàn),那人進了壁紗櫥。
太后寢宮中的地毯是深色的,可蜿蜒進壁紗櫥的地毯上,卻有四分之一的前腳掌的鞋印。
又恰在此時,外面來了禁衛(wèi)軍。
但太后寢宮,卻是萬萬不能讓那些粗魯?shù)哪凶臃业摹?p> 是以解語斥退禁衛(wèi)軍,打算自己來。
是時候了。
二女默契地對視了一下,解憂朝著解語做了手勢:“踢!”
這壁紗櫥,原就是殿庭大堂內(nèi)的一種帶有分隔意義的裝飾性內(nèi)檐隔扇,只不過在隔扇上蒙了一層紗幔,外觀似壁櫥,是以才叫壁紗櫥。這隔扇,并不是實打?qū)嵉膲Ρ冢庹Z腳下功夫厲害,只要她對準隔扇一踢,壁紗櫥被破壞,里頭的人便無處藏身。
周太后坐在玫瑰椅上,眼皮耷拉著,冷冷地看著壁紗櫥。
是哪個不長眼的人向老天借了膽子,竟然敢摸到她的寢宮來了。
解語方才還帶著些嬌憨的面容沉了沉,飛身便是一腳。
她的力道用得恰好,這一腳下去,整個壁紗櫥晃了晃,幾頁隔扇便朝著另外一面的方向倒去。
若是那人驚惶,定然會破扇而出!
解憂與解語,握緊了手中的匕首。
壁紗櫥轟然倒下了,高大的隔扇在墻壁處形成一個可藏人的三角。
藏在里面的人沒有出來。
竟然還敢負隅頑抗。
解語低喝一聲,正要再來一腳,卻聽得后頭太后的聲音帶著驚懼:“你,你是何人?”
二女急急回過頭來,卻見太后的身后站著一個男子,他面容俊秀,氣質(zhì)高貴,比起她們見過所有的男子都要俊美……不,這不是重點,重點是,男子的手抵在周太后的頸項上,一把匕首閃著寒光。
太后的臉色,已然變了。
那是對死亡的恐懼。
她能感受到抵在她脖子上那把匕首的鋒利。
那男子面容冷冷,對自己的身份毫不遮掩:“我乃是西南王段離燕?!彼f著,唇角卻輕輕揚起,“同時也是秦婉柔的孫子?!?p> 周太后終究是周太后,須臾便緩過神來,聲音雖還顫著,卻帶著威脅:“哀家不過是一介婦人,殺了哀家,你沒有任何好處。哀家一死,禁衛(wèi)軍便能將你射成窟窿,叫你死無葬身之地!”
她說著卻是緩緩笑了:“想來你的死訊一旦傳回西南府,秦婉柔定然會肝腸寸斷,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的滋味……嘖?!?p> 她在笑,卻是笑得難看。
終究是上了年紀,這滿臉的褶子,保養(yǎng)得再好也沒有辦法消除。
她心中卻是暗恨,這秦婉柔的孫子,長得這般俊秀,他們姜家的子孫,竟是沒有一個比得上他的。她記得,當年的西南王長得不過是普通人的模樣。幸得秦婉儀一進宮,便自己下毒絕了自己的后路。否則……
但世上沒有否則。
姜家的天下,照舊是她兒子的!
段離燕的目光落在他手上的匕首上,鋒利的匕首閃著寒光,同時也影影綽綽的映著某個人正背著一個人閃過。
他不緊不慢道:“周太后年紀不輕了,明帝已去,我的姨祖母秦太妃也去了,周太后為何還要獨活?難不成是貪圖世間的權(quán)力?”
“你,你,你……”周太后差些氣絕。
“還是……”段離燕聲音輕輕,“舍不得你真正的相好?”
他這話一出,周太后臉色猛然一變!
方才為何不讓禁衛(wèi)軍搜查屋子,自然是有原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