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回 戴面冪的男子
風(fēng)聲呼嘯,將窗戶吹得砰砰作響。
冬杏從睡得暖烘烘的被窩中爬出來,借著微弱的夜光,摸到疊在床頭的棉襖子披上,悄無聲息的下了榻。
老嬤嬤就睡在隔壁,冬杏與老嬤嬤相處也有幾年的時光了,很是省得老嬤嬤的生活習(xí)性。這個時辰,老嬤嬤應(yīng)該睡得正香,便是外頭電閃雷鳴,也醒不來。
饒是這樣,她還是分外小心的。
拉開門扇,風(fēng)夾著雪花,吹動著厚重的簾子,不過一瞬的功夫,屋中就多了一個人。
冬杏將門扇關(guān)好,讓自己看起來鎮(zhèn)定自若一些,才轉(zhuǎn)身面對那人。
那人披著厚重的斗篷,戴著風(fēng)帽,渾身都是風(fēng)雪冷冽的味道。
他的面容用面巾裹著,只露出一雙細長的眼睛。
他像是在自家一樣,大馬金刀地在屋中唯一的一張椅子坐下,自顧自地倒了一杯冷茶吃了,才道:“可是記得,你的命,是誰救的?”
冬杏垂頭,恭恭敬敬:“自是記得。阿杏這輩子,莫不能忘。”
“很好?!蹦侨思氶L的眼睛注視著她,目光帶著一絲陰狠,“很快會有一個叫做崔立萬的人來與你互相照應(yīng)?!?p> 崔立萬?
冬杏還沒有消化那人說的話,門簾晃動,那人的衣角掠過門檻消失了。
外頭照舊寒風(fēng)凜冽。
冬杏攏緊自己身上的棉襖子,面無表情的將門扇掩好,這才又回到被窩中去。
是啊,她的命是旁的人救的,她的命是秦太妃給的,她欠著人人,唯獨對不起的,是自己。
她的命,就該這般苦嗎?當年秦太妃將她從掖庭帶出來時,她還以為自己永遠的尋到了依靠。她亦以為,她從此便能擺脫方才那人陰魂不散的提醒以及威脅。
秦太妃沒死之前,那人有好幾年沒來尋她,她還以為她終于逃脫了,可如今,她被人從宮中帶出來,藏在這小院中,那人仍舊能悄無聲息的尋來。
讓人心生寒意。
她在被窩中輾轉(zhuǎn)著。
忽地,她想起孫南枝來。
一身武藝,高來高去,決不會讓人拿捏在手中。而且,她還有那樣讓男人神魂顛倒的容顏……自己的容貌,其實并不輸于孫南枝,可老天卻如此的不公平。
嫩白的手指緊緊地抓住被角,冬杏咬著水嫩的唇,越發(fā)的想在茫然一片的未來中走出一條路來,一條屬于能掌握在自己手中的路。
她迷迷糊糊的想著,終究是不敵周公,沉沉的睡了過去。
次日一早,風(fēng)停了,雪小了些,老嬤嬤喜鵲仍舊早早起來,用昨晚發(fā)好的面,給烙了肉餅。烙得香脆的肉餅里夾上腌得酸甜脆嫩的黃瓜絲,倘若忽略有些咸的味道的話,倒也算是美味珍饈。
冬杏咬了一口,覺得還算能勉強下肚。
秦太妃一死,老嬤嬤就將冬杏當成了唯一的主子。干粗活自是不能干的,繡花吧,她自己都繡不好。是以冬杏這幾日,做了幾日的嬌主子后,也覺得甚是無聊。之前秦太妃是教過她識字,可秦太妃身子不好,一直斷斷續(xù)續(xù)的教著,算起來也沒幾日,是以也不識得幾個字。她便是再聰慧,也總不能望著那些陌生的字,腦子里就自動的跳出來它們的讀音、意思了。
倒還不如跟著老嬤嬤學(xué)做些饅頭餃耳之類,若是還要住上一段時間,說不定她能將吃食改善了。
是以老嬤嬤做吃食的時候,她就在旁邊學(xué)著。
做面食固然有趣,但頭回做,仍是弄得渾身狼狽不堪。老嬤嬤見狀,便催促她趕緊梳洗一番,她不以為意道:“又沒有旁人瞧著,用不著梳洗?!?p> 話音才落,就聽得外頭院門被人不輕不重地叩了三下。
這三下,是小戰(zhàn)與她們約定好的。敲三下,便是自己人,用不著防備。
老嬤嬤雙手盡是面糊,冬杏的手還算干凈,是以她尋了塊巾子,將身上的面粉拍打一下,便往院門走去。
灶房便在院門旁側(cè),只隔著一扇大窗,用不著戴上風(fēng)帽。
而且往日這個時辰,敲門的是負責(zé)送新鮮時蔬的朱小哥。朱小哥長相憨厚,看她的時候根本不敢直視,每次都是將菜放下匆匆的就走了。這樣的人,比起宮中的內(nèi)侍要討喜多了。但這并不代表長相憨厚的人不會突然兇性大發(fā)。向來試探一個人,方法倒也簡單。冬杏很快將臉上的表情變得怯生生的,這才打開院門。
迎面依舊是長相憨厚的朱小哥,只是他的旁邊,站著一個戴著面冪的男子。
之所以說是男子,是因為他穿的靴子是男人樣式的,這人身姿修長挺拔,肩膀?qū)捄瘢幨盏们〉胶锰?,一身青色長袍被他穿得好看極了。
向來見慣了陰陽不調(diào)內(nèi)侍的冬杏,一顆心忽地怦怦跳了起來。
但她還算冷靜,迅速地將頭一低,往旁邊一躲:“朱小哥,這位是……”
那男子說話了。
他的聲音很清冷,似高山上流下的清泉般冷冽,卻又讓人向往:“我家祖母,乃是令祖父的三姐。此處說話不方便,可否能進去詳說?”
冬杏腦中似有驚雷炸開,但還算冷靜自持,當即看向朱小哥。此時此刻,朱小哥是她唯一信賴的人。
朱小哥難得敢大膽看向她,卻忙不迭地在點頭過后又將視線轉(zhuǎn)到別處去。冬杏年紀雖小,相貌卻甚美,此時雖然有些狼狽,但已然宛若初蕾綻放的玫瑰。
二人走了進來,院門被輕輕掩住。
老嬤嬤喜鵲聽得動靜,早就迎了出來,兩手上的面糊尚未擦拭干凈。她神情驚愕地看著戴著面冪的男子,卻并沒有莽撞地開問。她小心翼翼地望著他:“這位公子,可否能出示能證明你身份的物什?”
她此前并沒有與孫南枝說謊,她在陪秦太妃進宮前,的的確確是秦家莊子上的燒火丫頭,也的的確確是在秦太妃進宮前才被臨時挑過去的??梢哉f,在進宮前,她對秦家主屋的情況,是十分的不熟悉。
旁的就不說了,有一點她卻是瞞了孫南枝的。
秦太妃與冬杏在西南府的親人身份,她是知曉的。
她原就覺得秦太妃臨終托孤,是太草率了。而在孫南枝面前企圖一頭撞死殉主,亦是她考驗孫南枝的行為之一。
不得不說,宮里的老嬤嬤,以前是燒火丫頭出身又如何,在吃人不吐骨頭的宮里待了幾十年,早就成了老狐貍。
此時老狐貍十分警惕。她的袖子里,便藏著一把菜刀。
世上沒有不透風(fēng)的墻,對任何人更是不能推心置腹。
萬一是孫南枝尋人來哄騙她們……
老嬤嬤的臉色慢慢的冷了下去。
戴著面冪的男子沒有言語,只將自己戴著的面冪取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