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回 天上的月
縱然是在亂葬崗做慣了的,冷不丁傳來女子的聲音,那幾個人還是唬了一跳。這亂葬崗向來都是男人來的地兒,忽地憑空冒出一個女子,聲音比刺骨的寒風(fēng)還要冷,猛然一聽,還怪瘆人的。
難不成,是含冤而死的女鬼?
姑且就稱那幾個挖坑的叫做甲乙丙丁挖坑人罷。
甲挖坑人反應(yīng)快,收了鋤頭,警惕地看向?qū)O南枝的身影。
今兒的日頭卻是羞答答的躲在云朵后頭,吝嗇得連一絲光都不舍得投放出來。
是以,他沒瞧見孫南枝的影子。
影子沒見,就看雙腳。
一雙錦面青底,繡著蓮花的靴子踏踏實(shí)實(shí)的踩在地上。
甲挖坑人一顆心踏實(shí)下來,目光再往上頭看去,與孫南枝冷冷的目光對上了。
盡管孫南枝頭上裹著頭巾,但一丁點(diǎn)都無損她的美貌。她的頭發(fā)被裹在頭巾中,只露出光潔飽滿的額頭來,嬌嫩的臉上柳眉彎彎,底下一雙眼眸似是含了萬千星辰,曜曜生輝。筆挺鼻子下,是嫣紅的小巧櫻唇。
甲挖坑人這輩子見過的美女尸體也甚多,但這般活生生的大美女,卻還是頭一次見。
甲挖坑人望向?qū)O南枝的目光頓時多了一絲垂涎。
其他人也鎮(zhèn)定下來,推搡了甲挖坑人一把:“哥,這女子,是絕色??!”他們原就是些好吃懶做的人,在亂葬崗邊蓋了幾間茅廬,凈做些無本的生意。素日里遇上些被大戶人家打死了的貌美丫鬟,還要jianshi。如今遇上這活生生的美人,早就垂涎三尺了。假若是大戶人家的貌美女子,有侍衛(wèi)有丫鬟看守著,他們倒還不敢造次。但這女子,孤身一人,這不是讓人起欺負(fù)她的念頭嗎。
甲挖坑人挺了挺胸膛,盡量讓自己的臉上擠出很有誠意的笑容來:“這位妹妹,這人都死透了,冷冰冰的,你還要他做甚?倒不如讓哥哥我,替妹妹暖床?!?p> 暖床?她常睡的床不過是一根白綾,他說要替她暖床?
孫南枝搖搖頭:“我不需要你?!?p> 她重復(fù)著:“這尸體,我要了?!卑徇\(yùn)尸體還得用車子,她目光掃了一圈,看到一座茅廬邊拴著一頭干瘦的毛驢。
她指了指毛驢:“我需要它?!?p> 她聲音雖然冷冷,但是甲乙丙丁挖坑人卻覺得很天真。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嬌弱姑娘出現(xiàn)在亂葬崗,身邊是四個似虎如狼的漢子,這送上門的肉,沒有旁的念頭那人,大約是個不正常的。
甲挖坑人笑瞇瞇的,露出一口黃牙來:“妹妹,若是讓哥哥我替你暖床,那毛驢,哥哥便送給你了?!?p> 哎呀呀,這美人的腦子雖然看起來有點(diǎn)不靈光,但她的容顏,著實(shí)讓人垂涎啊。
這人是不是聽不懂人話。她可沒有閑工夫在這里與他們閑扯。
既然語言上無法溝通,那么……
孫南枝伸出右手,輕運(yùn)內(nèi)息,小鐵球在掌心上滴溜溜的轉(zhuǎn)。
甲挖坑人哈的一聲笑了,聲音粗魯:“妹妹這戲法,變得不錯。哥哥給你鼓掌鼓掌?!闭f著還真的鼓起掌來。
卻是不過才拍了幾下,就聽得“?!钡囊宦曧?。
甲挖坑人還沒回過神來,就聽乙挖坑人驚恐道:“哥,哥,你的鋤頭……”
甲挖坑人低頭去看他的鋤頭,只見本來無辜的鋤頭上,多了一個小圓洞。
好可怕!
孫南枝手上的小鐵球依舊滴溜溜的轉(zhuǎn)。
她再度指著毛驢道:“借用一下?!?p> 四人的膝蓋很軟,頓時撲通撲通跪了一地,異口同聲道:“姑奶奶您盡管拿去用!”
乙挖坑人很是機(jī)靈,腦瓜子一轉(zhuǎn),急急起身將毛驢牽了過來,還踹了三兄弟一腳:“快幫手啊!難不成還要姑奶奶親自動手?”
幾人趕緊爬起來,正要齊心合力地將裹著尸體的草席搬上毛驢,可尸體發(fā)僵,一丁點(diǎn)都不聽話,骨碌碌的又掉在地上,尸體哧溜一聲從草席里滑了出來。
還是乙挖坑人眼睛利索,一瞧尸體,脫口而出:“這不是中毒的癥狀嗎?”他嘴巴極快,只多看了尸體幾眼,便滔滔不絕,“此人一看便是宮中的內(nèi)侍,瞧著也有年紀(jì)了,細(xì)皮嫩肉的,穿的衣衫料子不錯,職位定然不低。方才送他來的,也是宮中的內(nèi)侍……”
竟然還有幾分本事。
孫南枝語氣輕輕:“中的什么毒?”
乙挖坑人挺了挺胸脯:“瞧這人職位不低,死之前并無掙扎的痛苦的痕跡,自然是主子瞧他不順眼,賞賜他毒藥,讓他乖乖受死唄?!?p> 他說完,極快的窺了孫南枝一眼。后者正面無表情地看著他,那明明美得像是盛了萬千星辰的眸子中,卻是冷冰冰一片,駭人得很。
乙挖坑人的聲音不由自主地低了下去:“姑奶奶,我可沒有亂說?!?p> 還是甲鼓起勇氣,替義弟撐腰:“姑奶奶,我這二弟,雖然是渾了些,但他爹以前可是仵作,到底是有幾分家傳的本事。”
乙挖坑人喃喃的:“不過是拾了一點(diǎn)兒牙慧。”
孫南枝語氣冷冷:“毛驢我不用了。此人,你們好好安葬了,給他立一個墓碑。他叫方禾?!?p> 幾人如逢大赫,趕緊點(diǎn)頭:“姑奶奶吩咐,我等自然好好安葬方爺?!?p> 既如此,那她便可以走了。孫南枝正要轉(zhuǎn)身,忽而想起一件極要緊的事來。她從袖中掏出一個荷包來,扔到乙挖坑人的手上:“酬勞?!边@荷包還是她向小戰(zhàn)借的。聽說,有時候錢財會比武力好用。武力雖然可以鎮(zhèn)壓一時,但錢財卻是會永遠(yuǎn)吊著人的胃口。
乙挖坑人接了荷包,呆呆的過了一會反應(yīng)過來,卻見孫南枝的身影已然飄出很遠(yuǎn)。
兄弟四人呆呆的,站在原地,恍惚方才,是做了一場夢。
還是甲反應(yīng)得快,一把將乙挖坑人手上的荷包搶了過來:“這錢,自然是由大哥保管?!痹掚m然是如此說,卻是將荷包放在鼻下,狠狠地吸了一口,“真香!”
丙丁二人也湊過去,嬉笑著:“這大美人隨身攜帶的物什,大哥可不能獨(dú)享?!?p> 只有乙,默默地看著漸漸成了小黑點(diǎn)的孫南枝的身影,默默地拾起鋤頭,挑了一處開闊的地兒,開始干活。他以前也是官宦人家的子弟,家中還算富裕,卻因他一時鬼迷心竅,犯了命案,阿爹阿娘耗盡家財,用盡人脈才將他保了下來。但卻是因著這樣,哥哥嫂嫂與父母義絕,父母傷心欲絕,竟然雙雙赴了黃泉。送走父母,家中再無他的容身之處,他也有自知之明,自己從家中出來便再也沒有回去。從那之后,每日糊里糊涂過著日子,這一眨眼,竟是也有數(shù)年的光陰了。
只是,真的甘心便這樣過完一輩子嗎?
乙高高舉起鋤頭,狠狠地在地上刨了一個坑。
一陣陰風(fēng)卷來,夾雜著一股久違的熏香。一雙高底的,做得十分精致的云頭靴闖入他的視線。
乙抬頭,看進(jìn)一雙細(xì)長的眼中。那細(xì)長眼平靜無波映著黃土,只露出一丁點(diǎn)的滄桑來。
“你便是崔立萬?!蹦侨说穆曇羧岷?,語氣篤定。
乙愕然。他自己的名字已經(jīng)好久沒有聽旁人叫過了。這人,莫不是官府中的人,來緝拿他的?
那人仿佛看穿他的心思,那雙平靜無波的眼眸輕輕一瞇,釋放出一些善意來:“方才那姑娘,可好看?”
崔立萬不語。孫南枝自是美得動人心魄的。但,那是高高在上的月兒,他夠不著。
那人聲音柔和,諄諄善誘:“假若,我有辦法,能讓你靠近那姑娘……”
冷風(fēng)從遠(yuǎn)處吹來,帶著一股腐爛的味道。
在亂葬崗生活得久了,他幾乎都快習(xí)慣這股味道了。
崔立萬的眼眸忽而多了一絲貪戀:“世上沒有白吃的飯,你要我作甚?”
二阿農(nóng)
祝大家元旦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