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天下平定嗎
一支鐵箭“咻”一聲劃過。
樂有初手疾眼快地側(cè)開身,何知許離得遠不及反應,楚晏已然徒手接住。
鋒銳的箭矢將掌心的繭刺破,劃開的血肉模糊,他仿佛感受不到痛意,盯著滴下來的血看了良久。
樂有初微皺眉頭,把他的掌心打開,“接它做什么?就這個我還會躲不開么?”
何知許撿起從箭矢上掉落的紙,掃了一眼遞了她。
“何兄,去找掌柜借些紗布來。”樂有初抿了抿唇,看向箭矢襲來的方向,黑衣人早已脫身。
楚晏眸色微沉,道:“是云懷瑾派來的人?!?p> “那個蠢太子?”樂有初嗤笑了一聲,這才松開楚晏的手,去看紙上的內(nèi)容。
『公主殿下日理萬機,偷梁換柱以假亂真,如今送上詐死的驚喜,還順手把孤殿里的貓拐跑了,孤自然要回贈一份大禮,公主可切莫推辭?!?p> “呵,字真丑?!睒酚谐醴藗€白眼。
這時,何知許提著藥箱出來了。
楚晏道了謝,抬手去接,樂有初冷哼一聲搶過藥膏,“你做什么?你要自己來?”她毫不客氣地往傷口上撒,將紗布緊緊纏住,逼得他“嘶”出聲,面色鐵青才滿意,“給你長長教訓,這是金剛做的?徒手接什么箭?”
楚晏沒應話,但隱隱有幾分笑意。
處理完傷口,幾人這才出發(fā)。依扶南之言,姚京玖每隔三日會在破廟前巡邏,今日正是第三日。
三人徒步走到破廟附近,躍上一座民宅的屋檐,站得高望得遠,便見一伙衙役提著刀劍在街邊左右巡視著,一見到可疑人員便攔住搜身,人心惶惑,雞犬不寧。
唯一能進入破廟的一條小徑被人加強把守,顯然闖不進去,正好樂有初也沒有進去的意思。
她雙手環(huán)抱在胸前,道:“何兄,你去解決左巷四人,阿晏,你和我解決前面這一隊,完事后把尸體堆成一團,接下來的事會由扶南接手,運氣好的話,陳老頭也能來摻上一腳。”
何知許應了一聲,便開始動作。
這條野徑十分偏僻,到處生長著狗尾巴草,雪還在下。楚晏不知從何掏出來一把彎刀,突如其來的肅殺之氣遍布周身,與以往那股拒人千里之外的氣場大相庭徑,一身黑衣被風吹得微微擺動,凌礫的眸光不禁使人的脊梁骨發(fā)冷。
幾個衙役微微一愣,提起佩劍直沖他走來,“什么人?”
樂有初出現(xiàn)在衙役身后,狡黠一笑:“取你狗命之人?!?p> 衙役還待回頭,她將折扇一轉(zhuǎn),扇柄溫柔地擦過帶著體溫的脖頸,亮白色的狗尾巴草隨即掛上血紅。
楚晏左手握刀,向前疾馳幾步,帶過一陣糾纏著血腥的冷風,兩具尸體撞在了一起,而后又是一揮手,抵住了背后之人的襲擊。這一舉一動悠悠然,漫不經(jīng)心,可其速度卻驚人的快。
難以想象,平日這副寡言的臉,殺起人時更是肅穆。
彎刀與折扇的配合天衣無縫,珠聯(lián)璧合。路數(shù)皆是輕盈決絕,一招斃命,僅是眨眼的功夫,雪色的大地儼然成了血色,狗尾巴草耷拉著腦袋。
二人相視一笑,仿佛配合經(jīng)年的老友。
而事實上,樂有初第一次發(fā)現(xiàn)楚晏的功夫之深,在此之前,楚晏從未展示過他的武藝,而今日僅憑單手就能使出如此得心應手的攻擊,兩人若是交手,她還不一定是楚晏的對手。
“不錯。”她挑了下眉。
楚晏頷首,按照她的話將尸體堆在一起。
屋檐閃過一抹黑影,低聲道:“主子。”
樂有初拍了拍手上的塵:“扶南,開始吧?!?p> 她將尸體留給扶南去處置,而自己則大大咧咧朝街上走去,背影滿是颯氣,搖著折扇的神情放蕩悠閑,仿佛一個紈绔公子哥。
街上握著通緝犯肖像的衙役見著她,立刻上前逮捕。
鐵鏈拴住了她的雙手,肩膀被架上銀劍,她捏著男性沉穩(wěn)的嗓音問道:“官兵大哥,請問我這是犯了何罪?”
為首之人一臉青茬,道:“廢話少說,到了你就知道了!”
樂有初立即做出一張泫然欲泣地神情。
彎彎繞繞沒走多久,還是繞回了離方才不遠的小徑之中,血腥之氣早已散盡,衙役摁著她的肩膀逼她跪在雪地。
面前是一所大宅,牌匾上龍飛鳳舞雕著“姚府”二字,靠湖而筑,白墻紅柱,打開這扇廣亮大門,能見青磚小瓦,落梅瀟瀟而下。
一名紅衣女子舉著紅傘,略矮的身姿窈窕婀娜,腰間系一條玄色腰帶,眉宇之間透著冷艷,她一步一步走得莊嚴,眸帶精光,正是姚京玖。
樂有初雖然對她沒有印象,但姚京玖并非第一次見她。
即便如此,這次正視依舊令她呼吸一滯,面前的少年鳳眼送秋波,凜然生威,薄唇微抿,嫣若丹果,颯美素雅,風流韻致。即便刻跪在雪中,腰板挺直,仍然有股磨不滅的傲氣,似酷暑綻放的茉莉,似嚴冬盛開的紅梅。姚京玖不得不承認,她并不愿意與面前的人為敵,但她職在與此,立場不同。
她斂了斂眉,“太子殿下,果然是你?!?p> “如何?”樂有初神情淡漠,直視她。
“你欺君罔上,假死于世,戲弄朝廷,離開百慶國后禍心不死,又暗中私運火藥,可知該當何罪?”
樂有初挑眉道:“姚大人,我并非百慶國人,為何要守這律法,在我安南國境界運送些軍用物資,又有何錯?”
“放肆!”姚京玖雙目一瞪,衙役便將樂有初肩上的劍壓得更重,“如今安南國早已覆滅,自然要守我朝律法?!?p> “那你為何喚我太子呢?”樂有初撲哧一笑,“姚大人,我雖與你未曾相識,對大理寺倒是略知一二,想必為臣有忠,為人有義,我且問你,你抬眼看看這盛世,有沒有國法的統(tǒng)治,不一樣嗎?”
“你——”
樂有初打斷她,不疾不徐道:“朝政律法如何?是治了三年的離北水患?還是邊南部金陵長達五年旱災饑荒?這五年用來賑災的金銀,之中又有半分是流向金陵的嗎?今年暮夏淮南的蝗災餓死了多少人?屢屢翻倍的征稅又壓死了多少人?諸如此類的事今天在此想必是道不盡的。我想,這一筆筆流水的賬目,姚大人比我更清楚。”
姚京玖的神情變化莫測。
沒錯,樂有初說的一字不差,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世道亦是如此,但她不過一介女流,又能如何?
“休要胡攪蠻纏,你說得天花亂墜又能如何?天下早已平定,你妄想私運火藥發(fā)動戰(zhàn)爭,才是國之不幸?!?p> 樂有初笑問:“天下當真平定了嗎?”
姚京玖沉默了。
“君王無所作為,才臣愚昧效忠,佞臣貪贓枉法,亦是國之不幸。所謂戰(zhàn)爭,從古至今都是上位者的令牌,眼下如你所見,我早已兩袖清風,一貧如洗,空有熱血無處灑,火藥在我手中不過是保命的東西?!?p> 姚京玖笑了笑:“我沒猜錯的話,你的野心可不止于此?!?p> 樂有初實話實說:“是的。”
“綁起來,侯審?!?p> 姚京玖撐著傘,正要轉(zhuǎn)身回府。樂有初卻叫住了她,鳳眸中帶著笑意。
“姚大人,你現(xiàn)在最好不要進去?!?p> 姚京玖狐疑地看了她一眼。
忽然,“砰”的一聲。
屋檐被一陣火光炸開,整個姚府變成了一團火焰,房屋中的爆炸聲不絕于耳。
參差不齊急促的腳步聲接踵而至,又是一伙衙役,但顯然是知府巡來的。
原來,自那一天樂有初與陳仁哭訴編出來的慘遇,陳仁便私自派了陳康的衙役四處搜尋可疑人物,今日的爆炸性火災將這群衙役引了過來。
火逐漸燒到了門前,牌匾將要跌下來,樂有初迅速掙脫開身后的桎梏,猛地攬住姚京玖的腰躲避牌匾,手指不經(jīng)意在她的腰間游走,摸到了什么東西。
“小心點啊,姚大人?!睒酚谐鯖_她一笑。
姚京玖這時候還未反應過來,樂有初已經(jīng)把她挪到了一個安全的地方,把掉在地上的紅傘拾起,切換成了女聲,對著知府那些人哀嚎:“官兵大哥,這里有人冒充大理寺卿,要強擄良家婦女,我姓羅,快救我!”
知府來的人一聽這女人姓羅,想必就是陳少爺?shù)暮糜蚜?,立馬動起手,然而姚京玖等人敵不寡眾,一下子就被擒拿住了。
“你!”姚京玖的肩膀被架上兩把劍時,一臉的不可置信,怒斥道:“我乃三品女官,誰敢動我?”
樂有初早已經(jīng)跑遠了,濃濃黑煙下只有她的女聲在回蕩:“休要信口雌黃,你與他們是一伙的,裝什么大理寺卿姚大人,你們這樣為非作歹,冥頑不化,難道就不怕報應?”
扶南笑得花枝亂顫,比了個大拇指。
樂有初把姚京玖的紅傘遞給她:“這傘替我收好,還剩幾具尸體?”
“還剩四具?!狈瞿辖舆^傘,笑道:“主子你這招還真挺靈,我原先還擔心把火藥和火油塞進尸體里,還是會有火油味,怕被姓姚那狐貍發(fā)現(xiàn)了,沒想到真的一點味道都沒有?!?p> “剩下的尸體包起來埋雪里,別腐爛了。玩夠了姚京玖,就送到陳大人府上吧,送他老人家一個驚喜?!?p> 扶南皺眉:“主子,可要是陳康相信了姓姚的,怎么辦?”
樂有初挑眉一笑,從袖口緩緩掏出一支大理寺卿姚京玖的令牌,“沒有那個官員不帶令牌的吧?陳康不至于這么蠢?!?p> “對了,何兄和阿晏呢?”
“???那個冰塊?”扶南楞了一下,“何兄隨他往東街走了,似乎發(fā)現(xiàn)了什么?!?p> “燒得差不多讓暗衛(wèi)把火熄了,別燒著民宅。”樂有初沖她擺手,走了兩步,道:“他叫楚晏。”
年關(guān)將臨,銀裝素裹的關(guān)竹縣也攬上了紅的新衣,東街鬧區(qū)的喧闐嘈雜化成鼓噪忙亂,說書人一襲藍袍,立如玉樹,一手提酒,錦囊佳句妙語連珠,引來無數(shù)看客紛紛拍手叫好,一時擁堵前路,通行不暢。
樂有初睨了一眼,用扇骨擠開前人,輕飄飄地擲了一錠銀,扭身走了。
“欸,諸位,《江湖秘事》今日就講到這里,家中尚有老小,還需回去炊事,明日同一時間再會,不見不散?!闭f書人笑著安撫完群眾,撈著一碟銀錢往袖口里塞。
“那位,公子!”說書人提著衣擺邊跑著招手邊喊道。
樂有初這才回頭,笑了笑。
藍風眠楞了一下,隨即也笑了,“老夫還以為看走眼了?!?p> “想不到道長的生意做得如火如荼啊。”
藍風眠朝她走去,眉毛一彎,笑嘻嘻道:“飯點已到,老夫請你吃頓大的?!?p> 樂有初搖頭:“我正尋友,今日怕是沒空,道長請便吧?!?p> “是穿著青色衣裳的公子嗎?”藍風眠見她點頭,又笑道:“方才看他像你之前的侍衛(wèi),便留意了?!?p> 樂有初看向他,“道長可知他去了哪里?”
“他與一位玄衣公子走得匆忙,沒看錯的話是往紅袖坊去了?!彼{風眠指了指不遠處的青樓。
樂有初頷首,走了兩步,發(fā)現(xiàn)他還在后邊跟著,問道:“道長可要同行?”
藍風眠掂著銀子笑道:“無功不受祿,老夫這不是要請客么?”
樂有初沒應話,算是默許了。
何知許行動時極少會先斬后奏,這次一定是遇到了什么重要的事,以至于連通報一聲都來不及。
樂有初隱隱有些擔憂。走路時更為急促,藍風眠幾次跟不上,最終循著她的衣擺才沒走丟。
紅袖坊與丹青樓、逍遙樓不同,后者的歌舞姬在于欣賞,而前者說是風塵女子,粗俗的點說便是真正的妓子了。
白日的紅袖坊并不多人,老鴇綰了個飛仙髻,盈盈楊柳腰斜倚在門前賣笑,手中絞著張艷紅色的手帕,秀眉朗目傳情,見著來人便招搖地揚起手帕,捂嘴一笑:“二位公子,進來陪這兒的姑娘喝兩盅嘛~”
這開口的腔調(diào)差點把骨頭都要被酥麻了。
樂有初頷首,面無表情的走了進去,藍風眠則是朝老鴇一笑,“大嬸,粉涂太厚了?!?p> 把惹得老鴇臉上一陣青,卻仍要憋出個笑來逢應。
南狐先生
晏晏日記:今天天氣絕佳!公主親自幫我包扎了傷口,公主心疼我了! (俺來提醒一下!紅傘!有木有想起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