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壹
江子樓遠遠的朝她點頭,她的情緒似乎平復(fù)了一些。
楚英見江子樓和白秋離來了,朝二人走了過去道,
“我方才去軍營時看到有渣滓敗類覬覦郡主美貌,竟想要冒犯,便發(fā)落了那些人,將她帶回了府中?,F(xiàn)下郡主的情緒還不是很穩(wěn)定……”
三人交流了一番基本的情況。只聽身后有微弱的聲音在喚,“江瑜,楚小姐,你們是在商量之后怎么處置我么?”
三人聽了一愣,江子樓走過去,緩緩在榻邊站定,“郡主,你別擔心,我們不會傷害你的?!?p> 蒼雪郡主眼角泛紅,似乎還未從方才的憤怒和恐懼中走出,
“江瑜,我和穆遠來這,不是為了什么打探情報。你還記不記得曾給我哥松過許多你們國家的人文風情圖志,我偷拿了幾本來看。
覺著你們南國的風物和我們北國好不一樣,方才想來這江南水鄉(xiāng)走一遭”。
江子樓點點頭,安慰道,“我知道,你哥曾和我說過你的身世,郡主涉世不深,向來與北國朝廷鮮有交集?!?p> 蒼雪攥了攥衣角,“我身為北國兒女,本因留在父親身邊侍奉,奈何父親手握重兵,覬覦他位置之人甚多,便動了挾持我威脅父親的心思。
是穆遠哥哥帶著我一直逃亡,直到逃到了洛邑方才被城主救下。
父親為了我的安危,寫信將我托付給城主。從此之后,我便再也沒有見過他……
從前在北國,人們看不起南國,我不喜其偏頗,總是要為南國人辯上一辯,卻被人嘲笑懦弱無知。
直到到了洛邑,城主哥哥還有江瑜你,你們告訴我在這個世間,人其實是不應(yīng)被以種族、血統(tǒng)劃分優(yōu)劣、尊卑的,我也告訴我自己要平等尊重的對待所有人。
可來了你們南國,在軍營里,這些士卒和將領(lǐng)不分青紅皂白的打死穆遠哥哥,
還和我說著他們對我們北國人有多么蔑視、認為我們北國人是多么卑劣,甚至對我口出羞辱、動手動腳時,
我才明白,原來這個世間,從來都不存在真正的平等。
南國,北國,都是一樣的。
原來我們北國人在你們眼里也是異類,只因為這是在你們北國境內(nèi),就可以隨意被輕賤……”
江子樓聽了這話,深深嘆了口氣。
楚英低頭不語,愧疚的握緊了拳。
白秋離走上前,在蒼雪的榻前坐下,幫她把被子裹緊了,“郡主,莫要自苦,我們會把你平安送回洛邑的。”
蒼雪郡主看了一眼白秋離,有些失望的搖了搖頭,“縱然你們是要把我交給你們南國朝廷發(fā)落,我也不會多言了。
我不過區(qū)區(qū)北國郡主,阿爹不會因我一人而受制于你們南國,大不了我一死了之,也好過在你們南國茍且受辱!”
白秋離握住她的手,溫柔而真誠的安撫道,“切不可動此念頭。
不錯,我們的確是南國之人,但正如北國有郡主這般追求各國之間平等相處的女子般,并非所有南國人都是不明事理之人。
便說救你的林安,他為救你本就受了傷,現(xiàn)下亦因你的報答而被處以軍法,臥病在床,但也未曾有怨于你。
林安和郡主的侍衛(wèi)穆遠之災(zāi),乃是因官吏謀私,想借此排除異己,并向上級邀功,此種吏治弊病無論南國還是北國,都未能杜絕。
至于南國與北國之間的博弈,非你我能一言道盡,每個國家都有其利益,產(chǎn)生沖突便難免有矛盾,起兵戈。
南北國的將士們均有戰(zhàn)友、親人喪命于對方之手,焉能不恨?!?p> 見蒼雪的神色似有松動,她接著道,“郡主,或許有朝一日這世間再無南北國之分,四海歸一,人與人之間不再以國界、種族為隔閡,也不再對不同于自己的國民生出偏見。
我們可以去相信并期待那一天的到來,但也不宜對當前的世道抱有過多脫離實際的幻想,以至于信念崩塌,失去希望。
郡主碧玉年華,應(yīng)當先保全好自身,珍重貴體。
如今小英已經(jīng)為你處置了那些違法亂紀之人,而旁的你也無需心憂,江兄和孟兄已經(jīng)派人去通知你兄長了,定會把你平安送回?!?p> 說者未覺,聽者有心。
白秋離這番陳詞,落到江子樓耳中,讓他不禁對這位看似溫柔嫻靜,與世無爭的女子多了一分欽佩,甚至是連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的在意。
他的目光一直落在秋離身上,眼中似有星月光輝閃過。
蒼雪郡主也是飽讀詩書,胸有見地之人,聽了白秋離的話,漸漸冷靜了下來。
畢竟這里是在南國境內(nèi),人為刀俎,未免夜長夢多,自己的確應(yīng)該早日離開,否則真的被抓去為質(zhì),不知要給父親和母國添多少麻煩。
她點了點頭,看向白秋離和江子樓,“好,我信你們?!?p> 門外忽然傳來敲門聲,有小廝進來湊近楚英身旁,說了幾句話,楚英聽完之后,蹙眉對眾人道,
“我們恐怕得早做打算,爹爹想帶郡主隨軍去京都。目前朝中主戰(zhàn)派居多,軍中更是如此,郡主此去恐怕不安全。”
江子樓點點頭,“若如此,我們得設(shè)法趕在京中來旨前提前把郡主送到洛邑去”。
幾人合計一番,制定好了計策。
夜晚,楚英和孟浮生去調(diào)開了部分防守,扮作丫鬟的蒼雪郡主則從側(cè)門出了府。
待到楚將軍發(fā)覺之時,已經(jīng)為時已晚。
而孟浮生帶來了洛邑十三城城主托人快馬加鞭送來的信函和貴重謝禮,信函中寫城主已經(jīng)奏明了南國朝堂義妹失蹤并在南都城被尋回一事,并以一枚稀世冰魄玉為謝禮贈予國君。
朝廷自是撤回了將郡主請到京都的旨意。畢竟洛邑十三城是當年南北國為止息兵戈而協(xié)商設(shè)立的一個獨立于兩國之外的邊境城池,貿(mào)然惹了城主,其若倒戈北國,則于南國百害而無一利。
權(quán)衡利弊,此事便只得作罷了。
楚將軍雖惱火于女兒先斬后奏,但由于孟浮生勸說道,若真把郡主送到京都為質(zhì)企圖掣肘北國,定會惹得洛邑城主不虞,不利于邊境穩(wěn)定,楚英所為,恰好是提前化解了問題。
楚將軍到底也不舍得真的責打女兒,只關(guān)了她幾天面壁便也完事了。
只是楚英出來之后去了軍中,把那因為私怨錯判林安、拷問虐殺穆遠的團練使給軍法處置了,還嘉獎了救人于危難的林安,擢升了他一等。
倒是讓軍中原本許多巴結(jié)團練使及平日里囂張放肆的兵卒們收斂了不少。
雖然南北國之間素有爭端,她無法妄議政局,也改變不了。
但至少可以肅清一下軍中的不正之風,鏟除這些為非作歹的社會渣滓,讓好人得到應(yīng)有的善報,也算給無辜受難者一個交代了。
事情完結(jié)后,幾人小聚了一次。宴席上,楚英舉杯道,“這些日子辛苦了。此事本因我楚家而起,楚英在此謝過各位相助。”
江子樓舉杯道,“楚小姐,此事若非你告知于我們,又竭力相護郡主,想必此刻難以善了,江某敬你一杯?!?p> 白秋離點頭,“小英雖為南國女將,卻心懷天下,能摒棄南北成見,待人至誠至善,也讓我佩服。”
楚英的胳膊輕輕觸了白秋離一下,臉頰微紅道“阿離,你別跟著江兄一起夸我,本就是我應(yīng)該做的,你們這樣說我都不好意思了。”
她看了一眼旁邊的孟浮生,卻發(fā)現(xiàn)他從方才開始便一直注視著她,臉頰又燒紅了一些,再飲了一杯酒。
酒過三巡,孟浮生道,“此次郡主的事情,著實可嘆。白姑娘與郡主的對話,讓在下受教了?!?p> 白秋離微笑以應(yīng),“不敢當,只是一點拙見?!?p> 孟浮生眼中浮過一絲興趣,“白姑娘的見地似乎較之常人更為深遠,境界也開闊些。不知姑娘有此見解,乃是緣何?”
白秋離不徐不疾,應(yīng)對自如道“或許是自幼便喜歡看些史書,各國的文壇策論、經(jīng)典著作,集百家之言,雖然只是粗淺涉獵,想來思考問題時便透徹些。”
楚英拍了拍孟浮生的肩道,“我們家阿離可是飽讀詩書,滿腹經(jīng)綸,不比先生你差?!?p> 孟浮生淺笑道,“在下讀過白姑娘所著之書,的確不錯。在下新收的小徒兒頗為喜歡,只可惜書頁損毀了。”
白秋離溫柔一笑,“此事不難,秋離改日將孟兄徒兒所需之書卷整理好,差人送去。”
楚英看向孟浮生,“先生,你夸阿離這么久,便是故意在這設(shè)套吧?”
孟浮生瞥了楚英一眼,“誰說我是設(shè)套了,先生我這叫合理利用資源,況且白姑娘也同意了。”
楚英還想繼續(xù)同她拌嘴,江子樓卻從中說和道,“今日相聚不易,不如舉杯共飲一盞,慶??ぶ髦缕较ⅰD媳眹謩莘€(wěn)定,四海平寧,我們這些同道之人方能有此閑暇?!?p> 四人均舉杯,相視而笑。
江子樓看向白秋離,二人笑意清淺,均染上朦朧醉意。
而楚英則盯著孟浮生,孟浮生則錯開楚英熱烈的目光,二人之間氣氛古怪,頗有些欲蓋彌彰。
銀色的杯盞輕碰,溫酒下肚,酒香縈繞唇齒,倒是讓人難以忘懷,正如此夜月色,撩人心弦。
云舟寄月
南國,北國,數(shù)百年前或許也是一家,奈何亂世群雄四起,各自裂土封侯,最終致使分裂。雖然身為南國子民,愛國護國是責任,但北國小郡主并沒有做出損害南國的事情,將其軟禁、羞辱,著實不應(yīng)當,絕非道義所向。希望有朝一日,如秋離所言,四海歸一,南北國不再彼此仇視,能平等相處,共襄盛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