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當(dāng)她講起姥爺?shù)氖聝?，母親的精氣神便會不同以往，不但聲音有了底氣，氣色也較平時好很多，眼神中充滿了光彩。我很清楚她所講的很多關(guān)于我姥爺?shù)氖聝憾际撬潞髲睦褷敱救四抢锫爜淼?，她不過是轉(zhuǎn)述罷了。
“你姥爺，就出生在咱們村，他們一共哥們?nèi)齻€，你姥爺排行老大。二十歲不到，你姥爺就成了家里的頂梁柱，田間地頭兒的重活基本都靠他，你姥爺他體格好，人實在，也能干，干起活來從來不惜力。你姥爺沒讀過書，那時候離解放早著呢，還是民國，家家都窮得很，根本沒錢念書，村里是沒有私塾的，想讀書得到外村，雖說錢不多，可村里沒幾個去念的。大字不識一個終究不行，最起碼要會寫個名，識個數(shù)才行，還好村里有個老頭，算是有點學(xué)問，于是就隔三差五去讓他教幾個字，就這樣一來二去也學(xué)了好多字，寫東西是不怎么行，但要讀個什么還是能順得下來的。
在家里，你姥爺是最不吃香、最不受待見的那一個。你姥爺他是個大個子，長相在村里同輩的小年輕人中也是上數(shù)的，加是能干，要說家里不吃香，說了任誰也不信，可事實就是這樣。家里最吃香的是你二姥爺，然后是你三姥爺。你二姥爺是個人精，是個能說會道的人，尤其在你太姥爺面前，你太姥爺是看見他就高興，相比之下，你姥爺可就差得遠(yuǎn)了。按常理說，看在你姥爺能干是家里的主要勞動力的份上，也該對他好些，畢竟，耍嘴不能當(dāng)飯吃吧！可在你太姥爺那兒，沒有常理可講，他就是喜歡能說會道的，任憑你姥爺怎么拼命干活來表現(xiàn)，也還是不能搏得他的歡心。至于，你三姥爺，雖也不算是個能說會道的，但畢竟他是家里老小，與你姥爺差著六七歲，無論那家小的都受不著屈。就拿咱家來說，老三（恒武）出生后，你爸明顯就偏向他很多，無論他小時候多鬧人，你爸總是依著他的性子，這你應(yīng)該記得吧！”
聽到這兒，我一笑，點了點頭，母親繼續(xù)向下說。
“至于你姥爺在家怎樣受氣，我是沒見過，我知道的，都是我懂事后你姥爺有一搭沒一搭地和我說的。你姥爺吃飯時有個壞毛病，吧嗒嘴兒，是個改不掉的毛病，你太姥爺最看不上他這一點。每到吃飯的時候，只要你姥爺一端碗，還沒等飯到嘴邊兒，你太姥爺便會把臉一撂，摔打起碗筷兒來。很多時候，你姥爺在田里干了一天活，拖著身子回來，本想好好吃口飯，見你太姥爺那張臉，氣也都?xì)怙柫?，那里還能吃得下飯，餓著肚子過夜也是常有的事?？赡苡腥艘f了，家里也不只是你太姥爺一個人，不還有你太姥嗎？總不至于兩個人都一樣吧！照常理當(dāng)媽的對孩子心腸都是軟的，畢竟都是自己身上掉下的肉麻。如果她能對你姥爺好，不也行嗎？日子也不至于那樣難熬?？墒聦嵏静幌袢讼氲哪菢?，她對姥爺?shù)膽B(tài)度，比你太姥爺也好不到哪去。記得你姥爺講起你太姥也對她不好時，我起初不怎么信，從通遼搬回老家，經(jīng)歷了很多事兒后，才知道你姥爺并沒有編排她。
你姥爺最初對老人能對自己的改變態(tài)度是報有希望的，可最后他還是死心了，因為無論他怎么做，都不能讓老兩口滿意，不是這兒不對，就是那兒不對，反正，只挑你的毛病，你的好他們是一點也看不到，也可能是不想看。
你姥爺盼著能早點兒成家。對你姥爺來說，在家時受些氣也是可以忍的，畢竟是父母，還能怎么樣？他只盼著將來成家，那樣他便可自立門戶，過自已想過的日子，至于爹媽，如果讓靠前，他不會不管，如果還是這樣不待見自己，那他也不強(qiáng)求。他就盼著能成個家，只要能成家，他什么都可以不在乎，像什么女方家庭，女方的長相，什么地方的人，他都可以不挑；家里邊的東西他也不在乎，如果你太姥爺他們真的什么都不分給他，他也沒怨言。他是做夢都想離開這個家，成家自立門戶是唯一的辦法。帶著這樣的想法，他熬到了二十歲，在那個年代，二十歲的小伙子在村里已算是大齡了，眼看著村里好多和他差不多大的小年輕都結(jié)婚了，有的連孩子都有了，你姥爺心里也著急，可他著急也沒用，這事兒還得要大人做主。
對你老爺?shù)幕槭?，家里并不著急。有沒有提親的，不知道，照常理是應(yīng)該有的，畢竟年齡在這兒了，家里條件在村里也不是很差的。想必是家里還要倚仗著他這個勞動力過日子吧，因此一直拖著，你姥爺為此可真是傷透了心。就這樣他又熬了兩年，他二十二歲那年，村里有個人從通遼那邊回來，那人比你姥爺長個幾歲，是早些年在老家這邊混不下去才跑去通的。那人在通遼混得到底咋樣村里沒誰能說得清，不過有一點誰說都看見了，那人出去的時候是一個人，回來時卻是拖家?guī)Э诘?。在你姥爺眼里，單憑這點就足以說明那人沒白出去闖蕩一回。你姥爺?shù)那闆r，那人也清楚，于是在閑聊中便跟你姥爺說通遼那邊如何如何的好，話里話外，是想讓你姥爺和他一起去。你姥爺在家里也是心不順，婚事呢也沒個著落，于是也就活了心兒。對你姥爺后來說，他不怕受累，他身體好得很，有的是力氣，只要能離開家，找個媳婦，舒暢地過日了，在那里都一樣。
“那人沒呆多長時間就要回通遼，你姥爺要跟他一起走，這是兩人都約好的。當(dāng)他和家里說提出他的想法時，你太姥爺態(tài)度堅決，不同意他去。當(dāng)然，為了能打消你姥爺?shù)哪铑^，他找了好多聽起來很入耳的理由，可在這事兒上你姥爺是鐵了心。老兩口一看軟的不行便來硬的，總之用了很多手段。你姥爺雖說一向的好脾氣，可在這件事上，卻沒有讓步，和家里人鬧的很不愉快。你姥爺直到后來也不后悔他當(dāng)初的決定，如果他當(dāng)真聽了你太姥爺?shù)模懿荒苋⑸舷眿D都是未知數(shù)，別看你太姥爺當(dāng)時說的好聽，變起臉來快得很。
你姥爺走的時候，家里就只給帶了些干糧，和不多幾個銅板兒。從老家到通遼那可是很遠(yuǎn)的路，可不像現(xiàn)在，火車汽車都有，當(dāng)時就只靠兩條腿走，路又不好，一天也走不了多走，到地界得要一個多月的時間。沒等到通遼，干糧吃了了，錢也花完了，好在那個同村人心眼不錯，接濟(jì)了些錢，才好不容易到了通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