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樓被翻得一團亂,許多書的包紙都被我給撕毀了,在一群嘈雜的聲音中,我仿佛聽到甯瑾在叫我,可還沒來得及握住,一道金光照射下來,我知道是他來了,這里除了我,只有他,能強行踏入。
人人稱他為西天佛,戰(zhàn)佛,只有我,叫他一聲阿俊。
“阿俊,替我找到他.....”
四周都安靜了下來,世間沒人不怕他,我跪在一堆褐色的包紙里,倒在了他懷中。
阿俊沒時間收拾眼前的爛攤子,只輕輕抬手,一本沒了包紙的書飄進了他的袖中。
樓下的秦牧捂著燒傷的右手,擔憂的看著阿俊抱著梁遲朝二樓去。
阿俊的神色難看,連秦牧也害怕,離了很遠,跟在后面。
“那是藥神弟弟的魄,她在您古卷中看到的法子,用元神養(yǎng)魄,這元神怕是藥神的。”
秦牧嚇得要死,但還是咬著牙說了出來,生怕戰(zhàn)佛一個沖動散了藥神的元神。
一本書,容不下一魄一元神,梁遲撕了封書的包紙,元神便掉出來竄進了梁遲的體內(nèi)。
戰(zhàn)佛可不是吹出來的,是身經(jīng)百戰(zhàn),以一敵百,生生打出來的。
四樓魚龍混雜,如今不光是小狐貍在,數(shù)十本包紙沒了,元神,靈根,妖魂,物靈,紛紛出來鬧騰。但都顧忌著樓下的戰(zhàn)佛,不敢真的放肆。
秦牧站在二樓梁遲房間門外,也不敢進去,他從身體里抽出一根琴弦,走到窗邊,琴弦像根羽毛一樣,飄到了天上。
他望著天:“瞞不住了?!?p> 門砰地一聲被震開,“進來?!保⒖〔慌酝?p> 秦牧一哆嗦,一點不敢耽擱,走了進去。
戰(zhàn)佛是西天佛中最好斗的一位,見過他的人不多,外界都說這位西天佛高八尺,面相兇惡,滿臉胡子,見到誰就要找誰打架。
秦牧看著眼前人,高八尺是沒錯,臉上卻沒有胡子,面相...何止是不兇,那雙看著梁遲的眼睛里,都能掐出水兒來。
“我不過是去北荒數(shù)百年,她如何會成這幅模樣,甯瑾那小子為什么會在她寫的書里?”
“三皇子...他...他......”秦牧不知該如何作答,支支吾吾說不出一句話來。
阿俊的右手抓著梁遲的手,左手對著秦牧微微一抬,秦牧整個人就不受控制的飄了起來。
“一個被硬捧起來的下等神,竟敢在我面前耍花樣,你雖陪著她度過了不少歲月,但也不是不可缺少的東西?!?p> 阿俊明晃晃的威脅,很嚇人。
秦牧再也不敢敷衍,老老實實,把這幾百年間發(fā)生的事,一一告訴了面前這位金光閃閃的西天戰(zhàn)佛。
一切的開端,要從當年梁遲上天說起。
樹妖藤蘿,與梁遲是至交好友,藤蘿曾經(jīng)跟還未成為天帝的成翼有過一段情,過后成翼死不認賬,娶了當今天后,成為了天帝。
藤蘿神傷不已,離開了沼澤園,梁遲與藤蘿當年一見如故,后來梁遲便經(jīng)常去沼澤園找藤蘿,發(fā)現(xiàn)藤蘿不見之后,梁遲找了許久。
后來找到藤蘿時,藤蘿妖魂耗損嚴重,變成了一顆不能動的參天大樹。
究竟為何,秦牧也無從得知,只知道那以后,藤蘿對剛出生的小孩尤為在意,對天上那位恨之入骨。
而梁遲找到藤蘿那時候,天上正在慶賀一樁大喜事,天帝的寵妃蓮花天神生了一個兒子。為了圓藤蘿一個小小的愿望,梁遲逼著秦牧帶著她上了天。
帶凡人上天本就是大罪,何況還不是一個普通的凡人,梁遲的出現(xiàn)讓天上許多人不滿,于是這些不滿,全都沖著秦牧一個人去了。
那一道道攝魂鞭,能要了秦牧的命。
梁遲擋在秦牧身前,為秦牧受下四十多道攝魂鞭,滿身是血的梁遲,我見猶憐,入了天帝的眼。
從那以后,天帝不僅赦免了秦牧的罪,還時不時讓他上天,講述梁遲在下界的事,有什么珍奇古玩,也總是讓秦牧以蓮花天神的名義帶給梁遲。
甚至最后,為了秦牧往來方便,讓秦牧成了仙,幾遭修煉,得遇神助,又成為了神之一列。
可惜姻緣造化,天帝日日聽梁遲,在蓮臺之上看梁遲,卻從不找梁遲。至此,天帝的三皇子甯瑾,下界歷練,與梁遲相知,相守。
后來的事......
講到此處,我醒了。
藥神不愧是受過萬人香火的神,元神在身體里待了短短半日,就差點要了我的命。
“阿俊?!蔽腋杏X到了手上的炙熱,認真的松開被阿俊握著的手。
阿俊坐在床邊,見我醒了,站起身子,左手里捏著一道閃著白光的元神,右手晃了晃,袖子里的書晃了出來。
我不顧身體的虛弱,眼睛一眨也不眨,盯著阿俊右手上的書。
人魄不像其他諸如元神或妖魂之類,即便撕了包紙,人魄也只是魄,不能像小狐貍她們那樣,還能說話,還能動。
我身體里有西天佛光,這東西跟我年齡一樣大,因此,除了比佛光年歲還久的,譬如眼前的阿俊,其他任何法術都對我無用。
秦牧之所以能拿走我的記憶,是利用了我與甯瑾吵完架后,不愿主動找他的心理,造了一段段琴弦將我困住。但只要我主動去想,便能破。
我與甯瑾在一起后,日日只顧著賞花看月,我也并不知道,天上那個人,日復一日,眼里含著刀光,看著我們。
若我知道,也定然不會同甯瑾吵那一架。
“秦牧,為何是人,他...為何是人魄?”
蓮花天神與天帝的兒子,生下來便是太子,不到百年便成上等仙,成神是遲早的事,為何?為何如今卻成為一個人魄,待在這薄薄的紙片中。
秦牧搖搖頭,“我知道的,不比你多?!?p> 他只是用所有的琴弦之力,封住了梁遲短暫的記憶,如今梁遲已經(jīng)全然想起,他知道的,沒有多少了。
消息早就傳到天上去了,到了現(xiàn)在卻沒有一絲一毫的動靜,大概天上那位也覺得羞愧,不敢見人罷。
書上的包紙已經(jīng)被我撕毀了,上面寫著同樣的梁遲憶錄四個字,薄薄的不沾紙,跟四樓的那些書本一般無二。
秦牧見我要翻開,著急出聲阻止:“藥神的元神如今在...在戰(zhàn)佛手里,那文慧的魄怕是......”
秦牧大抵猜到,若我翻開面前這本書,沒有十天半個月恐怕是出不來的,何況甯瑾成了人魄,那么他的肉身就還在,我會尋,不管在何處。
“呵~”我的笑聲諷刺,又帶著嘲笑。
我可能是瘋了,三年前成了人的甯瑾找來,跪在我面前央求我為他寫一本愛而不得的故事。其實不翻開這本書,我也知道里面寫的什么,他終其一生,也未得到自己所愛。
我諷刺自己毀了自己的姻緣。
我嘲笑,我竟然用文質(zhì)彬彬四個字來形容甯瑾,即便見不到,我也能想象他咧著嘴得意的對我笑。
“你們先出去,我想一個人待會兒?!?p> 我下了逐客令,阿俊很識趣,半點沒有多問,轉身便往外走,倒是秦牧,三步一回頭,欲言又止。
秦牧跟藥神關系好,自然怕我做的決定害了藥神,也害了藥神那個蠢笨如豬的弟弟。
四樓的書幾乎全都出自我手,偶爾會有幾本,不完全出自我手,藥神的這本,便是由他元神所化,為了養(yǎng)魄,真實存在的記憶。
藥神便是文摯,他為了成全文慧的自由,在那個山凹里趕走即將成婚的弟弟,又因為感念齊國太子孝心,救了那位不知感恩的齊王。
文摯慘死在齊國皇宮,文慧聽聞后傷心不已,找人打聽了文摯是如何去到齊國的,文摯面目雖冷,但為文慧,從來沒有冷過半刻。
文慧自盡于藥館門口,從此,世上再也沒有文摯與文慧二人。
可笑的是,文慧那個傻子,嫌棄自己的名字女氣,從小到大,施恩他人,四處行醫(yī),打的都是文摯的名號。
宮中傳出,文摯死在了齊國,于是被文慧施過恩的人便紛紛給他燒紙,造廟。
紙燒給文摯,廟造給文摯,香火供奉給文摯,于是,文摯成了藥神。
成為藥神的文摯自然放不下死去的文慧,文慧的魄早就重聚,竄進了新生嬰兒的體內(nèi),變成了別人。
可偏偏藥神幾世追尋,竟真的讓他找到時機,找到了文慧的魄。
可那早就不是文慧了,轉了幾世的魄,即便還有文慧的記憶存在,也再也分不開了。
是藥神拼了命般,散盡元神,將魄打散,拖著元神耗盡的身子找到了我。我是在古卷中看到過這種法子,但能不能成,未可知。
那文摯是個執(zhí)拗的性子,脾氣又怪,散盡元神變成了一個小老頭,神沒了元神,投胎轉世做了人,換了無數(shù)個名字,終是在某一年,又歷練成了仙。
按說現(xiàn)在的藥神,是同時擁有元神和靈根的仙,在世間修道多年,積累無數(shù)功德,即便沒了元神,也無妨。
可文慧的魄......
我走到窗邊,窗下是我的梳妝臺,梳妝臺是個實實在在的古物,經(jīng)我一改造,很有些古翻新的時尚感。梳妝臺最左下的抽屜,我特意請了人來做的指紋鎖,除了我拇指上的指紋,沒人打得開。
手指觸碰到上面的指紋按鈕,滴一聲,抽屜便開了。
里面躺著一個四四方方的盒子,我拿出來,又開了一道指紋,才打開盒子,盒子里還有一個長條形的盒子,長條盒子的上半身是銀色,下半身是金色。
我拿起來,試著動手打開,盒子沒有鎖,卻沒有被打開。
我輕笑,拍了拍盒子:“你不會是在生我的氣吧?”
盒子毫無反應,里面裝著的,正是我的金豪筆。
四樓那只狐貍,怪我給她寫的故事不好,我想來想去,總不能說是自己聽了她的故事后被影響,一旦說出去,這將有礙于我的專業(yè)性,所以只好把錯推在了金豪筆身上。
“雖是我的錯,但當時我要寫婚后的帝辛常常想起狐貍時,你不也攔下了我?!?p> 我試圖跟一支筆講道理。
跟一個盒子糾結了半小時,最終我放棄了,把甯瑾的書跟金豪筆放在了一起,“你不搭理我沒關系,但請你抬抬腰桿子,看能不能給我改改里面的內(nèi)容?!?p> 我想了想,改什么好呢,“就寫...甯瑾雖然沒得到女主,但轉而投向了梁遲的懷抱?!?p> 這回盒子總算自己動了動,似在說我不要臉。
我關上盒子,再三檢查后,才重新放進了抽屜。
甯瑾的確不是目前最要緊的事,不知道他在哪里去作了死,成了如今這模樣,還敢央求我給他寫一本有女人的書。
秦牧或許是真不知道,又或許是知道不敢說,我都不愿再對他開口。
我摸了摸掛在身上的小荷包,里面躺著五顆白煙珠,能讓人多活五百年。
這些年,想陪在我身邊的人不少,可除了秦牧,卻是再也沒有什么人,因為我不愿,那些想陪著我的,要么是貪圖不死的好處,要么是一時頭腦發(fā)熱,還有的,是圖我寫書的能力;真心想陪著我的,一個也沒有。
唯一一個甯瑾,還作了死。
秦牧和阿俊在一樓,我下樓的時候,正巧聽到阿俊嚴厲沉著的嗓音,他在對醒來的周嫻說話。
“我要同你講的大概就是這些,若你不愿,本戰(zhàn)佛也有能力逼出你剛吞進去的白煙珠,你自拿了行李,離開書塾?!?p> 這些話,我也不是第一次聽阿俊說。
忘了講,我時常孤身一人還有一個重要原因,便是有些連我都看不清善惡的人,被阿俊一個眼神,嚇出了原形。
那些人會跪在阿俊面前,央求阿俊不要拿走白煙珠,但他們會離開我,離得遠遠的,再也不出現(xiàn)在我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