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一章 一窗之隔

　　小區(qū)門口的象棋桌前，李大爺哆哆嗦嗦地從口袋里摸出一根紅塔山，這是他好不容易在老伴的圍追堵截下留下來的存貨。

　　但他把煙叼在嘴里，嘗試了四次，打火機的火苗都只是竄出來一小朵后迅速地消失不見。

　　并不是打火機的質(zhì)量有問題，而是今晚的風(fēng)強烈到讓人心驚，李大爺僅存的頭發(fā)在狂風(fēng)中飄搖的樣子更讓人膽顫，似乎隨時都會脫離滄桑的頭皮飛入夜空中。

　　“妖風(fēng)，妖風(fēng)啊?！?p>　　李大爺一邊嘟囔著，一邊用盡可能地按下打火機的按鈕，嘗試做一回普羅米修斯，但事與愿違之后他只能悻悻地把煙揣回口袋，盯著路旁那輛仿佛與夜晚融為一體的黑色跑車發(fā)呆。

　　剛才從車上下來的女娃子，就是之前把路家那小子送來的姑娘。

　　“那小子，走了什么大運，真是不賴。唉，現(xiàn)在的年輕人，真幸福，不跟我似的，抽根煙都費勁?！?p>　　似乎為了回應(yīng)他的話一般，狂風(fēng)吹亂他的衣衫，最后那根紅塔山在老李頭絕望的目光中飛向了草叢深處。

　　老李自然不甘心，他起身想要去草叢旁邊摸索摸索碰碰運氣，可是走了幾步，他忽然停了下來。

　　“這地上的是什么玩意兒，黏黏糊糊的？”

　　老李頭俯下身來，可剛才他余光看到的仿佛一灘泥濘般的東西，卻并沒有出現(xiàn)在眼前，似乎只是他的錯覺。

　　“真老了，眼都花了?！?p>　　老李頭嘟囔著，狂風(fēng)讓他有些冷了，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他總感覺今天的風(fēng)格外的陰冷，這種天氣確實不適合在外久待。

　　于是痛失一根紅塔山的老李頭，裹緊了自己的大衣，哼著小曲朝自己家里走去。

　　在他身后，消失的影子再次出現(xiàn)，但并不是黑色的，而是殷紅的液體。它們仿佛地面裂開的瘡疤，接著扭曲的陰影從地面流淌的液體中涌動而出，它們扭曲地盤旋聚集著，很快如同蟲群一般朝著同一個方向洶涌而去。

　　它們的目標(biāo)全都集中在其中一棟樓的四層。

　　這是不折不扣的妖物，它們被某種東西吸引而來，老李頭說的不錯，今晚的風(fēng)確實是妖風(fēng)，它們不會被常人看到，但卻能對現(xiàn)實產(chǎn)生實打?qū)嵉挠绊憽?p>　　妖物們發(fā)了瘋似的盤旋扭動著，它們沿著樓的墻壁攀附而上，或在空中猙獰面目。

　　但它們并沒有接觸到四層的窗戶。

　　“退散?！?p>　　清冷的聲音仿佛黑夜里的一道光，甚至連風(fēng)都停滯了下來。

　　聲音來自于樹下的女孩，那是本該離開這座城市的韓笙。

　　她的面容一如既往的冷峻，透露出類似于雪夜冰石一般的質(zhì)地，她的皮膚依舊如玉般光滑細(xì)膩，可神情卻肉眼可見的疲憊。

　　那雙原本如星辰一般明亮的暗紅色眼眸，此刻仿佛被無窮無盡的黑色妖潮侵染，透露出一抹嚴(yán)厲的殺伐之相，此刻的韓笙終于和她的外表契合，不是什么不諳世事對什么都好奇的小姑娘，而是歷經(jīng)千百年歲月執(zhí)掌火焰與偉力的妖怪。

　　只是簡單兩個字，不可阻擋的妖潮在空中撞上看不到的火墻，尖叫著化成灰燼被狂風(fēng)撕碎。

　　但很快，更多的妖怪憤怒地糾纏在一起，它們聚集成更洶涌的怪群朝四層猛攻。

　　韓笙咬了咬嘴唇，她雙手合掌身前，輕頌古老的密語。

　　火光從四面八方迸射而出，和空中、墻上糾結(jié)的各路妖怪碰撞在一起，一時間狂風(fēng)更盛，仿佛要將韓笙身旁的大樹連根拔起。

　　韓笙目光如炬，但臉色變得愈發(fā)蒼白，仿佛霜降后的湖面。

　　妖潮在火光的威懾下暫時退卻，那些殘存的妖怪在韓笙身旁瘋狂地打轉(zhuǎn)，像是面對一只受傷獅王的鬣狗。

　　韓笙長出一口氣，口中和鼻腔飄出些許帶著血色的霧，她的眼神沒有絲毫放松。

　　因為她知道這只是暫時的。

　　這些妖怪不會停止進攻，它們已經(jīng)在這里肆虐了一天一夜。

　　她從天魁山趕來，不是為了回到過去，而是為了徹底斬斷過去，這些肆虐的妖是韓笙不得不償還的孽。

　　圍繞著韓笙的妖物察覺到了她的虛弱，在路半夏眼里小妖怪擁有近乎神祗一般的偉力，可那并不是無窮無盡的，她也會疲憊，也會倦怠，也會……受傷。

　　韓笙裸露的手臂和小腿上，已經(jīng)布滿了密密麻麻的傷痕，她擁有近乎變態(tài)的自愈能力，可傷口增加的速度遠(yuǎn)超過愈合的速度，那些還帶著舊痂的傷口被新的傷口撕開，每一道傷痕里都有殷紅的血珠滲出。

　　“嗷！”

　　刺耳的嚎叫從四面八方傳來，那些盤旋的低等妖物終于察覺這個和他們擁有相似氣息的女孩，才是阻礙他們的最大障礙，于是成群的妖潮向韓笙飛撲而來，它們面目猙獰，獠牙畢露，它們想要這個礙事的女孩消失。

　　韓笙微閉雙眼，她深吸一口氣，暗紅的長發(fā)隨風(fēng)狂舞，接著化作火焰般的赤色。

　　“散！”

　　一聲叱喝，女孩騰空而起，她的身后留下一道火焰化成的尾翼，整個人仿佛浴火的鳳凰一般，飛向四樓的窗前。

　　妖潮緊隨其后，前赴后繼地撞向韓笙，大多數(shù)妖物只是接近那赤色的火焰就化為了灰燼，可妖潮實在太過洶涌，韓笙周身的火光仿佛黑夜里撲閃的火苗，隨時都要熄滅。

　　她的臉上，胸口，手臂，所有裸露的肌膚不斷有傷口迸裂，血珠如雨滴般灑落，白日里小區(qū)人們看到的不是雨，那是本該在韓笙身體里流淌的血，對抗妖潮如凌遲之刑，可韓笙只是咬緊牙關(guān)，眼神仿佛磐石般堅毅。

　　黑夜里的火苗，微弱，卻頑強。

　　一陣笑聲，從她身后的房間里傳來。

　　韓笙身子一僵，她本打算和這個地方徹底剪斷聯(lián)系，可那熟悉的聲音，讓她不自覺地回過了頭。

　　四樓的窗戶里，路半夏和那個叫做花妙雨的畫師，似乎在談?wù)撝裁础?p>　　那個男孩的臉上還能看到些許疲憊，可他的狀態(tài)，比昨天在天魁山下見到的時候，似乎好了不少。

　　小妖怪眼睛里的堅硬，忽然化作春水一般的溫柔。

　　妖潮愈發(fā)洶涌，韓笙身上傷口不斷裂開又愈合，可她的嘴角卻微微翹了起來。

　　路半夏看起來很高興。

　　真好。

　　只要他開心就好，對韓笙來說，這份開心里有沒有自己根本就不重要。

　　客廳里，本坐在餐桌前的路半夏，忽然感覺到了什么。

　　他扭頭，看向窗外。

　　黑乎乎的夜晚，仿佛要把房子刮倒的大風(fēng)，除此之外，什么都沒有。

　　“看什么呢？”花妙雨托著下巴。

　　路半夏沒有回答，他幾乎是本能地起身，迅速快步來到客廳的窗前，把手掌放在冰涼的玻璃上，接著用力推開窗戶。

　　狂風(fēng)帶著初冬的侵入房間，路半夏的頭發(fā)被吹亂，眼睛幾乎要睜不開了。

　　可他卻努力睜大眼睛，看向窗外。

　　他看不到的地方，女孩露出微笑，鮮血在她身上蒸騰而起，轉(zhuǎn)瞬被貪婪的妖物舔舐干凈。

　　赤色的火焰纏繞著她的身子，她的視線和路半夏齊平，她的鼻尖幾乎貼著男孩的鼻尖，她聽得到路半夏的呼吸，聽得到路半夏的心跳，聽得到路半夏睫毛顫動的聲音。

　　她抬手，輕輕撫摸路半夏的臉頰，朝他咧嘴笑了笑。

　　“路半夏，你好啊?！?p>　　她說。

　　可路半夏什么都看不到，什么都聽不到。

　　他的視線里，只有漆黑的夜，和肆虐的風(fēng)，風(fēng)中像是有誰在低語。

　　“風(fēng)好大啊，你怎么了？”

　　路半夏在窗前站了一會兒，搖了搖頭，緩緩關(guān)上窗戶。

　　“沒什么?？赡苁俏摇俏姨舾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