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風(fēng)雪越發(fā)的大了,呼呼的風(fēng)卷著雪花拍打在窗戶上,聲音聽上去格外嚇人。
不過,厚厚的墻和密封良好的窗戶擋住了屋子外面的壞天氣,讓所有的風(fēng)雪都吹不到房間里面,溫暖的爐火也在入夜之后燃燒起來,熱量充斥在屋子里,溫暖的氣息讓人一時忘記了外面惡劣的大雪天。
在爐火和吊燈的光芒下,動物們聚集起來,再一次講著它們那些已經(jīng)講過好多遍,也聽過好多遍的故事。
獵犬大丹是這里最年長的一個,它又高又壯,還有著黑亮亮的毛皮,它像往常一樣蹲坐在自己最愛的椅子上,先是威嚴(yán)地環(huán)視了周圍一圈,才清了清嗓子開口說道:“我剛認識他的時候,他還是個小孩子呢——就這么高,站起來也就比我的腦袋高一點點。那時候他可是個淘氣的孩子,總是在院子里跑來跑去,把餅干渣掉的到處都是,我就跟在他后面,等著他把大塊的餅干掉下來……
“有時候,他還會騎到我的背上——你們知道么?他那時候可輕了,我一下子就能把他馱起來,然后帶著他在街上跑來跑去……”
“在街上跑來跑去?”旁邊有個聲音驚奇地說道,這是屋子里的鸚鵡,它的聲音每次都會這么驚奇,“你們不怕被車撞到么?”
“車?那時候路上可沒有那么多車,我說的‘街上’和你們知道的大街肯定也不一樣,”獵犬大丹搖著頭,“那只是一條很窄的街道,我陪著他在那地方生活了將近十年吶……不過后來我們就不在那住了,他長大了,要去上中學(xué),我們就搬到了城里面。之后我們又在城里住了幾年,直到我也老了,跑不動了,更不可能再馱著他到處跑了……唉,時間過得真快,他那時候還是很年輕,但我就只能躺在墊子上了?!?p> 大丹說到最后,語氣顯得有些沮喪,它不是在沮喪自己當(dāng)時已經(jīng)老去,而是在沮喪自己那么快就沒辦法再繼續(xù)陪著自己的朋友:“人類這個種族,壽命很長,我們從出生到死亡,都不夠他們從一個孩子長大成人,我都沒來得及看到他走進那個叫做‘大學(xué)’的地方……我還記得最后一晚,我躺在墊子上,他抱著我的頭,我們就這樣緊挨著,他跟我說話,講一個又一個的故事,一整晚……直到我在這間屋子里醒來,他跟我說的那些話還在我腦子里回響……”
“嗨,那你還挺幸運的,我臨死那天,他都沒時間來陪我,”獵犬大丹話音剛落下,旁邊的大橘貓便搖著頭開口了,它是一只很胖很胖的大貓,平日里總是懶洋洋的,只有在大家開始說故事的時候,才會跳到椅子上說幾句話,“那時候他已經(jīng)從大學(xué)里畢業(yè)了,剛剛?cè)スぷ?,每天忙的暈頭轉(zhuǎn)向,那天我在家里等了他好長時間吶……”
“大貓,你很少提起自己是怎么跟主人認識的啊,”旁邊的鸚鵡尖著嗓子開口了,打斷了大貓的抱怨,“我聽說你以前是只流浪貓?”
“什么流浪貓?那叫體驗生活!”大橘貓立刻一臉嚴(yán)肅地糾正著鸚鵡的說法,然后才晃著腦袋說道,“不過我確實是在流浪的時候跟主人認識的……那時候我正在垃圾桶里找吃的,他正走在放學(xué)的路上——一塊面包,他就用一塊面包,就把我給拐跑了……”
“說的你好像多不情愿似的,”獵犬在旁邊有些揶揄地說道,“你可是經(jīng)常跟我們描述那塊面包有多好吃啊!”
大橘貓就好像沒聽到獵犬的話,把臉扭到了另一邊:“我認識他的時候,他可是個大小伙子啦,高高大大的,每天都要去那個叫‘學(xué)?!牡胤剑ズ鸵蝗喝艘黄鹉顣?,有時候很晚才能回來。他忙得很,不像老狗說的那樣每天都有數(shù)不清的時間可以到處玩,不過他還是會盡量抽出時間來陪著我。就連后來從大學(xué)里畢業(yè)之后,他都是帶著我去單位附近租了房子住的……那可是一段愜意的日子。
“唉,可惜,最后那天我要是能多等一個小時就好了,就差一個小時,他就下班回家了……”
沒有能見到主人的最后一面,這似乎是大橘貓心中最大的遺憾,每次講故事的時候,它都會以這樣的長吁短嘆作為結(jié)束,就像現(xiàn)在這樣——
“他那時候肯定傷心死了,他還給我?guī)Я诵◆~干呢,”大橘貓嘆息著,“我多等一會該多好啊,最起碼在他進門的時候?qū)λ饕宦暋?p> “會有機會的,會有機會的,”老獵犬忍不住伸出爪子想要拍拍大貓的頭,但很快又想到大貓并不喜歡這樣,便生生地把爪子收了回去,只是搖著頭安慰道,“咱們不都在這里了么,會有機會的……”
“我跟主人在一起就沒那么遺憾了,”一旁的鸚鵡突然尖著嗓子開口了,嘰嘰喳喳的聲音把大貓和正在旁邊凳子上打盹的老烏龜嚇了一跳,“我認識他的時候,他剛結(jié)婚沒兩年呢,結(jié)婚你們知道么?就是配對兒,一個女性人類,喜歡上了一個男性人類,他們互相喜歡……”
“撿重點的說!”大貓不耐煩地呵斥道,“每次到你都羅里吧嗦的!”
“好吧好吧,撿重點的說,”鸚鵡張了張翅膀,悻悻然地說道,“總之,我原本其實是他買給女兒的禮物來著,但那個小姑娘不喜歡鸚鵡,所以主人就自己養(yǎng)著我了——他教我說話,給我喂食,還親手給我做了休息的架子,我就在他的書房里飛來飛去,用嘴巴啄他書架上的那些厚厚的大書……
我還記得主人書房里有一個很大的零食罐子,有一次我偷偷打開了他的零食罐子,從里面叼了兩個糖塊吃——嗨,那個真難吃,我就是不明白,人類為什么會那么喜歡吃那種甜到發(fā)膩的東西……”
旁邊椅子上剛剛睡醒的烏龜聽到了鸚鵡的話,頓時很是驚訝:“主人原來喜歡吃甜食么?我怎么不知道?他從來不吃糖……”
鸚鵡瞥了烏龜一眼:“廢話,你認識他的時候他已經(jīng)高血糖了……”
“人類身上的毛病還真是不少?!贝筘堅谝慌該u頭晃腦地評價了一句。
鸚鵡拍了拍翅膀,現(xiàn)在輪到烏龜講自己的故事了,另外三只動物都將視線落在了最后一把椅子上,但烏龜卻只是慢吞吞地說了一句:“主人對我們每一個都很好啊……”
“這不廢話嘛,”鸚鵡咋咋呼呼地說道,“人類不善待我們,我們又何必在這里等著他們呢?”
一邊說著,它一邊伸長了脖子,看向屋子外面風(fēng)雪大作的夜色,在朦朦朧朧的夜幕中,可以看到有許許多多的房子排列在夜色里,那些房子有一些也亮著明亮的燈光,里面有著暖洋洋的小火,但另一些房子卻黑洞洞的,既沒有燈光也沒有爐火,看上去甚至比周圍的風(fēng)雪還要凄冷。
“風(fēng)雪是不是小一些了?”老獵犬側(cè)著耳朵聽著外面的動靜,這時候突然說了一句,“我感覺……聲音比之前小了?!?p> 房間里突然安靜下來,動物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表情都顯得有點復(fù)雜。
“風(fēng)雪停下來的話……”大橘貓不安地活動了一下胖胖的身子,低聲咕噥著說道。
“主人會來么?”鸚鵡則又拍了拍翅膀,左右看著自己的伙伴們,“我們在這里已經(jīng)等了多久了?”
“我沒等多久,”老烏龜緩慢地開口說道,“我前幾天才來呢……”
“其實……我不太想讓主人來,”老獵犬低聲說道,“他們那個種族,可以活很長很長時間,可以積累很多很多的智慧,主人一定也積累了很多智慧吧……他在世界上還有很多事情可以做……”
“但壽命再長的人類也是會死的,”大橘貓嘆了口氣,“會有一個被叫做‘醫(yī)生’的人在旁邊宣布,宣布一個人要離開那里,到一個很遠的地方去,然后那個死去的人就會來到這里,見到他曾經(jīng)幫助和愛護過的伙伴們,我們再一起出發(fā),到一個可以永遠在一起的地方去,大家不都是因為這個才在這里等到現(xiàn)在的么?”
鸚鵡扭頭看向老烏龜——它是最后來到這里的,因此也最了解最后的主人:“你離開的時候,主人怎么樣了?”
“他很老很老了……老到了甚至?xí)浗o我換水,”老烏龜嗓音低沉,“我不知道人類到底可以老到什么程度,但他一定已經(jīng)……”
老烏龜?shù)脑挍]有說完,獵犬大丹的聲音便突然從旁邊響起:“外面的風(fēng)雪真的要停了。”
獵犬說的沒錯,外面的風(fēng)雪真的要停了。
那呼呼的風(fēng)聲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jīng)徹底削弱下去,在窗外飛舞的雪花也漸漸隱去了影子,持續(xù)了這么長時間的風(fēng)雪,最后卻在無聲無息間消退下去,屋子外面平靜下來,仿佛整個世界也開始平靜下來。
鸚鵡使勁抬頭看著窗外,突然看到地平線的方向有一縷微光浮現(xiàn),那如同晨曦一般的光正在漸漸照亮這個奇妙的地方,光芒沿著道路鋪開,仿佛是在指引長途跋涉的旅人歸家一般一直延伸到這座小屋附近。
屋子里的動物們不約而同地安靜了下來,仿佛是在等待著一個歷史性的時刻,它們豎起了耳朵,屏氣凝神,把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房門上——
就如它們生前的每一天,動物們側(cè)耳傾聽著門口傳來的動靜,等待著主人回家那一刻的門軸轉(zhuǎn)動。
然后,門軸轉(zhuǎn)動了。
在晨曦的微光中,小屋的門吱呀一聲打開,一個佝僂著的身影逆光站在那里。
他很老很老了,老到獵犬、大貓和鸚鵡都已經(jīng)完全認不出來的地步,不再像它們記憶中的那個成熟穩(wěn)重的中年人,也不像那個充滿活力的年輕人,不像那個淘氣的男孩子——但他確實是他。
他揉了揉眼睛,有些困惑地看著屋子里的動物們,然后突然笑了起來,這一刻,許多過往的回憶重新浮起,他向前邁出一步,于是臉上的皺紋漸漸消失,又往前邁出一步,疲憊酸痛的腰背也重新挺得筆直,他走向屋子中央,腳步越來越輕盈,像個年輕人,像個男孩子。
他重新變成了一個男孩,獵犬大丹記憶中最初的樣子。
獵犬,大貓,鸚鵡,還有烏龜——他們緊緊地擁抱著,仿佛再也不分彼此。
最終,所有的溫柔與善意都在它們的故事中重聚到了一起。
閱文公益
善待你的朋友,善待你的親人,善待每一個在人生道路上陪伴你的身影,這樣每一份陪伴都會成為你未來前進的動力。 ——遠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