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面對阿英的質(zhì)問，姜白一不但沒有回答，反而急切的問阿英那個逃走的花妖在何處。

　　阿英看著這樣的姜白一，忽然沉默了。

　　“為什么，為什么你們要傷害我的族人？”阿英看著姜白一問道，如今的姜白一已不再是當初那個意氣風發(fā)的青年了，在與魔族一戰(zhàn)后，姜白一雖撿回了一條命，卻險些入魔，因此吃了不少苦。如今的姜白一眼中的堅定與真誠早就被一些復雜的神色所侵占，身為花妖的阿英看不懂，也讀不懂。

　　姜白一試著調(diào)整自己的表情，讓自己看起來溫柔一些，他伸手想揉揉阿英的腦袋，卻被阿英躲開。姜白一的手僵在原地，半晌后，他才緩緩道：“你的族人做出了一些傷害人族的事情?！?p>　　“不可能！”阿英斬釘截鐵道，“花妖一族想來溫順避世，從不與人為敵！”

　　姜白一聞言冷笑一聲，道：“可就是你口中溫順避世，與人為善的族人，聯(lián)手魔族殺了我們?nèi)俗宀簧俚男值芙忝?。?p>　　阿英聞言一驚，她喃喃道：“不可能，不可能的。”

　　“是妖便有野性，便會被野性與本能驅(qū)使，做出一些失控的事情來。”姜白一淡然的口吻似在陳述者什么事實，阿英卻覺得刺耳。

　　“所以，在你眼中，我也是如此？”阿英抬起頭，看著姜白一，只見姜白一搖了搖頭，一把擁住了她，在她耳邊低聲道：“你是我的阿英，我的阿英斷不會如此?！?p>　　“阿英，答應我，無論什么時候都不要離開我，好嗎？”姜白一撫著阿英柔軟的發(fā)，似嘆息般道。

　　阿英試著想去相信面前的男人，那是她的愛人。阿英溫順的依偎在姜白一的懷里，可腦中卻是揮之不去的姜白一的話語與同伴傷痕累累的模樣。姜白一見阿英這般模樣，眼中出現(xiàn)了久違的笑意，他享受著此刻的寧靜，只要此刻，懷中的人是他的妻子，如此便足夠了。

　　在姜白一走后，阿英呆坐了一會后，轉(zhuǎn)身離開了這個姜白一精心為她挑選的“藏身之處”。阿英轉(zhuǎn)頭回望著結(jié)界中的房屋，忽然覺得自己和籠子中的鳥其實也沒什么差別。

　　只不過籠中的鳥是被迫關(guān)在籠中，而她是心甘情愿的沉淪在那名為愛的牢籠中。

　　可她終究還是花妖，她不能眼睜睜的看著自己的族人一個一個死去，自己卻沉淪在那可笑的平靜假象中，假裝什么都沒有發(fā)生，虛無的活在人間。

　　想起方才姜白一的請求，阿英將手捏成拳，轉(zhuǎn)身離去。

　　正如同伴所說，花妖族現(xiàn)下的境況很糟糕。當長老看見阿英回來時，眼中露出了一抹憤然卻又無可奈何的神色，他說：“孩子，你可知你的好相公做了什么？”

　　阿英垂下眼眸，低聲道：“為何你們要聯(lián)手魔族侵擾人界？花妖族不是一向與人為善嗎？為什么.......”

　　阿英話還未說完，便聽得一聲怒喝。

　　“為什么？你問為什么？你怎么不問問外面的那些人族為什么？！我花妖一族世代隱居，世世代代都無傷害別族之心，可他們?nèi)俗?.....你看看他們?nèi)俗宥几闪诵┦裁矗?！?p>　　長老憤怒的一揮袖，一道虛像竄入阿英眼中。

　　阿英看見，持著火炬的人類傳入花妖谷，他們燒毀了花田，見到花妖便將他們燒死，一時間哀嚎聲響徹云霄。阿英愣愣的看著眼前的場景，忽然兩行淚落下。

　　她看著自己的昔日的好友被利劍刺穿，看著花妖族的孩童們被火焰灼燒，在地上打滾哀嚎，看著那個那一個又一個的族人的鮮血浸染了昔日和平安樂的土地。

　　而她，那個時候在干嘛呢？她在自己人族相公的羽翼下安眠，在這一片凄慘中心心念念的等待著那個殺害自己族人的仇人回家?？赡?.....阿英痛苦的閉上眼睛，可能自己還笑意盈盈的為他遞上了屠刀。

　　長老看著阿英的模樣，嘆了一聲道：“我們是在被逼無奈，才接受了魔族的提議。與他們一道聯(lián)手，畢竟花妖一族并無戰(zhàn)斗能力。”

　　“孩子，你若還記得起你的身份，便回來吧。”

　　“我知道你自小便是人養(yǎng)大的，對人族天生有親近之心，但孩子，人是人，妖是妖，人無法理解妖，妖也無法感知人，人與妖是沒有好結(jié)果的。”

　　“可......為什么人與妖就不能共存呢？為什么？”阿英顫抖的問道。

　　長老看著阿英長久不語，只是低低嘆了一聲。

　　面對著完全不同的個體，不論身為何種族，心中都只會有猜疑和斗爭吧。長老看向天空，唯獨只他們置身事外，高高在上，如同這世間的主宰。

　　......

　　姜白一發(fā)現(xiàn)阿英不見后，內(nèi)心一緊，后果在桌上看見字條，乃是花妖族人所留。他們拿阿英當做人質(zhì)，想逼姜白一讓步。姜白一怒不可遏，當即加快了計劃的進程。

　　妖族與人族的戰(zhàn)爭一觸即發(fā)。

　　那日阿英坐在鏡子前，她畫著眉，想起每日清晨，姜白一也是如此為她畫眉。她看了眼門口，哪里守著花妖族的精銳子弟，阿英輕笑了一聲，果然......自己被當做威脅姜白一的人質(zhì)了啊。

　　在得知仙人帶著姑姑早就離開后，阿英一下子只覺此身無牽無掛了。

　　門被推開，昔日的同胞走了進來，他們看向阿英的眼神中帶著憤恨與不屑，阿英坦然的任由著他們帶自己出去。

　　想起那一幕幕慘烈的畫面，阿英在心中輕笑一聲。作為那個遞上屠刀的人，自己也該去贖罪了吧。

　　大陣前，果見姜白一。他站在人族的最前面，看向她的眼神中有著擔憂、疼惜與憤怒，這樣復雜的情感里面，獨不見對妖的厭惡與憎恨。

　　他們說人與妖在一起，沒有好結(jié)果，阿英前半生都在努力的推翻這一結(jié)論。到頭來她成功了，姜白一自始至終都深愛著她，他從不因為自己是妖而心存其他，若如此繼續(xù)下去，人與妖在一起是會有好的結(jié)局的。

　　可......阿英忽然笑了，可笑的是，自己最終還是失敗了，卻是敗給了自己，敗給了世間賦予人與妖這一條深不見底的溝壑上。正如長老所說，因為種族的不同，人無法理解妖的行為，妖亦無法能夠得到人的感受。正是因為這樣的不理解，導致了這個溝壑越來越大，猜疑、畏懼、憎恨隨之而生。

　　姜白一他真的理解自己嗎？抑或說她真的能夠作為人，與姜白一感同身受嗎？阿英忽然想起了姜白一與長老的話。

　　——你知道他們殺了我們?nèi)俗宥嗌傩值芙忝脝幔?p>　　——我花妖一族世代隱居，世世代代都無傷害別族之心，可他們?nèi)俗?.....你看看他們?nèi)俗宥几闪诵┦裁?？?p>　　這種猜疑、畏懼、憎恨最終帶來無窮無盡的殺戮，妖與人都不覺自身有錯，自己只是為了保護同族不是嗎？阿英忽然笑了，原來......自己跨不過這道溝壑的啊。

　　聽著底下人族催促著姜白一殺掉自己的聲音，阿英目光看向姜白一，見他面色堅定，只是看著自己。

　　阿英動用妖力，震開困住自己的鎖鏈，在一片驚呼中，她以妖化的模樣不顧一切的沖向姜白一，卻見他神色中帶著驚慌。下一秒，那把曾被阿英擦拭過無數(shù)次的銀劍貫穿了她的胸膛。

　　阿英笑著看著姜白一的神色有由驚慌變?yōu)轶@恐再變?yōu)楸?，原來人的感情如此豐富，瞧，姜白一，我其實并不能理解人為什么會有這么多的情緒；同時，阿英笑著擁抱住姜白一，任憑利劍更深一寸，姜白一啊，你也不能理解妖啊，原來......你對我也會有恐懼的時候啊。

　　姜白一呆愣的站在原地，熟悉的桃花香沾染著血腥味縈繞在他的鼻間，姜白一腦袋一片空白。

　　他殺了她，他殺了自己最愛的女人！

　　而那個輕擁住他的女子，在他的耳邊低聲道：“我來贖罪了，為了妖族，也為了人族?！?p>　　“白一，你知道么？再來一次，我仍會選擇再次與你相遇，我仍會選擇不顧一切的去救你?！?p>　　只聽一聲哀悸的悲號響徹云霄，那個女子化作了桃花瓣消散在了空中。

　　云扶月看著眼前這一幕有些不忍，原來這就是小說中，姜白一殺妻證道的真相嗎？林玄鳳亦是怔怔的看著眼前的這一幕，腦海中再次響起了幻境中的那個聲音。

　　——何為妖？何為人？又何為魔？

　　忽而只聽一聲清脆的鈴響，林玄鳳回過了神，心中一驚，連他身邊的云扶月都忍不住瞪大了雙眼。這是......千尋鈴？千尋鈴響了，那說明......云扶月與林玄鳳同時抬起頭看向前方。

　　只見姜白一站在人與妖兩軍陣前，神色似喜似悲，忽然他大笑起來，他臉上若隱若現(xiàn)的浮現(xiàn)出一道刺青，那是無相城的罪印！

　　這是姜白一的真身！